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是一个“矛盾体”(paradox),而人本身,不正是这样的“矛盾体”吗?——对人来说,死亡与新生、绝望与希望、出世与入世、迷失与顿悟,在生命中不是同时发生,就是交替出现,总之它们相互为伴,像连体婴儿一样难解难分,不离不弃。 当然,这份思古幽情,并非唐太宗独有,任何一个面对《兰亭序》的人,都难免有感而发。但唐太宗不同的是,他能动用手里的权力,巧取豪夺,派遣监察御史萧翼,从辩才和尚手里骗得了《兰亭序》的真迹,唐代何延之《兰亭记》详细记载了这一过程,从此,“置之座侧,朝夕观览”。 他还命令当朝著名书法家临摹,分赐给皇太子和大公大臣。唐太宗时代的书法家们有幸,目睹过《兰亭序》的真迹,这份真迹也不再仅仅是王氏后人的私家收藏,而第一次进入了公共阅读的视野。 这样的复制,使王羲之的《兰亭序》第一次在世间“发表”,只不过那时的印制设备,是书法家们用以描摹的笔。唐太宗对它的巧取豪夺,是王羲之的不幸,也是王羲之的大幸。而那些临摹之作,也终于跨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出现在故宫午门的展览中。其中,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最早的摹本是虞世南的摹本,以白麻纸张书写,笔划多有明显勾笔、填凑、描补痕迹;最精美的摹本,是冯承素摹本,卷首因有唐中宗“神龙”年号半玺印,而被称为“神龙本”,此本准确地再现了王羲之遒媚多姿、神清骨秀的书法风神,将许多“破锋”、“断笔”、“贼毫”等,都摹写得生动细致,一丝不苟。 冯承素临摹《兰亭序》(资料图 图源网络) 而王羲之《兰亭序》的真迹,据说则被唐太宗带到了坟墓里,或许,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不舍。临死前,他对儿子李治说:“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也?汝意如何?”他对儿子最后的要求,就是让儿子在他死后,将真本《兰亭序》殉葬在他的陵墓里。李治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此“茧纸藏昭陵,千载不复见”。 或许,这张茧纸,为他平添了几许面对死亡的勇气,为死后那个黑暗世界,博得几许光彩,或许在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在虚无中想抓住的东西是什么——唯有永恒的美,能够使他从生命的有限性中突围,从死亡带来的巨大幻灭感出解脱出来。赫伯特·曼纽什说:“一切艺术基本上也是对‘死亡’这一现实的否定。事实证明,最伟大的艺术恰恰是那些对‘死’之现实说出一个否定性的‘不’字的艺术。” 唐太宗以他惊世骇俗的自私,把王羲之《兰亭序》的真迹带走了,令后世文人陷入永久的叹息而不能自拔。它仿佛在人们视野里出现、又消失的流星,一场风花雪月、又转眼成空的爱情,令人缅怀、又无法证明。 它是一个传说、一缕伤痛、一种想象,朝朝暮暮朝朝,模糊而清晰地存在着。慢慢地,它终又变成一个无法被接受的现实、一场走遍天涯道路也不愿醒来的大梦,于是各种新的传说应运而生。有人说,唐太宗的昭陵后来被一个“盗墓狂”盗了,这个人,就是五代后梁时期统辖关中的节度使温韬。《新五代史》记载,温韬曾亲自沿着墓道潜进昭陵墓室,从石床上的石函中,取走了王羲之《兰亭序》,那时的《兰亭序》,笔迹还像新的一样。宋人所著《江南余载》证实了这一点,说:昭陵墓室“两厢皆置石榻,有金匣五,藏钟王墨迹,《兰亭》亦在其中。嗣是散落人间,不知归于何所。” 如果这些史料所记是真,那么,《兰亭序》在唐太宗死后,又死而复生,继续着它在人间的旅程。在宋人《画墁集》中,我们又能查到它新的行踪——在宋神宗元丰末年,有人从浙江带着《兰亭序》的真本进京,准备用它在宋神宗那里换个官职,没想到半路传来宋神宗驾崩的消息,就干脆在途中把它卖掉了。这是我们今天能够打探到的关于真本《兰亭序》的最后的消息,它的时间,定格在公元1085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