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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严帝网印禅心——论《华严经》、华严宗对禅思禅诗的影响

http://www.newdu.com 2017-12-09 《人文杂志》2000年02期 佚名 参加讨论

    吴言生
    内容提要:《华严经》蕴含着深邃灵动的禅悟思维。以《华严经》作为宗经的华严宗,建构起四法界、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的话语体系,这个体系以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圆融境为根本特征。圆融既是华严的至境,也是禅的至境。华严的圆融境对禅思禅诗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形成了禅宗诗歌的理事圆融境、事事圆融、现量直观境。表达圆融境的禅诗,彰显出重重无尽、圆融谐和的美感特质。具体探讨《华严经》、华严宗的禅悟思维对禅思禅诗的影响,对建构21世纪的中国禅诗研究学,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华严经  华严宗  圆融  禅思  禅诗
    

    在浩如烟海的佛教经典中,《华严经》素有众经之王的盛誉,它体系雄阔,义海赡博,气势恢宏,妙喻纷呈,机语隽发,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华严宗,建构起四法界、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等体系,对禅宗思想、禅宗机锋公案、禅悟思维,禅宗诗歌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具体探讨《华严经》、华严宗的禅悟内涵对禅思禅诗的影响,是一个崭新而重要的课题。
    华严禅思的根本特征是圆融,表达圆融妙喻的是《华严经》中奇妙的帝释天之网。它取材于印度神话,说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缀联着无数宝珠,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并能映现出其他宝珠内所含摄的无数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呈显出博大圆融的绚丽景观。圆融是华严的至境,也是禅的至境。表达圆融境的禅诗,彰显出帝网交光、重重无尽、圆融谐和的美感特质。
    一、《华严经》、华严宗的禅悟特质
    华严思维,是大乘圆教的悟性思维,蕴含着丰富的禅悟因子,潜蕴着丰厚的禅悟内涵,主要表现为梦幻泡影的大乘空观、消解分别的圆融观念、绝言离相的禅定智慧,奠定了华严宗理事无理现、事事无碍观的基础,影响了禅思禅诗对理事圆融、事事圆融、现量直观境的体证。以《华严经》作为宗经,对《华严经》进行研究、持受、弘扬的华严宗,在汲取《华严》禅悟内涵的基础上,将圆融境界予以特别强调,并集中体现于“事事无碍”、“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等禅悟思维中。华严初祖杜顺立法界观,(注:参宗密:《注华严法界观门》,大正藏第45册。)提出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周遍含容观等重要命题,其中以周遍含容观最能彰显华严的禅悟特色。“周遍”指遍于一切色非色处,“含容”指包容无外,无一法能超出于虚空界。事事能遍能摄,交参自在,一多无碍,大小相容。澄观大师在法界观的基础上,创立了四法界之说,(注:参澄观:《华严法界玄镜》,卷1,大正藏第45册。)即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相当于周遍含容观,谓世间万事万物是同一理体的随缘显现,故在本体上相同,相入相即,圆融无碍,重重无尽。这是华严的最高境界。为表示事事无碍法界之相,华严宗设立了十玄无碍说。法藏的“新十玄”(注:参法藏:《华严经探玄记》,大正藏第35册。)立同时具足相应、广狭自在无碍、一多相容不同、诸法相即自在、秘密隐显俱成、微细相容安立、因陀罗网境界、托事显法生解、十世隔法异成、主伴圆明具德等十门,从各个角度强调圆融,以证成一切缘起之法相入相即、圆融无碍,谓万物之间的关系,是“相即”(不离、不二,相互依存)和“相入”(在相互独立前提下的相互包含)的关系,华严宗人还用六相无碍理论来阐明全体与部分、同一与差异、生成与坏灭的无尽缘起关系,(注:参法藏:《华严金师子章》,大正藏第45册。)认为万物都具足总别、同异、成坏六种相,无差别与差别、整体与部分自在相即、圆融无碍。最能体现华严宗特色的是以周遍含容观、事事无碍法界、十玄无碍、六相圆融为内核的现象圆融论,(注:参方立天:《华严宗的现象圆融论》,《文史哲》1998年第5期。)它将人类精神、审美感悟提升到圆融互摄、恢宏雄阔、重重无尽、圆美谐和的境域。
    《华严经》素有经中之王的美誉,体系恢闳,是一个伟大的诗意系统,有着诗意幻想奔放驰骋,它的一切叙述都是象征譬喻,是“由隐喻的、诗的、象征的语言所形成的精神意境。”(注:方东美:《华严宗哲学》,上册第230页,〔台〕黎明文化公司1981年版。)《华严》偈语巧比妙譬,琳琅满目,禅宗击节“《华严》万偈,祖颂千秋,俱烂漫而有文,悉精纯而靡杂!”并将《华严经》作为禅宗诗偈创的范本。(注:法眼:《宗门十规论》,万字续藏第110册。)禅宗在充分汲取华严菁华的基础上,以孤峭万仞、棒喝截流的方式,将华严经院哲学式的气氛清除殆尽,对华严宗旨进行创造性的转化,使禅思诗情得到摩荡升华。华严诗学象征的目的,在于把一切万有的差别、对立性、矛盾性等等多元的世界,都综合贯串起来,成为一个广大和谐的体系。广大和谐的圆融观念,影响到禅思禅诗的根本特征。禅宗通过对华严菁华的创造性汲取、转换,使禅诗呈显出圆融无碍、帝网交光的美感特质。
    二、禅诗的时空圆融境
    现象圆融是华严的极致,而在所有现象中,最有代表性是时间与空间。华严强调时间的圆融,在双向的涵容互摄中,过现未的对峙都被廓除:“过去一切劫,安置未来今。未来现在劫,回置过去世”(《华严经》卷59)。对个中三昧,禅宗有深切的体悟。僧问志端:“如何是禅师?”志端答:“今年旱去年”(《景德传灯录》卷22)。现在被回置到了过去,时间的单向流向变成了双向互摄:
    击水鱼头痛,穿林宿鸟惊。黄昏不击鼓,日午打三更。(注:宋普济著:《五灯会元》,卷12,中华书局1984年版。下引简称《五》。)
    黄昏鸡报晓,半夜日头明。惊起雪狮子,瞠开红眼睛(《五》卷16)按照华严宗旨,鱼水林鸟浑然一体,因此击水穿林,鱼痛鸟惊。更鼓本来应当夜间(黄昏)敲击,可偏偏在日午之时,响起了报道三更的鼓声!鸡声在黄昏之时叫起,报道早晨的到来。半夜太阳出来,把大地映得通明。惊起了白雪做成的狮子,瞪开了红红的眼睛!不但时间互摄,而且万物都处在同时具足相应的关系之中。黄昏与清晨、半夜与正午、白雪与红日都处在帝网无尽的缘起互摄之中。鸡鸣、日出、狮惊、睛瞠,构成了一幅幅生趣盎然的画面。
    《华严经》时间圆融观念的另一个重点是一念万年的观念:“无量劫一念,一念无量劫”(晋经卷43)。将时间的长短打成一片。禅宗对此有极其透彻的体证。清远《延促自尔》诗云:
    春日春山里,春事尽皆春。春光照春水,春气结春云。春客春情动,春诗春更新。唯有识春人,万劫元一春。(注:宋颐藏主集:《古尊宿语录》,中华书局1994年版。下引简称《古》。)此诗叠用“春”字,表达了作者时时处处春意满怀的法喜。之所以有这样的春情春怀,是因为他有一颗“识春”的心,春在亘古如斯的花开花落,沧海桑田;春在刹那变灭的草际烟光,花底禽啭。祖秀的禅诗则兼括了时间圆融的三际回互与一念万年两重意蕴:
    枯木岩前夜放华,铁牛依旧卧烟沙。侬家鞭影重拈出,一念回心便到家。(《五》卷18)枯木绽花,是柘萎与新生的互摄;夜晚开花,是夜晚与白昼的互摄;铁牛卧烟沙,是无情与有情的互摄;一念到家,是一念与旷劫的互摄……在剿绝思量的禅境中,蕴含着华严圆融的至妙境。
    华严圆融将大小之相予以彻底破除,呈现出毛端纳世界、大小相安处的超悟境界,且特别强调被一微尘、一毛孔、一毛端所摄入事物的原真性,这成为华严最富特色的空间观念:“一一毛孔中,亿刹不思议。种种相庄严,未曾有近隘”(《华严经》卷10)。广狭无碍,相即自在。一微尘、一毛孔之中,有无数大海、亿万佛刹,以及须弥铁围所组成的莲花藏世界。不论是大海、佛刹、须弥、众生,容于一微尘、一毛孔时,都不失其本来相,丝毫没有压迫狭隘之感。这种空间圆融观对禅宗影响尤巨,对一花一世界的圆融境,禅僧颂道:
    平等观诸子,家门不二开。客程无是处,浪迹总归来。法宝名如意,禅朋号善财。共游华藏界,寰宇一尘埃(《古》卷45《不二》)。诗意谓佛陀对众生一视同仁,呼唤流浪者早日归来。只要泯除了相对观念,体证到圆融之境,就能够进不二门,踏故乡土。起心分别,逐物迷己,人生便漂泊无依,漂泊的心渴望回到精神故里,当游子回到故乡时,恍如善财童子进入了弥勒楼阁,看到的是珠网交辉的庄严绚烂图景。当他进入了珠光迭映的一真法界后,便体证到寰宇收摄于一尘的圆融禅趣。
    按照华严诸法互具的宗旨,时间与空间互融互摄,时间上没有过现,空间上没有彼此,“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注:李通玄:《新华严经论》,卷1,大正藏第36册。)熔成了华严时空一如境。把宇宙当作一个由时间度加上三维空间的四度时空连续区,是现代相对论宇宙观的基础。要客观地了解宇宙,时空二者便不可分开。一切时间的量度,其实是空间的量度。禅者对时空的认识是“因物故有时,离物何有时”:时间因事物之存变而引起,离开某物之存在来想像时间不合于真相。唯有时空一体时,一切法的真相才显现出来:“如见花开,知是芳春;茂盛结果,知是朱夏,凋落为秋,收藏为冬,皆因于物知四时也”(《宗镜录》卷28)。时空一如,通过对时间现境化的充分体证,小我融入“大我”,融入宇宙生命本身,于是,个体生命和宇宙生命成为一体,一朝风月涵摄了万古长空,电光石火包容着亘古旷劫,对时间的焦虑遂得以克服,时间被空间化、境遇化,对时间的恐惧最终消融于自然、消落于空间的纯粹经验世界中。对时间境遇化的体证,形成了禅宗的特殊的生命观。寒山子诗云: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全冰是水,全水是冰。全生是死,全死是生。诗中既有时间的互摄,又有空间的互摄,更有时空的交融。正是基于这样的生命观,禅宗在表达生命“向何处去”时,便充满了生机圆趣:生命如青山泻翠,似皓月流辉,是杨柳扶风,是聚沫拥浪,是归海的水,是回山的云……微小与博大,黯淡与光明,浮沤与江水,短暂与永恒,个体与族类,自然与人生,都涵容互摄,织成了珠光交映重重无尽的华严帝网。在这里,有的只是生命大圆满,境界的大圆融,和由之产生的无上法喜。
    三、禅诗的理事圆融境
    理事无碍是华严要旨。禅宗对理事的体证,深受华严影响。《永嘉集》立“事理不二”门,自石头希迁开始,禅宗把理事无碍观说作为构造禅法体系的理论基础,作为指导参禅实践的原则。希迁《参同契》说:“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灵源”是明洁的心体,“枝派”是由真心所派生的千差万别的事物。执着于事不见其理是迷惑的表现,抛弃事而只追求契合于‘理’也非悟。事不离理,理不离事,希迁吸收华严理事无碍思想论述理事关系,吸收事事无碍思想论述事与事的关系,认为一切事物(门门一切境)间的相互关系,无非“回互(互摄性)和不回互(独立性)两种。沩仰宗禅学思想的中心是理事不二,法眼宗对理事关系也非常重视,将华严理事无碍观作为禅门的宗旨。在这种背景下,作为禅悟载体的禅诗,运用了大量鲜明可感的艺术形象,表达深透的理性思辨。《华严经》中形容理事关系曾有水月之喻:“譬如净满月,普现一切水。影像虽无量,本月未曾二”(晋经卷14)。在玄觉《证道歌》中,这则比喻被提炼为形象精譬的诗句,成为表达华严与禅之理事圆融境的名言:
    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五家七宗中,曹洞宗对理事关系尤为注重,并将理事无碍作为宗风,其偏正回互、君臣五位理论,远绍华严,近继《参同契》以禅诗的形式进行形象的表征。在曹洞五位禅法体系中,“正”指本体、平等、绝对、真如等,“偏”指事相、差别、相对、生灭等。正偏回互,组成五种不同的阶位,是为正偏五位。“正”相当于理法界,是本体界;“偏”相当于事法界,属现象界。曹洞宗认为把两者分开来看,都是孤立的存在。只有理应众缘(事),众缘应理,达到理事圆融(兼带)的认识,才合乎真宗大道。由此出发,曹洞宗禅的禅诗象喻系统,由相应的两大意象序列组成,一是皓月、寒岩、青山、流水、岩谷、孤峰顶上之类的本体意象序列,一是轻烟、薄雾、白云、波浪、市廛、十字街头之类的事相意象序列。曹洞宗的各种五位,都是两大意象的不同回互关系。理事回互构成了曹洞宗禅诗触目菩提、能所双遣的美感特质。(注:参吴言生:《曹洞宗禅诗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
    克文禅师的《法界三观六颂》(《古》卷45)组诗,前二首分咏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呈现出禅者对理事圆融境的通灵体证。诗云:
    色空无碍,如意自在,万象森罗,影现中外。出没去来,此土他界。心印廓然,融通广大。
    理事无碍,如意自在,倒把须弥,卓向纤芥。清净法身,圆满土块。一点镜灯,十方海会。法界三观即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和周遍含容观。真空观是理事无碍观的基础,故第一首吟咏真空,不执妄有。诗意谓幻有不碍真空,虽则万象森罗,禅者却能洞知其如影像般虚幻不实,湛然真心不为扰动,故能来去自如,展开现象界的生活;第二首吟咏理事无碍观,以须弥纳芥象征理体与事相的融合,以土块譬喻法身,揭示在形而下的事中,涵蕴着形而上的理。理事一如,方为圆满清净。并以镜灯互照重重影现之譬,象征理体对事相的涵摄,以及事相的当下即是理体。
    唐宋禅人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或深或浅地汲取、弘扬了华严思想,在禅僧中,圆悟克勤受华严的影响颇深,其思想殊多与华严相通处,华严四法界、六相圆融、一多相摄等,克勤都曾在著作中引述。他与张商英论华严宗旨时指出,不但事法界、理法界未达到禅的境界,即使是理事无碍法界,仍未是极则之论,只有上升到事事无碍法界始可说禅。克勤在回答学人什么是四法界时说:a.理法界——“不动一丝毫。”b.事法界——“纵横十字。”c.理事无碍法界——“铜头铁额,铁额铜头。”d事事无碍法界——“重重无有尽, 处处现真身”(《圆悟录》卷10)。木村清孝认为这四种譬喻象征着:a.真理世界极为寂静。b.现实的事实世界充满活力。c.真理与事象间的关系坚实不变。d.无边际的缘起世界是真实的、有生气的,由此断定“克勤发现唯有最后的事事无碍法界才与禅界有同一性。”(注:《圆悟克勤的禅和华严教理》,见杨曾文编:《中日佛教学术会议论文集》(1985~1995),第286页,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会1997年版。)可见至事事无碍法界始可说禅是克勤的一贯主张。华严理事无碍境固然周密微妙,从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过程来看,它还没有超出体用论的范畴。在理事无碍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便是代表华严极致的事事无碍论,即现象圆融论。在华严宗与禅宗对理事无碍超越法界进入事事无碍法界的同时,禅诗也由表征理事无碍境升华到表征事事圆融境。
    四、禅诗的事事圆融境
    禅诗的事事圆融境,表现为以华严周遍含容观、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等吟咏,以及受华严事事无碍观影响而形成的事事圆融境。克文《法界三观六颂》第三、四、五首咏周遍含容观,即事事无碍观,这是组诗的重心: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不动道场,十方世界。东涌西没,千差万怪。火里蝍蟟,吞却螃蟹。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坊,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
    事事无碍,如意自然,拈起一毛,重重法界。一念遍入,无边刹海。只在目前,或显或晦。三诗吟咏事理无碍法界,化用了华严妙理。“不动道场,十方世界”是华严去来一如之境;“火里蝍蟟,吞却螃蟹”是华严毛端容国土、海水入毛孔之境;“十字街头,解开布袋”是华严不离生死得涅槃之境;“拈起一毛,重重法界”、“只在目前,或显或晦”是华严一即一切、隐显俱成之境。克勤对组诗的第四首情有独钟,在与张商英谈论华严要旨时曾全文引述。这是因为它将事事无碍表达得淋漓尽致。按照华严宗旨,本体由现象呈现,现象与现象之间均为本体之呈现而可相互呈现,不必于现象界之外寻求超现象的世界。不必离现象求本体,不必离个别求一般。这就打通了众生界与佛界、现象与本体、个别与一般的隔绝,而达到圆融无碍。克文此诗所表现的,系现象的当体就是本体的悟境,其中“十字”两句喻五代的布袋和尚契此。契此被当时的人看作是弥勒佛的化身,他的一切疯颠行为都被认为是彻悟,也是拯救世人的表现。
    智通禅师吟咏《法界观》的诗也颇有慧心。智通因看《法界观》,顿有省悟,作偈示悟:
    浩浩尘中体一如,纵横交互印毗卢。全波是水波非水,全水成波水自殊。(《五》卷18)在红尘滚滚万象森罗的大千世界里,有情与无情、个体与族类、高峻与深幽、光明与黑暗,都是同时具足相应的缘起大法,共同织成了帝网宝珠,纵横交错互涵互摄。它们都在光华溢目的毗卢遮那佛照耀之清纯澄澈,显现出一真法界的庄严绚丽图景。这些缘起的诸法,既有全波是水、全水成波的一面,又有波非水、水非波的一面。缘此,宇宙万象,互为缘起,又各住自位,呈显出千奇百状的生命样态,自在自为地嬗演着大化的迁变纷纭、起灭不缀、看朱成碧。
    华严事事无碍圆融境消解了一切对立,汇百川河海为一味,熔瓶盘钗钏为一金,是撞破乾坤共一家的圆融境。但禅宗对华严圆融境并不是机械运用,而是创造性地转化,否则,禅也就失却了所以为禅的慧目了。禅宗不但对华严理事无碍进行超越,对华严事事无碍也进行超越。克勤以为因陀罗网的法界观,还不是极则之谈,主张连事事无碍的念头都要消泯掉。因为从禅的终极观点而言,四法界、六相义等都只是名相概念,只是说明上的方便而已。并且禅宗不但对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进行超越,甚至于对禅的本身也进行着超越,且超越而没有超越之念:
    文殊普贤谈理事,临济德山行棒喝。东禅一觉到天明,偏爱风从凉处发(《五》卷20)不论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还是临济喝、德山棒,在饥餐困眠、秋到风凉的自在自为中,都脱落无痕。投子义青指出,作为一真法界体现的世界万有,处于大小无碍,长短互摄的圆融无尽状态,但纵是如此,还只“悟得佛边事”,还须知有“七佛外消息”,禅者应当停止外求,返观自心,自证自悟。(注:《投子义青语录》,续藏经第2编第29套。 )克勤也指出,即使证得了“一尘中含一切境界”的圆融境,仍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因为虽到了事事无碍法界才与禅有相通处,但如有一事事无碍的观念存在,仍然与禅悟相悖。禅的特点之一是金刚般若式的随说随扫,(注:参吴言生:《金刚经对禅思禅诗的影响》,〔台北〕《中国佛学》1999年春季号。)因此克文在《法界三观六颂》组诗的第六首中,将前五诗所表征的法界三观、四法界等华严圆融观念进一步超越:
    事事不知,空色谁会?理事既休,铁船下海。石火电光,咄哉不快。横按莫邪,魔军胆碎!禅者对法界三观的超越,显示了超越再超越的境界提升过程。它扬弃了真空观(“空色谁会”)、理事无碍观(“理事既休”)、周遍含容观(“事事不知”),显示了疾于电光石火的禅机,是言亡虑绝的悟境。而这言亡虑绝的悟境,正是通向禅悟现量境的无门之门。
    五、禅诗的现量直观境
    现量境是原真的、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它“不依文字,不著世间,不取诸法,不起分别,不染著世事,不分别境界,于诸法智,但应安住,不应称量”(《华严经》卷43)。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现量虽然不可表达,但显教弘禅,又不得不表达,因此,禅诗采取了以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意境来表达。这种表达方式,往往是一幅自然景观。僧问云门:“如何是尘尘三昧?”云门云:“钵里饭桶里水”(《碧岩录》第50则)。尘尘指客观的一事一物,三昧是指将心定于一处的状态。本则公案拈出《华严经·贤首品》“一微尘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尘定。而彼微尘亦不增,于一普现难思刹”之语,名为尘尘三昧,意为虽一微尘,也入于事事无碍法界,在万象互摄的同时,又安住于一一法位独立存在。但若将它仅作概念上的理解,就得不到事事无碍的实证。所以云门直指现境而使人实证。雪窦颂云:
    钵里饭,桶里水,多口阿师难下嘴。北斗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拟不拟,止不止,个个无裩长者子。云门钵饭桶水之答,意指在日常每一件差别事件之中,都有平等三昧的机用发动,此即是“尘尘三昧”,正如饭盛在钵里,水盛在桶里,这就是圆融互摄之境,对此纵是雄辩无敌的禅师,想谈玄论妙,也不容开口。钵饭桶水,犹如北斗在北,南极星在南,宇宙万有,一一住于本位,绝无高下之别,却平地里掀起滔天巨浪似的议论,这是分别意识在作怪。歇不下计量之心,就像《法华经》中的那个浪流远方,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长者子一样,弃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此诗以钵饭桶水的现量境铲断意识思量,并创造了与钵饭桶水相侔的北斗南意象,以表达一切现成的现量境,再以《法华经》无裤长者子的意象,形容拟议寻思犹如流浪乞食,形象生动而富有谐趣。对不可思量的现量境的表征,使禅诗形成了扑朔迷离的意境。《入法界品》根据华严自性缘起、十玄六相、事事无碍的宗旨,描绘善财经由五十三参,经由了文殊、普贤的印证后,进入精神世界至极圆满的象征弥勒楼阁,看到了百千万亿座楼阁,每一座楼阁中都有一位弥勒,领着众多眷属,同时还有一个善财,都在面前站立。善财所见所证,乃是“光光涉入,影影相含,如十玄门,重重无尽”(《宗镜录》卷38)的华严与禅的现量境。表达超离语言文字、超离思量情识的现量境禅诗,以善慧大士的作品为代表: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注:《善慧大士语录》,续藏经第2编第25套。)
    对此现量禅境,任何语言文字都是多余,它空明澄澈,晶莹玲珑,瞻之在前,即之在后,截断思量,不可凑泊。这是超越了一切对立、消解了一切焦虑、脱落了一切粘著的澄明之境。然而,如果华严与禅的至境只是一昧的剿除扫荡,则容易流于高处不胜寒的顽空,而禅实际上是充满生机圆趣的活生生的禅。因此,必须透过这孤峭万仞的铁壁银山,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现全身,委垂入廛,灰头土面,这样华严与禅才有坚稳的基石,禅僧颂善财结束五十三参进入弥勒楼阁云:
    南方经历几云烟,收得珍奇货满船。弹指便风帆到岸,一时翻作大光钱。(《颂古联珠》卷4无准范)善财南参,以历渺渺云岚,踏破百城烟水,得到诸方指点,如同将奇珍异宝,满载而归。就在进入弥勒楼阁的刹那,善财如同乘着便风,回到了精神的故里,此时一切知识、观念都不再有用,如同一文不值的大光钱。奇特还原于平常,至味回归于淡泊。此时,即使是圆融的观念,也似红炉片雪,了无痕影,这就形成了禅宗极为“独特”又极为“平常”的感悟:“春来草自青”、“柳绿花红真面目”、“菊花开日重阳至,一叶落时天下秋”。于是,禅遂回归于超越圆融的圆融:“春胡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注:慧开《无门关》第19则颂“平常心是道”,大正藏第48册。)
    华严禅悟内涵,经由禅宗的创造性汲取、转换,形成了禅思禅诗的时空圆融境、理事圆融境、事事圆融境、现量直观境,从而使作为禅悟重要载体的禅诗呈显出帝网交光、珠珠迭映、圆美谐和、重重无净域奇葩,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枝枝互依倚,花光交相映。对这圆融谐和、庄严绚丽、烂漫无垠的满园春色,是到了充分注意、细细品觉的时候了。体证华严对禅思禅诗的影响,对建构21世纪的中国禅诗研究学具有重要的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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