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入山东境,车站迫近泰山,山好像矗立站边。等火车开动,宾四先生谈风健了。他指点着告诉我临城大劫案的经过(可惜细节我已忘记),又指点我看“抱犊山”。山很陡。宾四先生说,附近居民把小牛犊抱上山岗,小牛就在山上吃草——我忘了小牛怎么下岗,大约得等长成大牛自己下山。 我对宾四先生已经不陌生了。不过车到北京,我们分手后再也没有见面。我每逢寒假暑假总回苏州家里度假,这条旅途来回走得很熟,每过“古战场”,常会想到宾四先生谈风有趣。 钱穆(资料图 图源网络) 一九八五年,苏州南举行建城二千五百年纪念大会。默存应主办单位的要求,给宾四先生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回大陆观礼。默存的信写错了年份,把“明年”写成“今年”,把“二千五百年”写成“二千年”,主办单位把信退回,请他改正重写。我因而获得这封作度的信。我爱他的文字,抢下没让他撕掉(默存写信不起草稿,也不留这类废稿)。宾四先生没有回信,也没有赴请。如果他不忆念故乡,故乡却没有忘记他,所以我把此信附录于后。 一九九一年一月 钱钟书致钱穆书 宾四宗老大师道座:契阔暌违,忽五十载。泰山仰止,鲁殿岿存,远播芳声,时殷遐想。前岁获睹大著忆旧一编,追记先君,不遗狂简,故谊亲情,感均存殁。明年苏州市将举行建城二千五百年纪念大会。此间人士金以公虽本贯吾邑,而梓乡与苏接壤,处廉让之间,又卜宅吴门,乃古方志所谓“名贤侨寓”。且于公钦心有素,捧手无缘,盛会适逢,良机难得,窃思届时奉屈贲临,以增光宠,俾遂瞻对。区区之私,正复齐心同愿。“旧国旧乡,望之畅然,而况于闻闻见见”,庄生至言,当蒙忻许,渴盼惠来。公家别具专信邀请,敬请片楮,聊申劝驾之微忱。衬拳边鼓,力薄而意则深也。即叩春安不备。 宗末钟书上 杨绛同候 一九八五年二月三日 后记: 这封钱钟书先生致钱穆先生的信,录自杨绛先生的回忆散文《车过古战场——追忆与钱穆先生同行赴京》(后收入《杂忆与杂写》一书,花城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杨先生介绍此信的背景说,当年要举行盛大的苏州建城二千五百年纪念大会,打算邀请各方面的知名人士参加,长期寓居台湾的钱穆老先生(字宾四,1895——1990)亦在其列,当时除了用公家的名义正式发函邀请之外,又特别请钱钟书以个人名义写信去劝驾。据杨先生说,起先钱钟书在信里写错了几个数字, “主办单位把信退回,请他改正重写。我因而获得这封作废的信。我爱他的文字,抢下没有让他撕掉(默存写信不起草稿,也不留这类废稿)”。 于是这封信才得以留存。后来杨先生遂将此信作为追忆钱穆先生文章的附录发表了出来。 转自丨“看理想”公众号(ID:ikanlixiang)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