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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最早的《关雎》英译顾钧--《中华读书报》2014-7-16

http://www.newdu.com 2017-12-10 北外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 佚名 参加讨论

    最近翻阅19世纪美国人在广州创办的英文刊物《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1832—1851),发现其中有一篇《关雎》的英译和简要的解说,刊登在第16卷第9期(1847年9月)上。译介者是美国传教士娄理华(Walter M. Lowrie,1819—1847),他是美国北长老会第一位派往中国的传教士。查阅目前国内出版的中国典籍外译史论著和《诗经》英译史论文,发现均未提及这篇译文。据我初步判断,此本应该是美国人最早的《关雎》英译。
    为了便于分析,现将原文和译文对照抄录如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The harmonious voices of the sacred water-birds,
    Are heard from their river island home.
    This excellent damsel, retiring and mild,
    Is a lovely mate for our virtuous prince.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On the waves of the river’s running stream,
    The Hang plant’s stalks uneven stems,
    Are swaying to and fro.
    This excellent damsel retiring and mild,
    When waking and sleeping, our prince was seeking.
    While seeking, but not having found,
    His troubled thoughts waking and sleeping exclaimed,
    How long! Oh how long!
    He turns him around on his bed, and turns back,
    He turns him all around, and returns.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The Hang plant’s stalks uneven stems,
    Are swaying to and fro, he gathers them now.
    This excellent damsel retiring and mild,
    With lutes and guitars he welcomes her home.
    The Hang plant’s stalks uneven stems,
    Are swaying to and fro, they are fit for offering now.
    This excellent damsel retiring and mild,
    With music of bells and of drums come welcome her home.
    总体来说,译文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但由于是初次尝试,误解也在所难免。先看两个名词。在第一章中娄理华将“雎鸠”翻译成water-bird(水鸟)是不够精确的。在译文后的解说中,他说第一句如果直译是这样的:Mandarin ducks quack-quack。可见他将雎鸠理解成了鸳鸯(Mandarin duck),所以在water-bird前加了一个形容词sacred(神圣的、受崇敬的),说明不是一般的水鸟,而是鸳鸯。其实雎鸠是一种鱼鹰,《尔雅·释鸟》:“雎鸠,王鴡。”郭璞注:“雕类,今江东呼之为鹗,好在江渚山边食鱼。”相传这种鸟雌雄情意专一,非常鸟可比。当然鸳鸯也是著名的“匹鸟”,但和雎鸠不是一回事,《诗经》中也写到鸳鸯,如“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小雅·鸳鸯》)令人高兴的是,后来的译者避免了这个错误,理雅各(James Legge)和魏理(Arthur Waley)均将雎鸠翻译成osprey(分见他们1871和1937年的《诗经》全译本),庞德(Ezra Pound)则译成fish hawk(见其1954年的《诗经》全译本)。
    除了水鸟之外,诗中还提到了一种水中的植物——荇菜,它可以食用,很像莼菜,“叶径一二寸,有一缺口而形圆如马蹄者,莼也;叶似莼而稍锐长者,荇也。”(李时珍《本草纲目》)娄理华将之译成Hang plant,显然是采用了音译,但荇的正确读音是xìng,不是háng。这种植物最准确的英译名应该是nymphoides peltatum,但对于诗歌来说显然太过于技术性了。诗歌不是科学论文,后来的译者一般都选取一个意思靠近且通俗易懂的词来翻译荇菜,如duckweed(水萍),water mallow(水锦葵),cress(水田芥)等。
    与词语相比,句子是更为重要的。原诗中“参差荇菜”之后,是三个结构相同的句子——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这三句的意思也大致相近,流、芼都有采摘、选择的意思。但我们发现译者只翻译了后两句,没有翻译第一句“左右流之”,而后两句的翻译——he gathers them now和they are fit for offering now——从结构上看又完全不同。这当然就不是个别字句的问题了,而是牵涉到对整首诗的理解。根据译文后的解说,我们知道娄理华认为“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属于起兴(suggestive),以荇菜在水中的上下浮动来预示后面君子的辗转反侧。所以swaying to and fro就已经表达出“左右流之”的意思了。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后面的“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是否也是起兴呢?娄理华没有给予说明,但从译文看显然不是。这时的荇菜已经成为采集和食用的对象。换句话说,这后两句是描写,是“赋”,而不再是“兴”。这样的理解虽然很有新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相当牵强。传统的看法是认为《关雎》中起兴的是头两句,后面的内容都是“赋”。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娄理华把“左右采之”翻译成he gathers them now,那么这个he(他)是谁呢?根据译文的上下文,显然是诗中的男主人公“君子”。从娄氏的解说,我们知道他对全诗理解的根据是朱熹的《诗集传》:“周之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所以他把第一章中的“君子”翻译成virtuous prince(有德之君)。此后译文中的he均指文王,这倒也说得过去,但到了“左右采之”这句就来问题了。以文王之尊,去到水面采摘荇菜,虽然并非绝不可能,但毕竟有失体统。而且就整个《诗经》来看,其中无论是采蘩、采蘋,还是采卷耳的,都是妇女,没有男子干这件事,更不用说君王了。
    朱熹的《诗集传》自宋代以来一直是权威的解释,影响实在太大。娄理华以后的翻译家都没有能够走出这一解释框架。所以他们在翻译“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这三句时都有些含糊,要么干脆省略主语,如果有主语,那主语要么是one(某人),要么是we(我们),让人弄不清采摘的人到底是文王、太姒,还是宫人(或多位宫人)。
    朱熹的解释比毛传、郑笺无疑前进了一大步,但偏颇乃至荒唐的地方还是不少。就《关雎》一首而言,清人方玉润就大胆否定了前人的权威解释:“《小序》以为‘后妃之德’,《集传》又谓‘宫人之咏大(太)姒、文王’,皆无确证。诗中亦无一语及宫闱,况文王、(太)姒耶?窃谓风者,皆采自民间者也,若君妃,则以颂体为宜。”(《诗经原始》)近人关于这首诗的解读,我以为余冠英先生的最为合情合理:“这诗写男恋女之情。大意是:河边一个采荇菜的姑娘引起一个男子的思慕。那‘左右采之’的窈窕形象使他寤寐不忘,而‘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便成为他寤寐求其实现的愿望。”(《诗经选》)根据余先生的解读,采荇菜的人就完全不用再模糊其词了,这位姑娘不仅面容姣好,而且还勤于劳作,这更增加了小伙子梦寐以求的动因。更重要的是,就诗歌的章法来看,这样的描写动静结合,比光写姑娘的娴静漂亮(窈窕)要有味道得多。只写美貌并不足以动人,必须化静为动,动静结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是《诗经》中描写美人的名句,但在这些静态描写之后,作者极其高明地加上了关键性的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遂能成为千古绝唱。
    《关雎》被置于《诗经》之首,除了它最好地体现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论语·八佾》)的儒家精神,其高超的艺术技巧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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