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知名学者、诗人徐晋如所著《唐宋词与人生》之三《翻是波斯有逸民——说李珣》,由作者授权腾讯儒学独家连载。 李珣的作品突破了花间词专写男女情爱的习惯,触及到更加广阔的社会情形,尤其是用词来描写南国风土人情,以十首《南乡子》,最臻其妙。兹举三首: 烟漠漠,雨凄凄。岸花零落鹧鸪啼。远客扁舟临野渡。思乡处。潮退水平春色莫。 渔市散,渡船稀。越南云树望中微。行客待潮天欲莫。送春浦。愁听猩猩啼瘴雨。 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 李珣词不只有男女情爱,更有亡国情怀的寄托(资料图 图源网络) 下面这两首我认为是寄托亡国情怀的作品。一首《菩萨蛮》: 回塘风起波纹细。刺桐花里门斜闭。残日照平芜。双双飞鹧鸪。征帆何处客。相见还相隔。不语欲魂销。望中烟水遥。 “相见还相隔”,相隔的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他所思念、所缅怀的故国,所以才有“不语欲魂销。望中烟水遥”之概。烟水相隔,远望不见,隐喻过去的所有美好、所有欢乐,再也追不回来了。这个国再坏也好,再怎么样也好,也是我的家园。“残日照平芜。双双飞鹧鸪”二句,上句阔大,下句纤微,上句凝重,下句轻灵,艺术手法非常高明。 《西溪子》同样应该是有寄托的作品: 金缕翠钿浮动。妆罢小窗圆梦。日高时,春已老。人来到。满地落花慵扫。无语倚屏风。泣残红。 此词表面上是讲女子思春,慵懒无聊,偶因所触,流过脸颊的眼泪和着胭脂,就成了“红泪”。实际上,更像是一位遗民,对着已亡之国,洒下的哀凉之泪。“泣残红”暗用三国时薛灵芸红冰之典,她被徵送入宫,临行哭泣不已,以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冰。故后世“红冰”、“红泪”代指女子的眼泪。 李珣还有未选入《花间集》的一些作品,也很有特色,如《渔父》三首: 水接衡门十里馀。信船归去卧看书。轻爵禄,慕玄虚。莫道渔人只为渔。 避世垂纶不记年。官高争得似君闲。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待月还。 棹警鸥飞水溅袍。柳随潭面柳垂縚。终日醉,绝尘劳。曾见钱塘八月涛。 旷达中见深婉。还有一首《定风波》: 往事岂堪容易想。怊怅。故人迢递在潇湘。纵有回文重迭意。谁寄。解鬟临镜泣残妆。 清末大词人况周颐认为有“故君故国之思”,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成立的。况周颐认为:“李秀才词清疏之笔,下开北宋人体格。”强调他风格的独特。李冰若则说:“李德润词大抵清婉近端己,其写南越风物,尤极真切可爱。在花间词人中自当比肩和凝而深秀处且似过之。……花间词人能如李氏多面抒写者,甚鲜。故余谓德润词在花间可成一派而可介立温韦之间也。”则是将李珣与温、韦并列为三大家了。我以为,李珣词的妙处在于包罗万象,他不是把词只当成应酬歌女的工具,而是用它来抒情、忧患、白描、交往,这实际上把词当作诗来写,拓展了词的功能。 后来有个叫尹鹗的人,写诗嘲讽他:“异域从来不乱常。李波斯强学文章。假饶折得东堂桂,胡臭熏来也不香。”出语轻薄,徒令人不齿。其实五代十国士大夫风骨扫地,能够有一个波斯人,接受儒家文化熏陶,坚强不磨,是该让当时很多士大夫羞愧的。故清代周之琦评价李珣,最称公允:“杂传纷纷定几人。秀才高节抗峨岷。扣舷自唱南乡子,翻是波斯有逸民。” 作者小传: 徐晋如 徐晋如为古典文献学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国学院教务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著有文言诗文集《忏慧堂集》,学术专著《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缀石轩论诗杂著》、《唐宋词与人生》等,是当代儒家诗教的首倡者。 腾讯儒学特约独家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来源、作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