《易经》中的古歌及今天的写作 铁 舞 昨晚我梦见黄玉顺先生,他从巴蜀云端飘来,端着一本《易经古歌考释》,读其一段古歌的翻译: 咸 交欢之歌 咸其拇, 感触着你的趾拇, 咸其腓。 感触着你的腿肚。 咸其股, 感触着你的大腿, 执其随。 抚摩着你的臀部。 憧憧往来, 一来一去啊, 朋从尔思。 应合着你啊。 咸其辅颊, 感触着你的脸庞, 咸其脢。 感触着你的颈项。 我十分惊骇,对黄先生说,古《易经》真有这样的歌?黄先生对易学深研有得,他说每卦的爻辞都含有几句歌辞,这是他的独到发现。他告诉我,乾卦所引用的歌是:“见龙在田,或跃在渊,飞龙在天。”坤卦中的歌辞是:“履霜,坚冰。直方,含章。括囊,黄裳。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等等。上面引的是咸卦。这首诗可算是中国性诗第一了。 黄先生说,这是一首男女合欢之歌。此类题材,在《诗经》里通常属“风”。全诗用“赋”的手法,通过一个女子的口吻,详细描写了男女合欢的情形。其直率风格实为后世诗歌所罕见。 “但这些性描写并不令人感到淫秽猥亵,反而表现了一片天真的纯情。” “是呀,这种原始艺术的自然质朴,自儒学兴起以后就久违了。” 说话间,我还想再和他聊聊,不想他已飘然而去。我捻亮电灯,床塌前一张新近的文学报上赫然一条标题《文学创作不能鼓吹纵欲》,似感觉到当今文坛的倾斜及问题的严重。谈<易经>中的这首古歌似也不合时宜。的确,我们读贴上“欲望号”的小说、诗歌太多了,有点厌了。在此种情景下,让你去欣赏原始艺术的自然质朴,恐怕也会被戴上另一付“眼镜”的。透过一付有色眼镜去读古歌,自然会读不出“自然质朴”来。不过我在想,古人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之道。”照例,率性之作,是谓大道。为什么今天我们一些作品让人读来感到粘乎乎,让人烦,或是偏激得有失天真,猥亵得令人肉麻,要末陷入一种程式化的抒情。我不知道有谁能直写一首合欢的诗或一篇小说,其间的性描写能不失天真的纯情?我曾读到过这样的诗句: 大海在沙滩上草拟圣诗的诗句, 来游泳吧,在这最优美的一阙里 从海蓝色的笔画间你的肉体得新生, 在咸液的激荡中,带着微茫的喘息。 我在你肉体里徜徉,话语和映像的血液 把你每个细胞浇灌深透 我正学习自里向外亲吻你的面颊, 穿越你的生命,像人们跨越激流。 还有: 在夜最黑的时刻,连时间也酣睡了, 我的欲望使你的肉体迸发怎样的灵魂? 我淹死在河里摇荡的小船下, 而在你心里整个埃及红沙滚滚。 你眼里的圣甲虫编织着透明, 瞧啊,十万个神明诞生于寂静! 我们彼此用高峰和深壑满足了对方, 正悄然滑向白昼,像两个韵脚相搂相抱。 当幽冥之波流逝,我喜欢轻抚 你黑暗的头发,你光明的臀部。 但,这不是中国人的诗,浪漫而不放荡,率性而中庸,这是法国马克阿兰的诗句,相比我们的古歌,其语言的华丽是不用说了,但仔细读读,骨子里仍不失其“原始”“质朴”的。被我期望的诗人们,你们有过这样的与古歌一脉相通的歌唱吗?为什么没有? 一位朋友前来问我,中国最早的城市诗出于哪个年代?我对他说,我理解的城市诗是产生于现代主义城市的诗歌,如果是仅指城市题材的诗,那就该到《易经》中的古歌中去找了。黄玉顺先生的古歌译评,其中有一节是: 涣 洪水之歌 涣奔机, 洪水奔向千里王畿。 涣其躬, 淹上了人身, 涣其群。 吞没了牧群。 涣有丘, 洪水竟然漫到山上, 匪夷所思。绝非平常所能想象。 涣汗, 洪水浩瀚无际, 其大号, 卷裹着喊声, 涣王居, 涌入了王城。 涣其血, 洪水淹没了城池, 去逖出。 赶快远远地逃离。 这是一首洪水泛滥之歌,类似于“风”。诗人用“赋”的手法,挥动如缘巨笔,生动地描绘了一次洪灾的惨状,记叙了洪水从农村向城市侵袭的过程,场面之浩大,笔力雄健,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黄玉顺先生的译评。这使我想起我的一首被选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诗选》的《风暴》中的诗句: 暴风已到了 在窗外 没有树的城市 被雨鞭打 远方山上的岩石 仍保持宁静 不防备风穿过高楼的肋骨 狂暴与激怒 与风对峙 准备好了 一场与空调的战争 在我体内肉搏 风在窗外作拔起树根的表演 雨水化作运载树根的河 风还想俘虏一个人的全部 这气势是否有点像。我还写有一首《八月:大水》的长诗,《上海文学》今年6 月号发表时名《诗歌之水》,我是想继承《易》之古歌的意绪的。常听人说继承传统,具体说如何继承的却少件。因为是我自己的诗,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我只是想再多说一句,黄玉顺先生的《易经古歌考释》是值得为人重视的,它让我们对最早中国古诗的研究,可以规模性地再朝前推向《易经》中的古歌。 2003.9.9 转自:零度写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