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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兵家

http://www.newdu.com 2017-12-09 《中华文化论坛》2002年 佚名 参加讨论

    葛荣晋
    内容提要:《老子》是一部道家的哲学名著,是没有争论的。但是,《老子》是不是一部兵书,我国学者历来有不同的看法。作者认为《老子》也是一部兵书。主要论点:《老子》中确实含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和精彩的用兵之道,如在战争论、战略论、战术论中;《老子》中所阐发的战争论,提出的一系列的军事谋略思想和战争指挥艺术,为中国历代兵家所推崇。因而作者断定老子对于中国兵学有开山之功不为过;所以,《老子》既是哲学名著,也应是一部兵书。
    关键词:《老子》;兵书;兵家
    

    老子与兵家的关系,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重要问题。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兵家,从思想源渊上,固然与齐国姜尚“多兵权与奇计”、《管子》中的“兵法”和《司马穰苴兵法》等有着直接关系,同时,它也与先于他的《老子》有着相通之处,即兵家从《老子》一书中吸取了某些兵略智慧和思想,也是不可否认的。
    要探讨“老子与兵家”这一课题,需要回答三个问题:(一)《老子》是不是一部兵书?(二)《老子》一书中有哪些“用兵之道”?(三)老子与兵家到底有哪些思想联系?只有正确地回答了这些问题,才能从理论上阐明老子与兵家的关系。
    一、《老子》也是一部兵书
    《老子》是一部道家的哲学名著,是没有争论的。但是,《老子》是不是一部兵书,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在《老子》一书中,确有许多篇章是讲用兵之道的,既有战争论的思想,也有用兵的战略与战术问题。所以,自古至今,有不少学者都把它视作一部兵书。《隋书·经籍志》兵家类著录中,就有“《老子兵书》一卷”。唐宪宗朝议郎王真在其《道德经论兵要义述·叙表》中,指出《老子》五千言“未尝有一章不属于言兵也”。他把《老子》八十一章皆视为兵书而加以阐扬。北宋著名学者苏辙在某《老子解》卷二中,亦指出:“……此几于用智也,与管仲、孙武何异?”也是把《老子》一书视作与管仲、孙武无异的兵书。南宋郑樵在其《通志略》中,再一次将《老子》著录於兵家。清初哲学家王夫之认为,《老子》既言兵,理应为“言兵者师之”、“言兵者之祖”。中国近代魏源亦把《老子》视为“兵家之言”,“言兵之书”,而加以推崇和发挥。在《老子本义序》中,他说:“有黄、老之学,有老、庄之学。黄、老之学出于上古,故五千言中动称经言及太上有言,又多引礼家之言、兵家之言。”在《孙子集注序》中,又说:“《老子》其言兵之书乎!‘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吾於斯见兵之形。《孙武》其言道之书乎!‘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无勇名,无勇功。’吾於斯见兵之精。”所以,“子之於《老》也,兵家之《孙》也,其道皆冒万有,其心皆照宇宙,其术皆合天人、综常变者也”。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家章太炎在《訄书·儒道第三》中,认为《老子》一书简要地概括了古代兵书之要旨;指出:“老聃为柱下史,多识掌故,约《金版》、《六韬》之旨,著五千言,以为后世阴谋者法。”《老子》既然讲兵家韬晦谋略,它为后世兵家所法,是理所当然的。
    自唐代王真至近代章太炎,把《老子》视为一部兵书,几成定论。但是近年来,在中国大陆,又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王力先生在《老子研究》中指出:“或疑《老子》为兵家言:兵家所谈多攻城略地之术,老子斥争、非战,即战矣亦唯为客而不为主,退尺而不进寸;有城可攻而不攻,有地可略而不略,此其异一也。兵家尚智用术,《老子》弃智忘术,此其异二也。兵家或作老子语,老子必不作兵家语。盖一尚自然,一重功利,其根本观念既异,何由得其同哉?老子以非战为要义;其不得已而战,战而胜乃余义耳。世人不知戒争而独昧昧然强橝其战胜之术。弃其要义,宝其余义,诚所谓买椟还珠者已。”(《道用》第二节《非战》)华钟彦先生在《评有关帛书〈老子〉的论述》(载《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80年第1期)中,认为《老子》八十一章中的辩证法思想虽对兵家有指导作用,但其言行涉及言兵者只有十章,其中积极言兵者只有五章,故无论从数量与质量上都无法承认《老子》是一部兵书。李泽厚先生在1984年《哲学研究》第4期上虽然承认《老子》“与兵家有密切关系”,但是,“《老子》本身并不一定就是讲兵的书”,决不能说“《老子》书的全部内容或主要论点就是讲军事斗争的”(《孙老韩合说》)。1991年8月,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老子通》一书作者古棣、周英先生承认“老子那里有战术思想,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老子同《孙子兵法》相比,只是“纸上谈兵”、又过于“简单、抽象”,故“把老子作为兵学家,大讲老子兵学,那是不对的”。张松如、邵汉明先生在《道家哲学智慧》(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中,赞成李泽厚先生的看法,认为“尽管《老子》的某些论述与兵家的许多观念有某种相通或相似之处,并且对后世兵家理论的发展也确曾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但从总体上看,《老子》不能算是一部地道的兵书,《老子》的着眼点在其宇宙观和人生观”。老子关于论兵的一些说法,只是“其宇宙观和人生观的直接注脚和说明。”同时,也有不少学者仍坚持《老子》是一部兵书的看法,并且作出了进一步的论证。七十年代初,翟青先生撰写《老子是一部兵书》,发表在1976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中,认为《老子》一书直接谈兵的有十几章,哲理喻兵的有近二十章,其它各章也都贯穿了对军事战略战术思想的发挥。他认为,肯定《老子》是一部兵书的看法是很精辟的。著名道教专家王明先生在《论老子兵书》(载《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1984年6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中,肯定“道家与兵家往往相通”,指出:“《老子》是先秦一部道家的著名哲学著作。它里头有不少章节是论用兵的,包括一些战术思想和战略思想的概括。”“它总结了古代兵家丰富的经验,确有卓越独到的见解。”因此,“把《老子》做为一种兵书”是可以的。邹丽燕先生在《〈老子〉与〈孙子兵法〉的关系》(载于《老子与中华文明》一书,1993年10月,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中,认为《老子》“包含丰富的朴素军事辩证法思想”,《孙子兵法》中许多言论,“明显与《老子》思想相似”,从这个角度“视《老子》为一部兵书或兵法,是可以接受的。”
    在我看来,《老子》虽是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既含有深刻的道本体论思想,也含有丰富的的辩证法思想,更富有精采的人生哲学。但是,它所阐述的辩证法思想确为兵家的军事辩证法提供了哲学根据,它所论述的战争观、军事战略和指挥策略等思想,也都成为中国后世兵家之师,产生过重大的历史影响。从这种意义上,把《老子》视为一部兵书,是有充分道理的,也是可以成立的。
    二、老子的用兵之道
    从古至今,许多著名学者所以肯定《老子》是一部兵书,因为在《老子》中确实含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和精彩的用兵之道。
    (一)战争论
    老子的战争论,主要集中于《老子》第三十章、三十一章中。“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老子》三十章),这是老子关于战争的基本观点。老子面对春秋末年的频繁战争,他对战争是持否定态度的。他主张“以道佐人主”,“虽有甲兵,无所陈之”(《老子》八十章),反对以兵力称强于天下。为什么反对“以兵强天下”呢?主要理由如下:1、“其事好还”。(《老子》三十章)还者,危也,险也。朱谦之释曰:“其事好还,谓兵凶战危,反自为祸也。”即无事用兵,专以兵强天下,必有不良之报复。所谓“强梁者不得其死”(《老子》四十二章)者是也。这是从战争的社会后果而言的。2.破坏社会生产。老子指出:“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老子》三十章)即他认为军队驻扎过的地方,黎民遭难,农田荒芜,荆棘丛生,战争之后,必有荒年出现,给人民生活带来极大的痛苦。又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老子》四十六章)即认为由于天下有道,故无战争,即可使战马退役以施粪;天下无道,战事频繁,连怀胎的母马也要被征用,只好生驹于郊野。这是从战争的经济后果立论的。3.老子反对“以兵强天下”,还有其深刻的哲学根据。他根据“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老子》七十八章)的矛盾转化论,在军事上,必然会作出“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老子》七十六章)的结论,因为在他看来,若恃强而穷兵黩武,是不会取胜的。“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老子》三十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他看来,“物壮则老”是一条合于道之运行的客观规律。谁违背之,谁就会加速其灭亡。基于此,老子把战争视为人人都厌恶的“不祥之器”。既然它“非君子之器”,所以,“有道者不处”(《老子》三十一章),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老子虽然反对“以兵强天下”,但是他也主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如抵御外敌、平定内乱等)还是可以用兵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河上公称老子为“俭武”论者,并非不用“武”,只是俭用“武”,老子是一位相对的反战论者。他认为即使“不得已而用之”,也要持“恬淡为上(最高原则)”的态度。“恬淡为上”这一命题,内容十分丰富,主要有三层含义:1.“胜而不美”,即不以用兵杀人为美乐之事。指出:“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老子》三十一章)在老子看来,兵器是一种不吉祥的东西,并非君子使用的东西;如果在“不得已”情况下而用之,也不要在取胜之后当作一桩美事而得意洋洋。如果以取胜为美乐之事,那就是以杀人为快乐;乐于杀人的人,是不会得志于天下的。所以君子要持“胜而不美”的态度。2.“战胜以丧礼处之”。老子说:“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老子》三十一章)既然在老子看来战争是“凶事”而非“吉事”,那么“杀人之众”就应“以悲哀泣之”,战胜之后,亦应“以丧礼处之”,切不可弹冠相庆。3.“果而勿强”。老子认为不得已而用兵,一旦取得战果,就应该适可而止,没有必要继续逞强以谋取霸权;如果继续以兵逞强,炫耀武力,就会走向反面。他说:“善有果而已(止),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目满),果而勿伐(自夸),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强。”(《老子》三十章)在这段话中,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曰“果而已”,即在战争取得一定战果后,就应“穷寇勿追”,切不可以兵逞强、穷追不舍,杀人不止。“穷寇”是否追杀,是视战机而定,有时可以“穷寇勿追”,有时就要“穷寇必追”,切不可将它凝固化,死守不变。二曰“果而勿强”,亦即文中所说的“四勿”(“勿矜”、“勿伐”、“勿骄”、“勿强”)“一不”(果而不得已),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一旦战争取胜,容易滋生骄傲情绪,就会由胜利转向失败,这是一条为古今中外的战争所证明的真理。
    (二)战略论
    1.“不争而善胜”(《老子》七十三章)
    老子从“不争而善胜”的观点出发,在战略上,提出了“善为士(将帅)者,不武(不尚武);善战者,不怒(不激怒);善胜敌者,不与(不短兵相接)”的命题。这里所谓“不武”,即是“不以兵强天下”,提倡“以道佐人主”。范应元释曰:“古之善为士者,不尚武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以道佐人主”,则以“不争之德”胜之。所谓“不怒”,即不被激怒。宋常星释曰:“两军对敌,而轻出于怒,必有轻用其锋,而致败者,此不善战者也。善战者,不以力屈人、而能以德屈人,何尝用怒!”只要善其谋而后行,不怒而兴师,不愤而为战,即为“善战者”。这和孙武说的“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孙子兵法·火攻篇》),完全是一个意思。所谓“不与”(一曰“不争”)即是两军不对斗,不短兵接刃。肖天右释曰:“不与争者,不战而善胜,不争而善成也。故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善者也。’”总之,“不武”、“不怒”、“不与”,皆是“不争之德”在兵战中的不同表现。既然战争是“不得已而用之”,那就要尽力排除武力去解决,尽可能地采取非军事方式去解决,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也”。(《老子》六十八章)
    2.“守柔曰强”(《老子》五十二章)
    所谓“守柔曰强”,是老子肯定柔中有强,柔能胜强,柔能转化为强,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战略思想。
    在战略选择上,老子以“柔弱胜刚强”(《老子》三十六章)思想为指导,大力提倡“守柔曰强”的战略思想。这一命题,蕴涵着丰富而深刻的辩证法思想。根据“贵柔”原则,他对战争中的主与客、进与退、攻与守、强与弱的关系作出了精辟的分析,主张不为主而为客,不进寸而退尺,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哀兵必胜。他说:“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主动进攻),而为客(被动防守),不敢进寸(进攻别国领土),而退尺(退守本国领土)。’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老子》六十九章)在这段话中,含有如下谋略思想:①老子从“不争之德”出发,在战争的主与客、进与退中,主张“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使自己变成“为客”一方,“退守”一派。这仿佛是一种消极防守,实际上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谋略思想。正如宋代叶惠卿在《道德真经传》中所说:“主逆而客顺,主劳而客逸,进骄而退卑,进燥而退静。以顺待逆,以逸待劳,以卑待骄,以静待躁,皆非所敌也。”②所谓“行(行阵)无行,攘(举起)无臂,扔(对抗)无敌,执无兵(兵器)”,是说在战争中不摆阵势,不举臂膀,不与敌人相抗,不持兵器,这与《孙子兵法》所说的‘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是一个意思。实际上这是一种“以柔胜刚”的谋略思想。③所谓“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是老子告诫战争指挥者在两军交战中,切不可“轻敌”,因为轻敌是会丧失“吾宝”的。什么是“吾宝”呢?“吾宝”即老子的“三宝”。什么是老子的“三宝”呢?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柔慈),二日俭(俭约、不敢放侈),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老子》六十七章)在老子看来,“慈故能勇(勇武),俭故能广(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众器官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三者之中,他尤贵“守慈”,因为“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老子》六十七章)故“圣人以慈为宝”(苏辙语)。正因为轻敌会丧失吾宝,所以两军对战中应切记“祸莫大于轻敌”。这也是老子的“守柔”观念的一种具体表现。④“抗兵相若(相当),哀者胜矣”,是说在两军相抗、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悲哀、哀痛、悲愤的一方必胜。王弼释曰:“哀兵必相惜,而不趋利避害,故必胜。”严灵峰亦释曰:“两军相当,哀者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老子看来,强兵固然可以取胜,但强兵易犯轻敌之毛病,故有时哀兵也可以取胜。所以,他一再告诫治军者切莫轻敌,可谓是一条不易之则。
    从“守柔”的战略论出发,老子认为在战争中的敢(勇)与不敢(怯)、利与害诸矛盾是相互转化的。他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老子》七十三章)王弼释曰:“俱勇而所施者异。利害不同,故曰‘或利或害’也。”这就是说,勇敢则活本是一种美德,但勇敢到鲁莽不顾一切的人则会战死的;怯弱不战则死本是一种常见现象,但有时也有“勇于不敢则活”的事。正如范应元在《道德经古本集注》中所云:“柔弱者勇于不敢而不争,则因以活身。”“此敢与不敢两者,世或以敢为利,而因以杀身,则是害也:世或以不敢为害,而因以活身,则是利也。”正因为此,老子在战争中,大力提倡“不争而善胜”(《老子》七十三章)的“崇柔”精神。
    (三)战术论
    老子根据“柔弱胜刚强”的战略原则,在战术上,他提出了两个有名的论点:一曰“以奇用兵”,二曰“欲擒故纵”。
    老子主张“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老子》五十七章)。这里所谓“以正治国”,即是“以道治国”或是“以道莅天下”,即是“治大国若烹小鲜”。反对“以德治国”、“以法治国”、“以力治国”,因为这些都是与“无为而治”相对立的“有为而治”,是不合乎“天道”的。但是,老子深知“治兵”不同于“治国”。在兵战中,老子肯定“正”与“奇”是互相转化的,所谓“正复为奇”(《老子》五十八章)者是也。他根据“奇正之变”的规律,主张“以奇用兵”,突出一个“奇”字。认为只有善于根据战争实际情况,以奇异之谋用兵,方可以弱胜强,取得战争胜利。
    老子认为,在多变的战争中,歙与张、弱与强、废与兴、取与予诸矛盾虽是相互对立的,也是相互转化的。必先有张之、强之、兴之、予之,然后才会有歙之、弱之、废之、取之。他说:“将欲歙(收敛)之,必固(姑且)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与)之,是谓微明。”(《老子》三十六章)这是一种先让一步、后发制人的战术原则。认为只有在战争中,善于运用这种“欲擒故纵”战术的人,才是真正懂得“微明”之道的智者,保证取得战争胜利。
    从老子上述的用兵之道中,我们可以看出,它始终贯串着“柔弱胜刚强”的精神。老子的用兵之道,都是建立在“贵柔”(“守柔”)哲学基础之上的,他的用兵之道一刻也离不开这一“贵柔”精神,都是这一“贵柔”精神的具体表现。在他看来,宇宙间的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按照“柔弱胜刚强”的规律运行的。他论证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老子》七十八章)又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老子》七十六章)老子所阐发的“不以兵强天下”的战争论,“不武”、“不怒”、“不与”和“守柔曰强”的战略论,以及“以奇用兵”、“欲擒故纵”的战术论,都是由“柔弱胜刚强”这一总的原则而引伸出来的,都蕴涵着深刻而精采的辩证法思想。
    三、老子与兵家
    如上所述,老子依据他的哲学思想阐发了他的独具特点的战争论,提出了一系列的军事谋略思想和战争指挥艺术,为中国历代兵家所推崇。如果说,老子对于中国兵学有开山之功的话,那么孙武则在老子兵学的基础上,有继承也有修正,使老子兵学更加系统化,完整化,而成为中国兵家鼻祖。清代著名学者俞樾肯定“兵家源于道德”(《诸子平议·补录》)是很有道理的。著名学者江瑔也看到了老子与兵家的思想联系,指出:“老子之言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此即兵家饵敌之策也。又曰:‘知其雄,守其雌,’此即兵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道也。……大抵道家之术最坚忍而阴鸷,兵家即师其术以用兵。”《读子言》由此可见,兵家源于老子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
    孙武及其兵家从《老子》中吸取了哪些“用兵之道”呢?
    在战争论上,孙武与老子有同亦有异。孙武虽然吸取了老子的“祸莫大于轻敌”的思想,肯定了“夫帷无虑而易(轻)敌者,必擒于人”(《孙子兵法·行军篇》)的道理;吸取了老子的“善战者,不怒”的思想。提出了“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的观点。但是孙武对于战争并不一味地消极反对,而是以认真而慎重的态度对待之。他是一位慎战论者,而不是反战论者。他说:“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计篇》)极力反对轻率用兵。他一再要求“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孙子兵法·火攻篇》)老子认为“兵者,不祥之器”而消极反对之,而孙子则以为“兵者,国之大事”而积极对待之,两人对于战争的态度是有原则区别的。
    老子“不以兵强天下”和“兵者,不祥之器”的观点,对于后世兵家产生了重要的历史影响。中国历代兵家在论述用兵之道时,都不同程度地从老子的反战思想中吸取营养。诸如:范蠢深受老子的“兵者,不祥之器”思想的影响,主张不以兵争天下,不可以先行用兵。他说:“夫勇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于人者,人之所卒也。淫佚之事,上帝之禁也。先行此者不利。”(《国语·越语下》)《尉缭子》卷二《武议》篇亦持同样的看法,指出“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黄老帛书》发挥老子的“兵者不祥之器”的思想、认为兵战既不可随意用之,亦不可多次用之,只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方可用之。如果“兴兵失理,所伐不当”,其国必亡。指出:“三凶:一曰好凶器,二曰行逆德,三日纵心欲。此胃(谓)〔三凶。昧〕天〔下之〕利,受天下之患。抹(昧)一国之利者,受一国之祸。……有国将亡。”(《经法·亡论》)《百战奇略》作者也肯定战争是“逆德”、兵为“凶器”,极力反对“好战”。指出:“夫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实不获而用之。不可以国之大,民之众,尽锐征伐,征讨不止,终至败亡,悔无所追。然兵犹火也,弗戢,将有自焚之患。穷兵黩武,祸不旋踵。故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卷十《好战》)唐代著名学者李筌在《太白阴经》中亦发挥老子的思想,把兵视为“凶器”、把战视为“危事”,提倡“不得已而用之”。那种“阴谋道德,好用凶器”的做法,他是坚决反对的;而能“以兵定天下之灾,除万民之害”的战争,他是赞成的。唐代赵蕤在《长短经》中,既肯定老子的“兵者、不祥之器”的思想,他也称赞举义兵以救乱诛暴。他说:“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兵,兵应者胜。”(《长短经·兵权》)“圣人之用兵也,非好乐之,将以诛暴讨乱。”《黄老帛书》作者继承老子的“穷寇勿追”的思想,大力提倡“功成而止”。他说:“唯圣人能尽天极,能用天当。天地之道,不过三功。功成而不止,身危又(有)央(殃)。”(《经法·国次》)认为讨伐不义之国,一旦取胜就要停止进攻,如果征战不已,功成不止,就会“国危破亡”,“身有其殃”。《黄老帛书》的观点,虽说有片面性,但其中亦不乏合理之处。《吕氏春秋·论威》篇十分称赞老子的“胜而不美”的思想,认为“举凶器、行凶德”而用兵本是不得已之事,故战胜之后,切不可炫耀武力。当赵将孔青大败齐兵,“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筑起两个京观)”时,赵臣宁越依据老子的思想则建议:“不如归尸以内攻之。”《吕氏春秋·不广》篇作者评曰:“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以力胜,用文以德胜。文武尽胜,何敌之不服?”实践证明,这种文武并用,攻城与攻心相结合的策略思想是相当成功的。
    在战略论上,孙武发挥老子的“不争而善胜”的思想,创造性地提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选择论。他把用兵之道分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指出“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孙子兵法·谋攻篇》)。这较之老子的善战者“不武”、“不怒”、“不与”之说,要具体得多,要完整得多,要科学得多。鹖冠子进一步发挥孙武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用兵之道,提出“大人用计谋,其次因人事,其下战克”。所谓“用计谋者,荧感敌国之主,使变更淫俗,哆恭憍恣,而无圣人之数。”“所谓因人事者,结币帛,有财货,闭近人复其口,使其所谓是者,尽非也:所谓非者,尽是也;”“所谓战克者,其国已素破,兵从而攻之。”——“此所谓不战而胜,善之善者也”(《鹖冠子》卷下《武灵王第十九》)。诸葛亮十分推崇孙子的“上兵伐谋”的思想,认为“智者先胜而后求战,暗者先战而后求胜”(《便宜十六策·治军第九》)。他所谓的“以谋取胜”,既包括以智慧谋取敌人,又包括以心战瓦解敌人。他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南征教》)唐代李筌发挥孙子的“上兵伐谋”的思想,亦主张以计谋取胜。他说:“兵有百战百胜之术,非善之善者也;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夫太上用计谋,其次用人事,其下用战伐。”(《太白阴经》卷一《人谋上·术有阴谋》)
    老子提出的“守柔曰强”的战略思想,对于后世兵家影响颇深。《六韬》作者认为“以弱击强者,必得大国之与,邻国之助”(《六韬》)卷五《豹韬·少众》)。《淮南子》作者根据老子的“兵强则灭、木强则折”的思想,主张“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兵略训》)。只有如此用兵,方可以弱胜强。《黄石公三略》作者亦继承老子的“守柔”思想,认为在战争中“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彰;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上略》)。唐代王真认为:“强大者有道,则不战而克;小弱者有道,则不争而得。”(《道德经论兵要义述》第三十三章)为什么有时兵强则不胜呢?因为“夫兵者,所谓凶险之器,斗争之具,所触之境,与敌对者也。故兵强则主不忧,主不忧则将骄,将骄则卒暴。夫以不忧之君御骄将,以骄将临暴卒,且败覆之不暇,何胜之有哉!”(《道德经论兵要义述》第七十六章)所以,治兵“能守其柔之道,必终得其强大矣”。王真也主张用兵“不敢为主而为客”。他说:“夫兵者必以先举者为主,后应者为客也。……进少退多者,美师而不陈,即自无征伐矣。故曰‘行无行’也。既无征行,即我之师徒抱义以守,何攘臂之有哉!”(《道德经论兵要义述》第六十九章)他还以儒家观点解释了老子的“抗兵相若,哀者胜矣”的命题,认为:“凡言哀者,慈爱发于哀诚之谓也。荐上存慈爱之心,不失使臣之礼,下输忠勇之节,尽得事君之义,即何向而不胜哉!”(同上)
    在战术论上,老子的“以奇用兵”的思想多为后世兵家所继承、所发展。“三十六计”、“七十二策”、“百战奇略”、“奇略千条”等,都是“以奇用兵”策略思想的智慧结晶。孙武在《孙子兵法·势篇》中全面地发挥了老子的思想,主张“奇正相生,以奇制胜”。他说:“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老子、孙武的“奇正相生”、“以奇取胜”的战术思想,对于后世兵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为历代兵家所推崇,战国孙膑认为要想战胜强敌,就要“让威”,即要“辟(避)而骄之,引而劳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孙膑兵法·威王问》)即可胜之。他还对“奇正之术”作了具体说明,指出:“刑(形)以应刑(形),正也;无刑(形)而制刑(形),奇也。……足以静为动奇,失(佚)为劳奇,饱为饥奇,治为乱奇,众为寡奇。发而为正;其未发者,奇也。奇发而不报,则胜矣。”(《孙膑兵法·奇正》)他把奇正之术与兵之示形联系起来,是十分可贵的。尉缭根据“以正合,以奇胜”的思想,提出了“正兵贵先,奇兵贵后,或先或后,制敌者也”(《尉缭子》卷四《勒卒令》)。《六韬》作者在《奇兵》篇中,还具体地论述了二十六种“以奇用兵”之法,以此造成有利形势,战胜敌人。曹操深谙“以奇用兵”之道,不仅对“奇”与“正”的内涵作了具体说明,指出:“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正者当敌,奇兵从旁击不备也。”(《孙子兵法·势篇注》)而且还对如何运用“奇正之术”作了具体规定,如我众敌寡,“以十敌一、则围之”;“以五敌一,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以“二敌一,则一术为正,一术为奇”(《孙子兵法·谋攻篇注》)。若敌我势均力敌,则“善者犹当设奇以胜之”。(同上)敌众我寡,则“高壁坚垒,勿与战也”,“引兵避之也”(同上)。然后伺机而动,战而胜之。李筌在《太白阴经》中,规定“正者,名法也;奇者,权谋也”。所谓“奇”,具体是指:“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心谋大,迹示小;心谋取,迹示与;惑其真,凝其诈,”“攻其爱,敌必从;捣其虚,敌必随。”(《太白阴经》卷二《人谋下·沈谋》)唐代李靖认为“奇正在人”,“孙武所谓形人而我无形,此乃奇正之极致”。奇正之术虽变化无穷,其大者有四:①“正面交为正,侧面袭击为奇”;②“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③“前向为正,后却为奇”;④“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将所自出”等。“凡将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李卫公问对》卷上)。从上论述中,可见老子的“以奇用兵”思想影响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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