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相合技道兼修——龚鹏程先生访谈 时间:2015年5月19号 地点:北京草场地艺术区龚鹏程书法工作室 采访人:陶然 王志宇 吴川淮 孙海兴 杨沛沛 姜文 龚鹏程,1956年生于台北,祖籍江西吉安。著名学者、教育家。1983年5月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研究所。自2004年起,历任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现任国务院中国国学中心顾问、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主任等职。迄今已出版专著80余种,代表作有《书艺丛谈》《文化符号学》《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国学入门》《龚鹏程四十自述》《中国文学史》等。 《翰墨天下》:您是怎么国学、跟书法结缘的?请您谈一下自己国学、书法的学习经历。 龚鹏程:从小时识字就开始练字了,所以书法跟所有知识是连接在一起的,对我来讲它就是我最初的启蒙,也是我最早学到的一种技术,一种除了小孩子玩的游戏之外的、有文化蕴涵上的技术。它陪伴我一生,后来我最喜欢“玩”的也就是书法,由写字、看书,从文字关联到文学、文化。识字同时就写字,对我来讲也是非常自然的过程。 《翰墨天下》:您涉及领域非常广泛,我们很惊叹您治学的精力。能谈一下您在台湾接受的教育吗? 龚鹏程:我是生在台湾的江西人,台湾的小学课程,本来就有书法。社会上对小孩子的期待,最主要的也就是要把字写好。因为字是一个人的脸面,人家不认识你时,若看到你一笔狗爬的字,自然便把你看轻了。所以对于小孩子来说,把字写好是非常基本的。我记得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就已经常把我们的字张贴出来给大家观摩了,整个社会上对小孩子把字写好还是满期待的。 《翰墨天下》:教育部提出来传统文化进校园,所以现在很多学校恢复了书法的教学,也推出了很多有关书法学习的教材,您觉得这样的举措有多大的意义? 龚鹏程:第一、说明社会上对汉字的审美意义有了共识。文字不只传递知识,它本身就有审美价值,能呈现美感。可是过去我们只把文字当工具,忘了文字不是榔头和锅铲,它还有文化和审美的意义。现在有这么多人愿意编教材、设计课程,提倡练书法,就表示文字的文化和审美意义开始被大家所认知、并认同了。第二、学书法,必须要观摩碑帖,所以会对传统文字增加很多亲近感和辨识能力,这对于打开孩子们的文化视野、增加他们的文化修养是非常有好处的。第三、孩子们从书法的练习中可以学习到处事的态度。平常我们拿钢笔写作业时都不免潦草,练毛笔字,却有仪式感。他起码会比较安静、比较谨慎,一笔一划体会文字。这本身也是对性情的调节或品德涵养的一部分,所以说书法可以养心,对小孩的人格成长也很重要。 所以我们若可以把书法在教育体系中好好拓展下去,可能对于未来新国民的人格成长、审美水平、文化认知都大有提升。一方面,打开了一扇门,通过学习繁体字,他可以接触浩瀚的传统经典。规规矩矩把这字写好,在接触汉字的过程中也能培养审美的能力。欣赏文字,体会文字的间架、笔画互相的搭配,这个过程中包含有非常多的美学训练。熟悉了这个过程,将来孩子长大了不一定就成为书法家,但他一定可以成为具有审美能力的人。 《翰墨天下》:我们非常赞同您的观点,因为传统的一些文化课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维层面,但是书法是直观的作用于人的视觉,给人一种美育过程,使美的种子可能慢慢在内心里扎根,久而久之对整个人各个方面的气质、看法、世界观都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曾经我们采访过卢中南先生,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课堂上引入书法,会帮助孩子建立理性思维和审美能力相并行的健全的人格。 龚鹏程:这其实已经慢慢成为社会上的共识了,这也代表社会的进步。文字不只是最重要的文化载体,它本身就是具有知识的、具有美感的,我们要更深的去体会。 《翰墨天下》:熊秉明先生曾有“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样的观点。在众多的艺术领域,他把书法抬到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您如何看待这样的观点? 龚鹏程:艺术的“艺”字,本义是植栽,就是莳花种草之类的技术。但是在中国,最重要的艺术其实就是书法,绘画、做陶、雕塑、歌舞、吹奏等等,地位皆远不能跟书法相比。清朝末年刘熙载写过一本《艺概》,顾名思义,此书即艺术概论也。然而除了文学,他只谈到书法。其他艺术,老实说,在传统中国人的评价系统里,都是称不上数的,属于工艺技术。只有书法才能跟整个文学、文化结合在一起。书法是“道”,此外诸艺术品类,如音乐、绘画、雕塑等根本就不用谈,因为这些只属于工匠的层次。书法则是文字的艺术,上通于道。就像我们谈文学时,会像《文心雕龙》那样,说讲“文原于道”。谈书法也一样,会从天文、地文、人文讲下来。观天象、察人文,通过书法,体现了人跟道的链接,所以这门艺术在中国不是其他艺术能比的,在西方也没有任何艺术跟它类似。 在中国,文字本身就有无限的意涵。为什么中国人说“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就因我们认为文字本身揭露了宇宙的奥秘。 我们看《圣经》,关于天地之开辟,乃是“上帝说,我要光,于是就有了光”,宇宙的开展和形成是由于上帝的言说,因此当代的一些哲学家,例如解构主义的德里达就认为整个西方文化是个言说的文化,是语言中心主义,语言才拥有终极意义,而不是文字。是语言的“逻各斯”。逻各斯,在中国,相对应的词就是“道”。印度文化又不一样,印度人认为宇宙是湿婆神在低沉的吼声中展开的,所以它是音本位、音本体。由声音中创造了世界,所以声音就是“道”。西方则语言是“道”,中国嘛,文字才是“道”,“道”开展出天文、地文、人文。天文、地文、人文之说早在《易经》中就有了,我刚刚谈到的刘勰的《文心雕龙?原道》,也就是顺着《易经》讲下来的。所以文字在中国,几乎就等于“道”,道教《度人经》有几句类似偈语的话说:“无文不光、无文不明、无文不立、无文不成、无文不度、无文不生。”整个宇宙展现为文,同时也被文所开启。正因为这样,所以中国的道教跟印度教佛教之真言崇拜完全不一样,道教崇拜文字,文字崇高而神圣。所以早期道士唯一的法器就是一杆笔,这是贯通人和天地鬼神唯一的工具,通过写字,我们就可以跟天地鬼神沟通。 你看王羲之这个家族中每个人的书法都非常好,它们就是个道教世家,所以特别注重文字的书写。写字不只是我自己怡情养性而已,它还是可以跟天地鬼神沟通、并让人回归宇宙创造性本源。书法在中国,为什么没有其他的艺术能比得上,就是这个道理。中国本来就是个文字型的文化,不像西方是语言型、印度是声音型。正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文字型的文化,所以书法理所应当成为“核心的核心”。 平常大家可能并不都了解这个背后庞大、复杂的学术背景,但是一般仍能模模糊糊地体会到这一点。熊秉明,或者早期林语堂、宗白华就都讲过:不懂书法,根本不能了解中国人的精神,也不能了解中国文化的气味以及中国文化真正的价值。 由于历史的原因,近代人和传统文化有断层,所以我们常把书法看轻了,看成一般的艺术,其实不然,书法有它深邃、厚重的文化内涵。 《翰墨天下》:的确,当代人往往把书法作为艺术来对待,从而忽略了书法背后庞大的文化意涵,您觉得这样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龚鹏程:书法变成技术之后,大家就越来越从形式上去把玩它、耍弄它。很多所谓的书法家,不太重视文化上的涵养,只强调技法表现。特别是现在书法的展示形态跟古代有很大差异,古代流传下来的墨迹,体量都是很小的,像《兰亭序》《黄州寒食诗帖》等,字都不大。现在则越写越大,配合大型美术馆的展场,动辄几丈高几丈长,要在地上写,或者抬著墨水桶写。寻求简单的视觉冲击,或者强调把形式做到极致,所以在用墨、用水、体量,还有字形、构图上做变化。这样,慢慢就把书法变成一种视觉艺术,或造型艺术了,有些人还做拼贴或装置。我觉得如果走这个路子,它也可以叫做一种新的现代艺术,但不应该还称为书法了。 传统书法,文字贯通天人。通过写字,可以跟自我对话、疏解自己的郁结、表达自己的情志。临摹法帖时,可以对话古人、体会其神气。现在的书家,往往只寻求造型上的冲击力,不能像古人那样作诗写文章了。字都常写错,更不能要求他内在的涵养。我觉得这导致了当代书坛的混乱和衰落,是个值得忧虑的趋势。 《翰墨天下》:书法是一个时间的艺术、同时也是一个空间的艺术,在古人的书写当中,就是一笔一划生发的过程,但是当代人往往为了视觉效果在制作,提前的构思,甚至说往设计方面、抽象绘画方面发展,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类型,但是这似乎离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越来越远。 龚鹏程:把它看成是现代艺术的一种形态也无可厚非,而且也有一种新的探索价值。因为现在的方案已经脱离文字而变成点、线、面,或者空间的处理,但是如果这样走,虽然进行了文字的结构造型或表现力的探索,但跟现代艺术的其他形式相比却又太简单了。譬如说做抽象画,颜色和线条完全不必局限在水墨。所以我觉得与其把书法往现代艺术方面靠,不见得真正能打开一个新局面,使得它真被当代艺术界认可,还不如我们努力把传统书法的脉络接续下来,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 《翰墨天下》:所以您还是比较倡导在当代书坛好好学习经典、回归传统文化。 龚鹏程:也不是说一定要回归。我觉得传统是我们现代人的资源,我们生活在现代,很荣幸的享受了几千年来的文化积累,就等于坐拥一个大矿藏,它是我们很好的资源,那为什么不用呢?假如我们要跟西方当代艺术竞争,这个资源我们是不能丢掉的,不然有什么凭借?西方人自有他庞大的传统的资源,若我们不能够用我们的资源,就只能够学他们现代的表现。因为他们背后那些资源不是我们能用得上的。真正能把西方的资源化为己用,有多少人有这种本领?所以我们当代艺术常被诟病的情况就是我们只学西方的当代,只抓着西方当代的一些东西来做凭借,因而往往被爆料说是西方当代的山寨版,自家的东西却不懂得把它当成资源。 所以我并不主张回归传统,传统是我们的财产,我们应该承续下来,并拿它来打天下、去赚更多的钱。我们面向的是未来,不是走回传统去。 《翰墨天下》:具体到书法艺术上来说,中国古人与西方的阐释方式有较大区别,而当代研究书法的方式中,很多人简单的采取了西方的思维方式解读书法。 龚鹏程:对!西方的方式,其实对我们也是有启发的,就像现代高校中解析古典文学时不可能不用到西方方法,而且这已经变成一个基本知识本领了。书法方面,现代人喜欢用图象学方式讲构图、空间处理、字型搭配。这些方法在中国古代固然也有,如欧阳询、黄自元等对字型都有许多论述;但不只有这种方式,古人还常要在字形分析的基础上讲气韵、笔墨、神采等等。 另外,我们在揣摩古人碑帖时,也不是说我就在模仿他们。每一家风格的形成,其实是他们对书写有不同的探索而慢慢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规律,我们把各家笔法拿来慢慢体会,揣摩当时的落笔方式、结构特征,其实是对我们自己如何用笔、用墨、如何构成一个字,积攒更多的考虑。所以应该把他们当成老师,从中学到处理文字、书写的方法,从而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 《翰墨天下》:您对佛学、对禅宗都有很深的认识和了解,很想知道您对弘一法师的看法,他当年诸艺皆弃,唯独书法保持下来。其实我们了解到的佛教,跟人的内心是紧紧相扣的,古人讲“书为心画”,可见书法跟人的内心也联系紧密,在书写的过程中,他可以让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可能这也是今天为什么唯独书法可以走进校园,在社会上慢慢被大家所认可的原因,就是他对人“摄心”的作用,您对这方面有怎样的看法? 龚鹏程:这个蛮有趣!佛教强调心。但是印度佛教从来没有写经的传统,他们只诵经,而且背诵时还保留了很多咒语。中国人当然也诵念,但是更重要的是书写,所以佛教传进中国以后,很快的展开了大规模的写经活动,北京附近的房山石经就是个著名的例子。写经、刻经、抄经的传统,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就在中国各地流行了,体现了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此外它还跟文学结合,出现大量诗僧、大量禅诗。 这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所以也有很多僧人书家。早期僧人书写其实并不常见,到智永、怀素等才开始。即便如此,韩愈对僧人写字还是有质疑的,他说僧人要静心,要把所有欲望、情绪都调伏下去,可是书家写字,很多时候是要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两者是有矛盾的。后来的僧人则逐渐超越了这种表面上的矛盾,把书写变成了“摄心”的途径,通过写字收摄我们的妄心,所以僧人都愿意抄经、写经。当然抄经写经除了收摄妄心之外,还有崇功报德的作用,例如替父母亲写一部经。总之,僧家写经有非常丰富的文化含义。 弘一法师多才多艺,但他后来就只写字,比如《华严经》各种集联等,写了很多。一方面这是他佛学修行的过程,另外一方面他通过书法进行佛教传播。跟别人结缘或者形成功德。其他的佛教书家也很多,近代很多道士僧人的字都写得不错。 《翰墨天下》:近几年大家对国学慢慢的好像热起来了,又开始为小孩报一些国学班,大人主动的接触一些讲座之类的,您觉得什么是国学?究竟什么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龚鹏程:国学一词,是清末才从日本传进来的,是日本创造的汉字词,就像我们现在讲的“经济”“政治”。传统上没有这些词,中国讲“经济”是“经世济民”,跟我们现在讲的金融、财政完全不一样。在当时,日本人讲的国学,是指日本的学问。日本人过去向中国学,明治维新又学西方,所以日本人要找出属于自己的学问,这就叫做日本的“国学”。 后来,这种态度、方式和概念被梁启超章太炎等人学来了,日本人既讲他们的国学,我们中国人也该要讲我们的国学。 但是,这个词在中国,各有各的用法,梁启超他们那个时代主要是讲古学。认为中国的政治从秦始皇之后的学术与政体都不值得学习。到胡适那一代,整理国故,是替中国历史文化做个总盘点,总盘点之后有些要清理掉。这时的国学概念又不一样。我们现在是套着这个词讲,无非就是指传统文化这个大概念。谓传统文化我们丢掉了,现在希望把它找回来。 现在不需要在国学这个名词上做太多的争论,觉得哪些有价值而我们还不太懂,就好好发扬一番吧!例如有些人觉得经学丢了,那就读经。有些人觉得现在常提笔忘字,或字写不好,就该抓紧时间练字。现在要恢复国学,其实争论应当越少越好,因为我们必须要赶紧补课的东西太多。所以字写不好,就赶紧去写;书没读,就赶紧去读,读了以后才能有所鉴别。现在有人说《弟子规》之类书,是的。早先什么都没读的时候当然读《三字经》《弟子规》,读多了,你就知道有些书不用看,或者有些书层次比较低,现在不需要读了。这样慢慢的大家才会走上一条比较好的道路。 《翰墨天下》:您能为广大的读者列一些书目吗? 龚鹏程:好书谁不知道呢?只是大家不愿意读而已。开书目,我好有一比:假如你进了一家糖果店,糖果全是没吃过的,你会说糖果太多了从何吃起吗?会要人家开张糖果目来参考吗?大概忙不迭地就吃将起来了吧?而且糖果好不好吃哪要人教?只需尝尝就知道啦!但一说到读书,大家就推三阻四,说书这么多、从何读起呀?是不是该先替我开张书单呀?再不然派个教练来教我吧!或者,干脆你替我读吧!讲来讲去,近代从胡适、梁启超以降,开过的书单也有几十种了,大家都知道,评论谁的书单好、谁的书单有问题,也讲了几十年。然而我们都像在看戏,这个角儿唱得好、那个演得巧,可自己一句都不会唱,也不想花气力学。所以读书没什么一定的书单,开卷即有益。而且公认的好书如《论语》《老子》《庄子》等等谁不知道?只是现在通常是实践性的功夫少了。 书法的学习,其实也一样。面对法帖,只有不断动手临习才能真正有所体会,光看是没有用的。很多人一谈到书法,就猛问该先练谁的字,其实你拿出笔来开始练就好了,练完这家练那家,自然就可储学以为宝。回到我刚刚讲的,一切争议、评论都该尽量减少,现在需要的事扎扎实实的、实践性的读读书、写写字。只有在实践性的过程中,才能有真正深入的体会。 这也是中国传统学问的特质,不只是知识问题。古人曾说:读《论语》,若未读之前是这样一个人,读之后还是这样一个人,便与未读相似。中国学问不是看你知不知道,而是看做不做得到。像《论语》,很简单,“吾日三省吾身”“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谁读不懂呢?但谁做到了?每日三省,恐怕做到就难;平常更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也谈不上“时习”!所以传统文化都是“不贵能言,贵能行之”。要自己身心能够实践,验之以体、以体验之,这学问才是真的,否则都是空谈。谈人饮冰,岂知冷暖? 《翰墨天下》:2013年您举办了个人的书法展览,当时看了展览觉得您受米芾的影响很大,也觉得您的字是学者的字,和书家之字还是有区别的,请您谈一下学者书法和书家书法区别在哪? 龚鹏程:我的字,很多人说像米芾,其实抬举了,我花在米字上的工夫不多。而且我练米字时也发现我用笔跟他有很大不同,我学不来。不过也许外观上、感觉上会有点像,或许这是文人气质或意兴疏狂方面,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吧,我也说不上来。我写字,原先也不是为了当书法家,只是喜欢,进而希望了解文字、深入文化。后来又研究书法,写过些论文,出版过《书艺丛谈》等书,也都是随缘的。所以我跟一般书家相比,可能就像您刚才说的,是有点区别。例如我不太在意技巧和写展形式。其次是我可能还有点文人气。有次我托人去装裱了一批字,装裱行把字送来后,问:这些字谁写的呀?我说你们怎么看呢?他说:是教授写的吧?我说:咦,你怎么知道?他说:我们装裱行看得多了,一般都是农民字,但这个感觉有点书卷气,所以猜是教授写的。 我后来在大陆、台湾、澳门、法国罗浮宫办书法展,也常借着办展来提倡“文士书”这个概念,希望让书法与中国的文脉接蓄起来。中国传统的书家,绝不会把成为书法家当做人生目标,如苏东坡、欧阳修,他们本身是学者、大文豪,也是政治家,他字自然体现出他的人格状况与性情学养,而不是他要专业地成为一名书家。专业书家这个概念,当然跟现在社会的专业性分工有关,但不见得完全适合书法这门艺术,所以我刚一开头就讲,文字、文学、文化是连贯在一起的。如果我们只是把文字独立出来,只追求文字中造型的审美,可能会有偏颇。这是我的想法和主张,希望对当代书坛有激浊扬清的作用。 《翰墨天下》:您主张不一定要把书法作为一个单独的职业,现在中国书协也举办了国学修养班。请您谈谈学者怎么样和书法结合在一起?您对近现代学者里面,如鲁迅、周作人、陈独秀、梁启超这些人,您是如何看的? 龚鹏程:他们都练过字,比如胡适的瘦金体的功夫还是不错的,陈独秀也称得上是书家,但他们好像在书法上花的力气并不大,作品多数是随手写的,跟沈尹默他们还是不太相同。书法是很难的,康有为不就常说:“吾眼中有神,而腕底常有鬼”吗?学养和技术应当相结合,内在有学养,同时手上技术也还要能表达出来,道技要兼得,所以难。我自己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中国书法》2015年6月号刊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