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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罗杵增 钱穆先生八十七岁时，到香港跟侄子钱伟长一聚，期间钱伟长谈起一位故人，让钱穆不胜唏嘘。 这位故人叫贾克文。 一九三二年，钱穆在北京大学任教。这年年尾，已搬了新家，一天早上接到电话，系当时在北京图书馆担任研究员的朋友刘盼遂打来的。他说自己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钱穆为他留住一个人。  钱穆先生（资料图 图源网络）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刘盼遂登报要招一名书记员，这日傍晚，有个人风尘仆仆跑来应聘，一问，远从保定而来，遂让他先住下。次日早上起来，刘盼遂见到这人，顺口叫他帮忙打一盆洗脸水过来。不料这人勃然作色，说：“我是来应聘书记员的，不是来到仆人做杂役的。既然如此，告辞了！”刘闻言大感惊讶，连忙道歉，请求他留下来，绝不再以杂事托之。但此君终不允。 刘盼遂急了，只好说：“您远道而来，因我不慎失言便立即要走，我心终是不安。恳请您小留一天，当为您介绍另一去处，让我心稍安。”又马上想到钱穆家里有佣人照顾，平素闭门做学问，烦杂事不多，便介绍到钱穆家里住。 钱穆对这等有气骨之人当然感兴趣，立即答应。 这人正是贾克文。钱穆与之交谈，看他朴实寡言，当为耿直之人，又听他说家中不缺使用，亦有出路，只是仰慕北京的文风，遂到了这里。 钱穆便以自己原本住的小房让给他住，并告之无余事相扰，每日但做好本职的书记工作即可。贾克文于是留在钱穆家中住下了。 没过多久，榆关事变爆发，日本加紧侵华，北京人心惶惶。恰逢年假，钱穆便想奉送母亲还乡，全家都跟着回去。这时家中的女佣人也走了，无人看守房子。无奈之下，遂找贾克文商量说，想留他在此独守过年，等节后自己便领全家返回，问他能否耐得住。 贾克文二话没说便应承下来。 到了开春，因有其余事，钱穆只得孤身一人北上。到了便托贾克文上街招个佣妇回来，为三餐计。不过很抱歉，因为家中没有女主人，是以无人愿意上门工作。 贾克文愁了，问钱穆吃饭怎么解决。钱穆说，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了吗，你怎么吃饭的，我就怎么吃，添多一双碗筷而已。 贾克文说，我做的饭菜自己填肚子罢了，实在不堪供先生食用呀！钱穆说，千万莫这么想。勉强你做饭已经很不安了，哪里敢贪求口福呢！ 而后钱穆转迁至朋友家中住，带着贾克文一块过去。钱穆住一书房中，而贾住在院子旁边的厨房里，俨然一厨子。每日除了晚餐，钱穆与朋友家人一块吃，早午餐则由贾克文负责。 钱穆喜欢吃大白菜。贾上街买得回来，把外面粗糙的菜叶割出，只留嫩叶，煮给钱穆吃。自己则将粗叶另外煮来吃。钱穆每每说，现在就咱俩吃饭，不必如此呀！贾克文终是不从。 钱穆感慨说，还记得之前在刘盼遂先生家吗？他叫你帮忙倒盆洗脸水而已，你愤然要走。而今在我这里，要你做个厨子，也没有拒绝，是何缘故呢？ 贾克文说，我到先生家里没几天，您全家返乡，留我一人守宅，从未怀疑，视我如一家子弟。我离家到此便遇到先生，也好比在家里侍奉长辈一样的。加之您又将每个月的费用都交给我使用，从不过问，更令我感动。只想等师母来日到了，我便向她老人家报账，如果能有剩余而无亏欠的话，我才心安。我在这里侍奉先生，实在好比在家中侍奉老祖父一样呀，请先生千万不要见外。 此语真真令人感动。不仅看到钱先生待人的诚挚，更看到贾克文这位普通的传统中国人多么坦荡可爱。 此后国运日窘，世情更迁。贾克文无论富贵如何，均一意追随钱穆。及至山河陵替，天地翻覆，钱穆不得已避身广州，遁走香港，遂与贾克文断了联系。及至数十年后，才听钱伟长说起他。 钱伟长告诉叔父，贾克文每年都到他家里拜访。年纪大了，便让儿子每年替自己做这件事。当钱伟长蒙冤遭劳改达二十年之久时，在此期间，贾克文父子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仍然每年去探访他一次。 似贾克文这等传统中国人，仰慕斯文，忠义而有气骨，受人滴水之恩，终身不忘。实乃我民族之朴素可贵的底色。惜乎当世，已不多见了。 本文为腾讯儒学特约独家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