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现代人的荒诞境域——论卡夫卡小说 米兰•昆德拉说:“19世纪的睡眠式想象被弗兰茨•卡夫卡突然唤醒,他做成了后来超现实主义者呼唤过,却从未真正实现过的事,梦想和现实的融合,这实际上是小说长期存在的美学野心”。 卡夫卡小说表现的是“人之死”,主体的人的主体性的丧失,他在小说中,比福柯更早的发现了现代社会以规训为主要手段的人对人的异化与人格塑造。人在主体性丧失后,陷入了一种无法忍受的情境,以至于出现了如博尔赫斯所说的:“那牲口从主人手里夺过皮鞭,抽打自己。” 在卡夫卡的小说里,从文艺复兴到启蒙时代直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作为自己和世界的主人大写的“人”,被从神圣的王座上拉下来,跌落在一个小小的洞穴里,在这一跌落中,人的尊严、价值和自信全部丧失殆尽。而这种结果,完全是人自己造成的,人们一起促成了“上帝之死”,但是神的光芒不再普照大地,人的价值同时也开始剥落。想取代上帝的位置,但地平线即然被抹平,那么一切价值的参照系也就随之崩溃,人把自己推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前,陷入了一种荒诞的境地,从而感到茫然、无助和绝望。这无法令人忍受的荒诞中,感受到了内疚和自责,他将对外在世界的不可捉摸的恐惧内化到内心,对自己进行审判和惩罚,以这种自审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主体地位,来与神秘莫测的世界来抗争,而这种抗争是无力的,其结果往往是无意义的、可笑和可悲的。卡夫卡所描写的是孤立无援的个体的人,他的感受是被抛于世界中的无家可归的流浪中的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对荒诞的真实感受。 永远也抵达不了城堡,整个20世纪的发展,几乎都可以在卡夫卡的小说中找到,当欧洲的人们在战后谈起战争时,那些读过卡夫卡小说的人说他们早在战争中就经历过了一次,那是在卡夫卡的小说中,人们可以说卡夫卡的小说并不真实,人变成甲虫、猿变成人、表演饥饿的艺术家……,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卡夫卡小说的现实性。想象与现实在卡夫卡的小说中的界限消失了,在他的小说中,梦幻与现实在个体对世界的存在体验中达到了统一。 卡夫卡的作品中的形象是“上帝之死”以后,孤独无依,缺乏自尊、自信、对荒诞的世界感到迷茫和恐惧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现代人,现代人孤单、渺小、总是处于“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地位,他们没有自我,不仅没有合格性,在不可捉摸的命运面前没有任何主体性。 在表现形式上,卡夫卡不仅通过大量的意象构造了一个变幻莫测的充满怪诞的梦魇世界,而且运用了象征和隐喻,使作品具有多义性和寓言性,这是卡夫卡超越表现主义的方面。 超现实的手法与现实的批判精神,卡夫卡的艺术世界是超现实的,但是在细节的描写和心理的表现上却是现实的,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内心体验局限在纯精神和心理方面,而是“内心外化”,将内心体验的抽象放回到具体的境域中,从纯表现上升到象征,使“意象”成为意义生成之源。 卡夫卡的语境是与人类的历史境域相契合的,无论他的艺术表现形式多么的超现实、夸张和变形,但是其主题意义所指向的依然是“上帝之死”后的人处于荒诞的世界中,被异化为“物(动物)”的生存境域,开启了存在主义文学的先河,无论是萨特、加谬和荒诞派戏剧,都可以找到卡夫卡的影子。同时,也将卡夫卡的思考向更深广的方面向前推进。 (下)迷宫中的唐吉诃德——论博尔赫斯小说 一、 博尔赫斯的小说有一个如唐吉诃德那样的冒险者,在有限与无限、此岸与彼岸、真实与梦幻、自我与他者的迷宫中不断的探索存在的秘密。这座迷宫是建立在人类文化的历史知识之上的,或者我们可以说,迷宫本身就是人类文化、思想和意识的囊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聚合体,作为个体有限的人,在如此浩瀚无际的知识迷宫中,必然会迷失,这个迷宫的创造者或许是另一个“我”,一个他者,“我”的灵魂的另一面,“我”和“他”相互共生,又相互否定,甚至有时“我”并不知道“我是谁”。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自我的游戏。 他的小说的故事只有一个,作为有限的个体的人,对无限存在的探索,也可以是内在的,对自我本身的存在的探索。而且,在他的小说中,这两种探索是同时存在的,并且常常合二而为一。“我”即是游戏的创造者,又是游戏的参与者。“我”处于一种既是“我”,又不”是我“的悖论状态中,他的小说总是向我们摆出一个问题,并试图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索式的回答。他在解答的同时,又摆出新的疑问,存在是无限的,而探索也是不断的,唐吉诃德在一个广阔无边的,永无边际的世界中冒险,他在与外界相遭际的一切斗争,更在与自己斗争,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游戏,一个理想、一个梦,并在梦中认真的参与其中,虽然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挫折,但仍然勇往直前,他有勇敢的品质,他有追求理想的美德,他有不屈的意志,博尔赫斯的小说是一个隐喻,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无限的迷宫,或许作为有限的人永远也走不出去,人可能因此而迷茫和失望,但是人却有着不屈不挠的斗志,犹如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永远的受苦。而人在不断的向世界和自己提出问题的时候,在探索式的解答中,世世代代积累了无穷的知识和智慧,这些知识和指挥构筑了人不断上升的阶梯,为走向迷宫铺设了一条条的道路,在博尔赫斯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但丁和《神曲》中不断上升的精神,唐吉诃德的无畏的冒险精神,浮士德对自由的不懈追求,尼采的酒神精神,加缪的”西绪弗斯精神。 二、 正因为博尔赫斯小说中“我”充满了这种对存在的深不可测的深渊的好奇和冒险精神。因此,产生了一种特有的诗意,兴奋与好奇、迷茫与痛苦、希望与失望。这种种体验交织在一起,让“我”如同置身于一个充满神秘的梦中,沉迷于其中得到一种难以体验的迷醉感。 博尔赫斯小说的追问方式是形而上学式的,“今天我愿意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也许是柏拉图梦想的世界,那里有永恒和十全十美的事物。时间、空间、真理、永恒、梦幻、真实、瞬间、自我、他者、他所追问的是人类永恒的形而上难题,他与其他现代与后现代小说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他摆出的问题是具有“共时性”的。这些问题带有“永恒性”,永远摆在那样想探求真理的人面前。因此,他的小说充满了知性和理性,文化和思想在他的小说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在追问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时,往往是将其放在具体的人类存在境域中。如对时间的探讨最为著名的一篇《交叉小径的花园》,就被他设置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中,主人公的身份和其他人们也是具体的,但是其间所探寻的问题,又脱离开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人物的具体情境。仿佛如插曲一般出现的阿尔贝及其迷宫,成为了小说的真正中心,而充满了紧张和情节的叙述本身,则成了布景。 他的小说之所以会产生形而上的学式的追问,源于他所认识的存在的复杂性,无论是外在世界,还是内在世界。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有着无数通道的迷宫,这些通道数目众多,而且相互交叉分离,既连续又断裂。不断扩展又永远变化。因此,在他的小说里,“我”所面对的迷宫,总是一个混沌而虚无的深渊,“我”的“探索”,只是在迷宫的通道中穿梭行走,而走不出迷宫,迷宫不仅存在于自我以外,而且也存在于自我之中。因此,迷宫即为自我的创造物,是自我的游戏,人走不出迷宫,是因为人难以超脱于“自我”之外,唐吉诃德无法越出自己的界限,他把风车看成巨人,在他的意识中,这就是真实,即使碰个头破血流,他依然义无返顾,作为骑士行侠仗义是他为自己编织的梦想,他忘我的投入于这一游戏之中,他在自己构造的迷宫中乐此不疲,在《玫瑰街角的汉子》、《刀疤》、《交叉小径的花园》,《另一个我》,《不死的人》等作品中,自我人格产生了分裂,分裂的自我相互拷问,既肯定又否定,陷入了怀疑的迷宫中,最后得出的不是一个结论,而是一个问题:我是谁?进而推出“时间、永恒、真实、梦幻”等古老的形而上难题,因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所以才产生出了不同的知识,构成了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不断的激发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人面对浩瀚宇茫茫人生、神秘自我,不断的提出问题,并且不断的探索,这就是博尔赫斯小说给我们提出的意义。 三、 虽然对于形而上的迷宫,成为“一个人类所达不到的过程,一个理性臭名昭著的命运”,“但是希望还是有的,希望来自太阳西下的彼方,那里有典型和耀光在等待。”小说的本质在于勘探存在,博尔赫斯的小说把我们带入一个个充满神秘的迷宫,唐吉诃德带着自己的梦想,勇敢的迈向眼前无限的茫茫世界,他会有挫折和失败,会体验到战斗的激情澎湃,也会经历人生最美丽的风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