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诵读与涵泳:国学研习之道 这些年来,社会一直在质疑当代教育体制为什么培养不出国学大师?北大、人大等名校也开办过所谓的“国学大师班”,试验历史超过十年,却也一样培养不出国学大师。窃以为问题出在传承与研习方式不对。现有教育模式,和中国传统大相径庭,不适合我国固有文化之传承。中小学语文教育不重视经典诵读,导致对传统文化亲近感的丧失;大学论文式研究模式,不重功底与涵养,轻体认,无法真正进入传统。 当代教育体制培养不出国学大师。我们且看看当代在国学方面造诣精深的几位学者的求学经历。我们不难发现当代不少学有所成的国学大专家,如张舜徽、刘世南等先生,居然都没有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饶宗颐先生则直接说“家学是做学问的方便法门”,“我有五个基础来自家学:一是家里训练我写诗、填词,还有写骈文、散文;二是写字画画;三是目录学;四是儒、释、道;五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 ”饶宗颐先生回忆自己的求学经历,说:“从幼年起,我朝夕浸泡在天啸楼读书,家藏十万部书,我究竟读了多少,现在无法想起。这样一来,上正规学校反成为‘副业’,我总觉得学校里老师讲的,我早已知道。还有我喜欢无拘无束的学习环境,家学正适应我的学习特点,不上学也变成顺其自然之事,父亲也同意了。”饶宗颐先生的意见再明白不过,现代学校是不教或者教不了诗词创作、写字画画的。张舜徽先生著作等身,是文献学方面一流专家,但他也没上过大学,只是念过私塾而已。刘世南先生连初中都没毕业,也只是念过几年私塾而已。现代教育体制十数年的教学效果,在培养国学专门人才方面,显然不及传统私塾的数年之功。原因现有教育模式,和中国传统大相径庭,不适合我国固有文化之传承。现代教育模式强调理解,轻视诵读。很多教授和博士,写起论文头头是道,但连四书都念得不熟,很多在大学里教中国诗词的教授,连入声字都分不清。这样的状况,如何能培养出国学大师,就连培养对国学稍有体认的学生,都困难。 我们且看清季大师崔东壁是如何培养基本功的。《崔氏家塾读书记》里说:“先君课述兄弟读书,务令极熟,每举前人‘读书千遍,其义自见’之语以勖之。十余岁时,每夕侍寝,必令背诵旧所读书若文。旦醒后亦如是。从行道中亦然。非止欲玩其理,亦兼以闲其心。述兄弟举于乡,暇中犹时命之背诵;有不记忆,则呵叱之令补读语焉。”对于幼时读书,更有清晰之回忆:“述五岁始授《论语》,每一字旁,必朱书平上去入字,不使误于方音。每授若干,必限令读百遍,以百钱置书左而递传之右。无论若干遍能成诵,非足百遍不得止也。既足,则令少息,然后再授如前。《论语》既毕,继以《孟子》、《小学》。每日不过一生书,一温书,不令多读,恐心不专故也。,惟《大学》、《中庸》乃先孺人于黄昏时口授述而成诵者,大约亦在五六岁时也。” 读此文字,我们不难理解当代教育模式为什么培养不出国学大师。书都不曾读,最起码的基本功都没下过,还能指望什么? 窃以为,文史基本功的培养,全靠诵读。不恢复涵泳与诵读的传承与研习方式,传统文化复兴无望,更不用奢谈培养什么国学大师。 以中国古代文学课程为例,大学的教学模式便极不合理。中国古代文学,是传统中文系的主干课程,乍看所占学分很高。但《中国古代文学史》为概论性质,至多相当于目录学著作。即使是中文师范专业,四个学期的《中国古代文学史》学下来,学生也只记住了几个人名而已。《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乍看选的作品很多,但明显系统性不够。课程设置里,偶或有专书选读,但总体来说太少。且专书选读多是选修课,一般是2学分,每周2学时,18周,不可能逐字逐句导读完任何一本专书。我开设《论语导读》课多年,逐字逐句带学生读,一学期下来,最多能读完前六篇,连整部《论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论语》部头不大,才一万多字,尚且如此。换了其他专书,能讲多少,更是可想而知。当代教育模式不重文史基本功,学生的古文阅读能力相对较弱,且较缺乏自学的主动性。大多数学生四年中文本科念下来,没有从头至尾读过任何一部中国文化典籍,甚至没有摸过古注本。 (二)我在《论语导读》《中国文化典籍》通识课教学模式上的探索 窃以为中国古代文学的本科教学,须向书法、国画、古琴类看齐,重研习。有鉴于此,我申报了《诗词鉴赏与写作》、《中国文化典籍》、《论语导读》三门通识课,在教学模式上做了一系列探索。 我校通识课,多是为大一新生所开。大一新生,入学即住在良乡,基本与世隔绝,不大容易受外界熏染,功利心淡很多,也还不至于厌学。相对更容易配合教师的指令,按教师的要求完成任务。《诗词鉴赏与写作》课,我更强调研习,让学生动手写诗填词,我帮他们改,针对性地提醒他们注意相关问题。《中国文化典籍》、《论语导读》两门课,则强调诵读和抄书。 《论语导读》课,我选的读本是朱子《论语集注》,中华书局繁体竖排版,带学生逐字逐句读。虽然一学期,只能带学生读五六篇,但我要求学生抄书,并提倡背书。凡是抄完《论语集注》的,可以获得90分的好成绩。如果能把《论语》背下来,更可以获得95分的好成绩。有些同学有畏难情绪,我便说如果不能接受抄书背书的考察方式,请退选本课程。对于信心不足的同学,我则尽可能鼓励,说能抄多少是多少,能背多少是多少。上学期,选《论语导读》课的同学有85人,到学期末,只有一位同学放弃,七十馀人抄完了《论语集注》。我要求学生用双色笔,按原书样式抄写。不少同学,刚开始觉得很难,繁体字基本不认识。但抄写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有回甘滋味。一学期下来,很多同学说都被自己的坚持感动了,绝没想到自己真能抄完一部20万字的《论语集注》。不少同学说,抄书的时候,心非常静,抄过一遍书,对《论语》也亲切许多,而且认识了很多繁体字,不再畏惧读繁体竖排的古注本了。我反复跟学生强调朱子的涵泳之法,并强调涵泳的基础是诵读,拿朱子常说的“书读千遍,其义自见”来鼓励大家。《中国文化典籍》课,我让学生自选中国文化典籍之一种,以经书为主,亦可以是诗词,用一个学期的时间背下来,凡是能背诵一种文化典籍的,既可以获得95分的好成绩;亦可以选择抄朱子《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凡是抄完的,既可以获得90分。每次都有近百人完成抄书任务,还有不少同学能背诵一种中国文化典籍,有人能背《楚辞》,有人能背《清真词》,有人能背《道德经》,有人能背《大学》和《孝经》。学生们普遍反映,凡是背过的书,便觉得异常亲切。在抄经和背书的过程中,也增进了对传统文化的亲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