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在孔子之前早已有之,孔子赋予仁更多涵义,并使之成为其思想的核心之一。弟子们多次向孔子问仁,其中樊迟就问三次。孔子的回答是:“爱人”(《论语•颜渊》);“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论语•子路》);“仁者先难而后获”(《论语•雍也》)。孔子对樊迟的这三次教诲,当然不能穷尽其博大的思想,而只是开启了洞见其仁思想内涵与意义的门窗,引领我们进入精深、美妙而伟大的仁世界。孔子的三次回答隐含着仁是内在性情、高尚德性和美好德行的和谐统一,是内外合一、井然有序的整体。仁作为孔子思想中一以贯之的精髓,给予人们心灵以光辉、自由和温暖,给予人类世界以光明、和谐和温情。 一、仁,性情之本 在《论语•颜渊》中,孔子对樊迟问仁的回答是:“爱人”。这可以说是孔子对仁的解答中最为简洁明了,也最为核心、温暖和有力量的诠释。仁,可谓以爱人为基点的思想体系。正如徐复观所说:“到了孔子,则把此一‘仁’字深化,亦即把所以会爱人,所以能爱人的根源先发出来,以形成其学问的中心。”(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83页) 可关于爱谁、爱来自哪里等问题,樊迟没有再问,孔子也没有进一步解说。这给人更多的思考空间,使“爱人”涵义更广,包揽更多。为了进一步探究孔子此句的深意,可以参考《孔子家语•三恕》中孔子与颜回、子贡、子路就智者、仁者问题展开的讨论,加深对“爱人”的认识。 子路见于孔子。孔子曰:“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路出,子贡入。问亦如之。子贡对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对曰:“智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士君子矣。”(《孔子家语•三恕》) 对于相同的问题“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子贡、颜回给出了不同的解答:“使人知己,使人爱己”,“知人,爱人”,“自知,自爱”。三种解读,见出三人对“仁”不同的认识理解,三种人生境界。孔子对三种回答评价最高的不是“爱人”,而是“自爱”。人们常说要大公无私,要心中无我,关爱他人,为何“自爱”最为孔子青睐呢? “情出于性。”(《郭店竹简•性自命出》)情是人之本性,爱作为情之一种,亦是人之本性。爱由心中产生,最先涌动于自身,涵养自身,让自己体验到满足、温暖、力量等美好的感觉,这可算是自爱。自爱是人性所固有的真实、内在和根本的情,也是人自然拥有的感受和体验。可以说,孔子肯定颜回“自爱”,是基于对人性的深刻把握而得出的认识,在于他看到了仁爱的根源在自己的心性之中。仁爱由自爱开始。心中如果没有这种仁爱,便不会感觉到它的美好和伟大,不具有或匮乏爱的能力则很难真正给予他人,也不容易感受到他人的爱。 那如何算自爱?是尽一切可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欲望,享有荣华富贵吗?孔子当然不这样认为。他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富贵虽是人人自然想得到的,但若不以其道得之,君子不会安于此富贵。“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拥有富贵,满足私欲算不上自爱。孔子所追求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是心中所向往的美好境界。自爱更多注重的就是为自己的心建筑这样一种道之境,满足自己内在的需求,让心轻盈、丰盛起来,感觉到道之真、善、美,于是“仁者安仁”。自爱源于自知。回到内心,反省自身,是对自己的清醒认识。在自知中,不断发现自己、完善自己,给予自身爱、力量和温暖,从而自爱。 自爱存养自身之美善,使自己圆满、温润、自由,发现心中之道,具有君子之质。水满自溢,爱满也会自溢。当自身的温暖、幸福、关爱足够多时,就会自然给予周围的人、事、物,由自爱而爱人。中国传统文化中,把对于不同人不同的爱加以具体的定义和诠释,细分开来。如把对于父母的爱,称为孝;对于子女的爱,称为慈;对于兄弟姊妹的爱,称作良悌;对于国家、上级的爱,称作忠等。孔子曾把这些不同的爱加以概括总结,称为十义,即“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孔子家语•礼运》)这十类以爱为底色的人义涵盖了社会中的大多数情感和人际关系,将众多的人连成了庞大的社会群体。这些人义的共同纽带就是爱人。 孔子这十义是有次第的,而不是一视同仁的无差等之爱。孔子很多次谈到孝悌,教导学生要“入则孝,出则弟”(《论语•学而》),因孝悌为仁的根本,是人心之最为本真的情感,是人性自然所成就的本然。人应从孝悌这一内在根本做起,从爱身边的父母兄弟开始,再逐步扩展,把爱给到乡党,到国家众人,乃至天下万物。这样,人与人之间构成了一个由爱连接起来的有序而紧密的整体,形成了一个有层次的爱的系统。反之,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而要去爱国人、天下人、万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孔子在告诉樊迟“爱人”后,接着说“知人”。孔子提倡爱人,但不是盲目的。要爱人,更要知人。知人才能正确理智地爱人。知人首先是辨别人的枉直、善恶、好坏,然后举用正直善良者,将其放在邪恶枉曲者之上。那么,枉曲者在正直善良者的影响下或正直了或者远去了。“是故仁者莫大乎爱人,智者莫大乎知贤,贤政者莫大乎官能。”(《孔子家语•王言解》)仁者最重要的在爱人,智者最重要的在了解贤才,为政最重要的在于任用贤才。为政如此,交友、工作、邻里相处等也是相同的道理。可以说,仁本身就含有知,有知的理性引导。诚如徐复观所说:“故孔子言仁,盖已包有知、勇二德,为心理活动最高美而最圆满之一境。”(钱穆:《四书释义》,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63页) 爱人者,人恒爱之。爱人之后,他人自然会爱己。做到自爱、爱人这两步,子路所求“他人爱己”,如水到渠成,不求自然得以实现。对自爱、爱人、使人爱己这三个层面,孔子赞扬颜回“自爱”的观点,却选取子贡所言的“爱人”来教诲樊迟。何意呢?对比三者,可以说自爱是起点和关键,爱人是主旨和目的,使人爱己是自然的结果。孔子所向往的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即对老者给与孝敬之爱,给朋友以同道之亲,对少者给以慈惠之爱。孔子希望给他人以仁爱,给世间以温暖、善意和关怀,来化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恩怨,消除误解和争端,形成一个和睦、友爱的集体,建立一个充满仁爱的大同世界。正是有仁爱这一美好的情感存于心,孔子才能“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论语•述而》),不管境遇如何,都能矢志不移追求此道;有仁爱这一有力的基石,才得以建立起其庞大的仁之思想体系。 仁爱由人己心而发,是最初情感,先充盈、丰满自己,再向外依次传播、发散而去,给予他人,最后自然由他人回归到自己,形成一个爱的循环。自爱、爱人、使人爱己,为仁爱由内而外发展的的三个层次,构成了整体的仁爱至善。爱作为一种高尚的情感,“七情”中的其他的情感也都与仁有着紧密的关系,如恶、乐、惧等。仁能激发人积极、合理的情感,也能约束、感化消极的情感。孔子重视情感,如蒙培元先生指出:“儒家不仅将情感视为生命中重要的问题,两千年来讨论不止,而且提高到很高的层次,成为整个儒学的核心内容。……情感是全部儒学理论的基本构成部分,甚至是儒学理论的出发点。”(蒙培元:《情感与理性(自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1页)仁爱是情感中最为强大的基础的部分。 梁漱溟曾说:“我们应当知道,凡是一个伦理学派或一个伦理思想家,都有他的一种心理学为其基础;或说他的伦理学,都是从他对于人类心理的一种看法,而建树起来。”(梁漱溟:《人心与人生》,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页)若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仁爱可以算是孔子心理学的一个主要内容,是孔子对于人心理与情感的认知而得出的伟大发现。“所以倘你不能寻出孔子的心理学来,即不必讲什么孔子的伦理学。进而言之,要问孔子主张的道理站得住站不住,就须先看他心理学的见解站得住站不住。”(梁漱溟:《人心与人生》,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页)孔子仁爱思想超越时空,经历了历史的考验,仍被古今中外众多的人所认可和尊崇,足以证明孔子对永恒人情见解的深刻。 《性自命出》中说:“仁,性之方也,性或生之。”仁又不单单是心理情感,还是具有更大内涵的人性。“孔子特别重视人性情感的培育,重视动物性(欲)与社会性(理)的统一。我以为这实际是以“情’作为人性和人生的基础、实体和本源。” (李泽厚:《论语今读》,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18页) 情可以作为人性的基础,一定程度上,性与情又是浑然一体的,两者都具有仁爱。故而,仁爱可以贯通于古今万世之人心,是人群相处之大道。“在孔子,善的究极便是仁,则亦必实际上认定仁是对于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的规定,亦即认为仁是作为生命根源的人性。”(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90页)孔子拿到了人性情中这把最为强大有力的钥匙,奠定了正统人性论的方向,抓住了情感中最为有力和核心的部分,从而也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性格。故而,可以说“孔门论学,主要在人心,归本于人之性情。”(钱穆:《论语新解》,三联书店,2014年1月,第23页) 二、仁,德性内涵 孔子对樊迟问仁的又一解答是:“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论语•子路》)句中恭、敬、忠三字,揭开了仁的另一层涵义,可称之为德性。 对于德性,蒙培元把它概括为人的生命存在的内在本质及其理性自觉。(蒙培元:《儒家的德性伦理与现代社会》,《齐鲁学刊》2001年第4期)可以说,德性作为人的一种内在品质,离不开人性本质,同主体自身的认知、情感、意志能力一体相承。仁爱是仁的内在性情,德性是仁在性情之上具体呈现于人身上的第二性。美好的性情通过德性得以显现出来。德性是人的选择,也是人行于仁道要奉行的社会化规范。 “恭,敬,忠”,是人内心升起的人生态度和涵养,是以爱为底色,以仁为指引的恒久之德性。仁者即使去了夷狄之地,没有社会和道德的规范和要求,“恭、敬、忠”也不会丢弃。因为作为德性,它们是人内在仁的显现,已经融于身心之中。 “居处恭”,指在没有旁人在场时也能够恭敬有礼。这里的恭,常用来描述美好的品格,如弟子称赞孔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孔子评价子产:“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恭,有庄顺、恭敬之义,是蕴蓄于心的德养表露于外的心气态度,是内外的交修融合。通过恭顺之气貌,可见其心地修养的谦恭。孔子曾对子张说,能行“恭、宽、信、敏、惠”五者于天下便是仁了,因为“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就恭来说,自己恭敬谦逊,不侮慢他人,方能不被他人侮慢。“君子笃恭而天下平”(《礼记•中庸》),以恭的德性行于天下,是通行的准则。做到由内而外的恭,便是走在通往仁的途径上。 “执事敬”,是指做事时敬,不懈怠、谨慎专一。敬是人重要的德性,是孔子思想中主要的组成部分。“修己以敬”,个人修养要存敬于身心;“敬事而信”,临事时要谨慎专一;“祭思敬”,祭祀时恭敬;“事上也敬”,下对上要敬重。虽然这些句子中所含敬的具体意蕴有所不同,但在本质上又是相近的。心中对人、事、物存有仁爱,对其重视、谨慎,显现于外才是敬。没有内在的仁爱、谦恭,而刻意伪装的不叫敬。敬是内外的合一状态。 “与人忠”,即与人交往时,能够忠,不逆诈、不欺瞒。“忠”这一德性,还体现为“臣事君以忠”,“言忠信”,“主忠信”,“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等。从“忠”字的组成来看,是存“中”于心,由心中之情性出发,形于外,是人立行之本。若不懂忠,徒争于外,追逐于外在之事业功名,那么离自己的本心会越来越远,离德越来越远,离仁越来越远。 恭、敬、忠,是孔子针对樊迟的个性或当时的处境而提出来的几点德性,只是一个窗口,通过它们,我们可以领略到在仁的统领下更多德性的涵义与内容。孔子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论语•季氏》)这九思皆不离心,由人性情而发显为德性,是内心与德性的融合。这九种德性涵盖了生活的众多方面,是仁的内容,要人从日用的视听言动、容貌举止间来省察自己,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修炼自身。 《孔子家语•论礼》中说:“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敬而不符合礼,叫做粗野;恭顺而不合礼,叫谄媚;勇武而不合礼,叫逆乱。礼与敬、恭、勇三种德性紧密相连,是敬、恭、勇的标准和规则,是孔子思想中重要的德性。“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其对于礼的发展就在于他赋予了礼内涵——仁,使它由西周时代的祭祀鬼神的典礼仪式之外在规范转化为内在于人的德性。人性情之仁蕴蓄在内,体现为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爱人”。真情实意要恰当表达出来,就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和途径来呈现,这便是礼乐等。如果无内在之仁,礼乐将失去意义,无可用。反过来说,如果没有礼乐作为外在的表达,那么心内之仁也无法落到实处,无法显现。可以说,仁与礼是内外的两面,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礼的外在具体规范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但其本质亘古不变,即仁的内涵不变。“虽百世可知也”,能预测人类文化发展的大趋势,在于他把握到人的德性之基本。 孔子重视德,说“天生德于予”,“据于德”,“为政以德”等。除上面提到的恭、敬、忠、信、敏、惠、宽、礼、义、孝、悌等德性外,还有一些由仁延发或与仁相连的德性,如诚、慎、畏等。它们都是由内在性情而生发出的德性,融合在人的行为与品格中,统摄在仁的总名之下。德性一经形成就具有稳定性,成为人的第二天性。孔子把仁作为众多德性的基础,作为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人通过一系列德性的选择与修养,得以由内在心性情感的不自觉建立起持久稳定而又整体统一的德性世界。 由上可得知,由人心之性情而发的仁将这些美好的德性集于一身,显现于人,并彰显于世,让仁具有了在普遍、广阔的天地间行走的外衣。同时,各种德性之间也是紧密联系的整体,以统一的人格形态存在,是人整体精神的体现。这可以说是孔子构建的德性世界,也是其开创的儒学世界之一特色。“就人的德性修养去理解和成就人的智慧,并由此种归本德性人格的人生智慧来反观人所面对的这个世界,从而形成一个以道德价值观为核心的人生观和宇宙观,这是儒家的基本特点。”(李景林:《教养的本源》,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页) 三、仁,德行实践 孔子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中庸》)努力实践就接近仁了。仁由心发的性情,显现为各种相对稳定的德性,还必须落实于当下生活、实践行动中,将内在的德性化为具体的德行。德性统摄、制约着人的行为处事的德行。德行作为主体的实践行为并不是脱离规范的,而是通过对规范的自觉认同,在道德生活的实践方式中体证自身的德性。德行是主体体证德性的最实在处,是个体的具体行为,也是仁的最终实现和显化。 在《论语•雍也》中,孔子对樊迟问仁的回答是:“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难事做在人前面,获益退居人后面,可说是实现仁了。对“先难而后获”,钱穆认为:“樊迟本章所问,或正值将出仕,故孔子以居位临民之事答之。”(钱穆:《论语新解》,三联书店,2014年,第143页)钱穆这一判断是从其前一句“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得出。“民”是相对为政者来说,“务民之义”,当以民意为先。故“先难而后获”可说是为政之法。抛开当时的历史背景,推广开来,“先难而后获”具有更强大的生命力,具有更为广泛、适用的涵义。可以说,“先难而后获”是高尚的德行,是仁在行为中的自觉行为方式和途径。 在《论语》中,孔子多次提到“先难而后获”的观点。如在樊迟问“崇德修慝辨惑”时,孔子答曰:“先事后得,非崇德与?”(《论语•颜渊》)这一回答与“先难而后获”异曲同工,即先做当为之事,后计功与得,其德会日益增加、显化。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论语•子路》)孔子教学生如此行仁,他自身更是“先难而后获”的楷模。这可以从孔子兴办私学和周游列国来看。 孔子所处的时代,学术在官,只有达官贵人才有权力入官学习,广大百姓根本没有接触文化知识的机会。孔子首先开办私学,收徒教学,将自身知识传授众人,可谓是“先难”。孔子收徒的条件是“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办学不是为了谋利,这是“后获”。孔子弟子三千,“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论语•述而》),没有想过成为“圣与仁”,只是本着自己的心去做。这就是孔子孜孜不倦的德行,是孔子仁爱的具体实施。 颠簸流离的列国周游可谓困难重重。“孔子不得行,绝粮七日,外无所通,藜羹不充,从者皆病”(《孔子家语•在厄》),孔子却不畏艰难,“愈慷慨讲诵,弦歌不衰”。这是因为孔子坚信:“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败节。”自己所行道是正确的道,树立的德是正义的德,虽为天下所不能暂时容下,但仍要先行之。正如颜回所言“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孔子家语•在厄》)这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先难”之德行,是仁之广大处。孔子将生死置之身外,所向往的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是使天下“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有,幼有所养,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礼记•礼运》)。正是对天下众生的仁爱和高尚的德性,推动孔子做出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伟大德行。 孔子希望学生们也能有如此气象和德行,故常加以引导。“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论语•泰伯》)孔子赞美禹对于民事尽力为之,“先难”,而个人饮食、衣着、宫室都很简朴,“后获”。看到冉有作为季氏宰,为季氏聚敛财富,孔子对弟子们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对于冉有谋求私利的不义之举,大加批判,甚至不惜将其逐出师门。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有共同的动力之源,即“先难而后获”的行仁之德行。 “先难而后获”,是孔子针对樊迟提出的具体德行之一。实际上,不同德性可以延伸出许多相应的德行,通过这些德行来加以显现和实践德性。境遇不同,德行就不同。所以,德行是千变万化、随机而变、不可胜数的无数行为和规范。如对父母的爱生于心,继而显化为孝的德性,然后孝会体现为各种德行,像“无违”、“事父母几谏”、“能养”、“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等具体的行为,体现在与父母相处的方方面面。如仁外在显现的礼,在祭祀时要求“思敬”,丧葬时要“思哀”,于乡党时“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礼这一德性表现为种种不同的德行。言行举止的点滴之中都是对于礼的遵循,是对于仁的体现。其他德性,如悌、忠、信、义、廉等,都要在具体的社会实践中通过众多的德行来实现和强化,以形成切实的道德世界。 “仁者,人也”(《中庸》),仁是人所特有的美德和特质。仁由本心性情产生的仁爱,体现为孝、悌、忠、信、敬等众多的美好德性,由内而外,由微而显,再演变和呈现为无数具体的德行,是知当然与行当然的统一,逐渐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无数具体、广泛而又琐碎的德行在主体德性的指引下外化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使知与行不断获得统一,德性与德行有机统一。可以说,仁是人内外的合一,是知行的合一,贯穿在性情、德性、德行的整个过程中,是全然的道德整体之主线。在这个由精神到行为,由个人到群体层层扩展、庞大的复杂过程中,一以贯之的是“仁”。这个整体几乎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影响到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成为社会的面貌。最终,孔子仁的体系由内在世界的仁爱平和展现到外在和谐有序、公平正义的大同社会中,使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正如杨国荣所说:“在‘仁’的规范下,通过‘为仁’的道德实践遂逐渐形成内在的德性,又以‘仁’的德性为根据而展开为善去恶的道德工夫,在实践的过程中,作为规范的‘仁’与作为德目的‘仁’融合为一。”(杨国荣:《道德系统中的德性》,《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3期)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孔子认为仁不远于人,要从内心去探寻、建立,有了内在之仁,在学、在不断地修养体悟中自然会生发出高尚的德性,显现为美好的德行。仁在己成德,在世为道,是自身的信念,更是自觉的行动。 (孔丽:孔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孔子文化季刊》第25期2016年第三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