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脱俗的曲折心路──论“道化教育的层次效应”的建立及意义 作者:邓红蕾,女,1954年6月生于武汉,1979──1986年在武汉大学获哲学学士、哲学硕士学位,师从萧萐父、李德永、唐明邦教授。1986年在中南民族大学任教,现为该院教授。 【摘要】达道合真、得道成仙,是道家与道教的理想境界,这一理想境界的实现,经历了从形而下之修炼向形而上之修悟之超凡脱俗的曲折心路。本文通过建构“道化教育层次效应”的模型,揭示出道化理想的思辨特色及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特殊意义。 【关键词】道化教育;层次效应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如果说儒家文化及其“儒化教育”曾起过重要的塑造整体人格的作用的话,①则同样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社会整体性人格塑造的模式愈是设计得精致完美,愈易受到个体人性要求找回自我、实现自身价值的呼声的挑战。也就是说,儒家文化及其儒化教育的极大成功之日,或许亦为其陷入困境之时,而“道化教育层次效应”的建构,恰是走出困境、迎接挑战的最为重要的互补手段。 一、“道化教育层次效应”理论及模式概说 本文所论“道化”之“道”,既指道家思想的精髓,亦指道教教义的核心。所谓“达道合真”、“得道成仙”,实际上是用“道”兼容了道家的哲学理想与道教的神仙境界。可见,“道化教育的层次效应”,是指围绕着“达道合真”“得道成仙”的理想实现所构造的意象、建筑、氛围、参与、暗示、修悟等若干层次,以及由表及里、由浅入深、超凡脱俗、得道合真的文化效应系统。由于这一结构系统立足于从形而下之修炼向形而上之修悟的递进与升华,在结构上便呈现出底宽顶尖的“金字塔”形,故又称“顺金字塔层次效应”,以与“儒化教育层次效应”注重经典意识转化为世俗意识的自上而下的“逆金字塔层次效应”相区别。 具体而论,道化理想的实现,注重从引人入胜,到引人入“道”,循序渐进地引导着失落的人性能最终寻找到其原初的本位。由于构造的层次有深浅、精粗、表里、高下之异,故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满足不同境界的人们程度不等的实现“道化”的不同愿望的社会效应。也就是说,“道化教育的层次效应”,既可以最终实现“达道合真”“得道成仙”的最高理想,也能够为众生追求俗世的幸福开辟广阔的前景。可见,“道化教育的层次效应”(以下简写为“道化效应”)的巨大魅力正在于它兼顾了成就神仙伟业的最大愿望与满足存我全性的基本要求之多维的文化价值。因此,从性质上说,“道化效应”可划分为“前效应”、“泛化效应”、“精化效应”与“顶峰效应”之四大类,以此揭示“道化”时间之先后与程度之深浅,即逻辑进程的发展规律。 (一)“前效应”层次 1、源于民间传说的“意象效应”层次 这是“道化前效应”的第一个环节。 如前所述,所谓“道化”,既可指道家的返朴归真的理想化,也可指道教的长生不死的神仙化。由于神仙即为得“道”之人,而得“道”又以返朴归真为重要标志,所以,“道化”在道家与道教那里首先是通过“道教仙话”达到了统一。正是由于“道教仙话”所构造的“神鬼人”的三维时空,才从观念上展示了“道化”的“意象”,而成为“道化前效应”的第一个环节。 在“道教仙话”中,讲述了许多神人、真人长生不死、得道成仙的故事。这些神人、真人一般都实有其人,依照其修炼的程度和所达到的境界而划分出上、中、下三品。概括起来,这些神人、真人所以能长生不死,主要是通过四种途径而实现的:或兴斋重醮以虔诚通道,或烹炼丹药以延年益寿,或修炼身心以永享天年,或锤炼精气神以悟“道”合真,从而形成符箓派、丹鼎派之各路神仙。他们有名有姓,本领非凡。既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也能驱妖镇邪,为民除害,本身又能长生不死,永享天年,所以很自然地就成为了尘世之众生理想化的崇拜对象乃至真心信奉的宗教偶像。也就是说,神仙世界是顺应俗世众生追求幸福、自由、永生、至乐的心理与俗愿而建立起来的“意象”。 为了使这种“意象”能最大限度地深入人心,“道化前效应”注意发挥了辐射渗透的功能:或将“道教仙话”与广泛流传于民间的神话传说结合起来,以加速神仙意象的世俗化、平民化的推广与普及;或将“道教仙话”赋予文学艺术的形式,在戏曲、诗歌、小说等艺术形式中贯穿着神仙意象,以此传播、渲染着强烈的信道信息:欲摆脱现实的苦难或恶魔鬼怪的侵扰与伤害,就必须修炼成仙;欲成仙须得“道”;欲得“道”,就必须依靠有道之士指点迷津;欲寻有道之士,非至洞天福地或宫观殿堂不可,因为有道之士即是或正在成为与“神仙”沟通的人;而与“神”沟通,定有不同凡俗之场所,由此,“道化效应”由“意象”就自然过渡到迎神候仙的“建筑效应层次”。 2、洞天福地与宫观殿堂的“建筑效应”层次 通过“道教仙话”形成的“意象”系统,固然对人具有强烈的震撼力,但毕竟太虚无渺茫了,因此,从“虚”过渡到“实”,是逻辑发展的必然。 按照道家的理论,“道”是产生万事万物包括人在内的一切“实”之本源,所以,“道”既是无形无象的,又是无处不在的。道家道教遵从这一理论,通过对方士、古神仙家关于神仙世界的传说的改造,在道经中构建了一个“道造万物”与“万物有灵论”,为“道化效应”的发挥提供了“人间仙境化”、“仙境人间化”的“建筑效应”,使道家本体论与道教神仙信仰再次实现了统一。 所谓“人间仙境化”,是指道经关于十洲三岛、洞天福地的描述,实际上,这些“仙境”本身就是人间的名山大川,因其风景优美,环境独特,如诗如画,得确易使人产生此乃神仙生息之场所,因此有仙即灵的联想。又由于它们毕竟就真实地在人间存在着,可视、可感、可及,因而就大大增强了“得道成仙”的真实感与成功之信念,大大缩小了神与人的距离。 所谓“仙境人间化”,是指将道经关于上有天帝天庭、下有阎王地府、且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四梵天,以及圣境四天之总计三十六天的尊卑等级结构,通过人间的道观道宫体现出来。人们借宫观之地,对神仙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景仰,并由此而感受到“道”的浩大与力量的无穷。这种将道家理想与道教信仰予以辩证结合的大胆构思,充分发挥了“道化效应”的建筑效应。 显然,“道化的建筑效应”让人相信人间有仙人与仙境,因而得道成仙、长生久视并非虚无缥缈;相信上天有天堂神仙,因此祈禳醮仪符箓大有必要,这样,“道化”就由建筑效应进入到斋醮诵吟的“氛围”效应。 3、斋醮诵吟的“氛围效应”层次 通过斋醮诵吟形成“氛围”,是“道化效应”的又一重要体现。 一般来说,斋醮仪式除在宫观内举行外,更多的是以民间习俗的形式对广大民众的生活起着潜移默化、移风易俗的重要影响作用,通过斋醮活动,一方面表示对神灵的崇敬与信奉,同时也在这诸如此类的种种宗教仪式的氛围中,接受着“道化”的教育。这是“氛围效应”的第一层含义。 “氛围效应”的第二层含义是指这种“道化”教育的“音响”效果对人所具有的浸染、强化、引人入道的作用或意义。由于主持醮斋等活动的均为精通道经、能言善辩、能歌会舞的道士,其布道的环境一般都是星灯闪烁,烟雾缭绕,瑞气浮升,锺磬齐奏,笙竽和鸣,即祥和、清净、神圣而又生动,且全过程都贯穿着道教的音乐,形成“道”无所不在、入“道”的意境无比美妙的氛围,令受教者如闻仙乐,如临仙境,心无杂念,沉浸其中,一心向道,存想思神,飘飘欲仙,进入最佳的受道状态——受教者在布道的氛围中发现了自己的激动,并由此而引发出受教与布道之间情感上的共鸣,此时布道,自然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道化”效果。加上,这种依照统一的经典所举行的仪式,又注意采取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方言及音乐曲调的特殊形式,从而更加贴进受道主体的欣赏习惯与认知水平,在扩大、强化“道化”的广度与深度,即促进其经典化与世俗化的结合上,实现了“道化效应”的形而上之理想追求与广大信众的形而下之认同响应的辩证统一,使达道合真的道家思想境界在祈仙求福的道教宗教仪式中充分展示其风采。 显然,经过这样浓厚的“道化”氛围的浸洗后,必然促使潜心通道者变“旁观者”为“参与者”,即修道人,以此结束“前效应”阶段,而进入“泛化效应”阶段,即转入虔诚信奉的“参与效应”层次。 (二)“泛化效应”层次 4、虔诚信奉的“参与效应”层次 如果将上述三个层次视为“道化效应”的“前效应”阶段的话,那么经过这种“前效应”的导引、浸染,必然使心中早已渴望修道成仙的那部分“旁观者”毫不犹豫地迈出修行的第一步,即从旁观者转变为修行者,从“氛围”的熏陶中开始了虔诚的信奉。 所谓虔诚信奉,即指对神仙之道由想往而坚定地信仰。由于人我山高,是非海阔,红尘滚滚,俗世重重,这种信仰非立志脱胎换骨而难以实现,在此意义上可以说,接受戒律是学道的第一要义。 概括起来,戒律一般是由道诫发展而来的,而道诫,即为“道君”对人所降的劝诫、警告,以此规范人心,克制恶欲,以“他律”的形式,达到收敛身心、惩恶积善的目的。 虽然戒律的种类很多,但道教主张随缘受戒,因人品高下受戒。对上品之人而言,一生行善,无以可戒;而下品之人,恶欲太重,戒亦无效;惟可上可下的中品之人才是最适于受戒的群体。由于中品的人数在任何时空条件下总是较之上品之善与下品之恶来要多得多,所以信奉者就具有了“泛化”的意义。至于戒律是否在其中能发挥效力,或发挥效力的大小如何,则取决于信奉者的虔诚程度。也就是说,能否尽快变“他律”为“自律”,是能否顺利由中品向上品提升的关键。因为,“他律”就其深度而言,只具有“泛化”的意义,而“自律”则意味着主体已自觉地变外在的命令为内在的自觉行动,即在“他律”命令下形成的习惯,已经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然”,惟此,才称得上“虔诚”,才有望登堂入室,即从众多的中品信众中脱颖而出,而进入“道化效应”的一个新的更高层次——从对戒律的信奉转为对经典的钻研。 (三)“精化效应”层次 5、口传心授的“暗示效应”层次 如前所言,对戒律的信奉达到虔诚程度者有可能进入“道化效应”的更高层次,但这并不等于说,欲进入更高层次,就只须停留于对戒律的信奉上,因为,不受戒无缘登仙,讲的只是第一步或初始的功夫,或者说是必要而非充分条件,仅具有“泛化”的意义。因为戒律作为信奉对象,其价值与意义毕竟是以“他律”为主要内容的,而“他律”所发挥的效力只能是外在的、短暂的、有条件限制的,即缺乏内在动力的。所以,从“泛化效应”走向“精化效应”,是“道化效应”逻辑发展的必然。这一逻辑的进程,正是通过“他律”向“自律”的过渡而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信奉对象从“泛化”向“精化”的提炼,从而经典化、理论化,即形而上学化,是“道化效应”进入“精化”层次的重要标志。因此,以什么作为信奉对象?如何确定“至尊”的信奉对象?便成了区别“泛化效应”与“精化效应”的分水岭。 笔者认为,作为“精化效应”层次的“至尊”的信奉对象,至少应该是,既能体现“道化”的最高理想追求,本身又具有形而上的特性,且能暗示着通往理想的基本途径与方法的道家经典;而《道德经》正是融此三大特性于一体的典范。其中,其理想性与形而上学性又是通过对认识物件“道”的内涵的揭示、及其达道途径的暗示而体现出来的,具有高超的思辨特色。 在《道德经》中,“道”是最基本的,也是第一位的范畴,它是道家思想的最高认识物件,也是道教的最高信奉物件。可见,“道”是道家与道教的共同的最高追求。由于“道”是万物之本根,所以万物尤其是人在本质上应该是可以归根复命,理悟其“道”的;但又由于“道”既为万物之“母”,在逻辑上就不会与其“子”在物质存在形态上绝对等同。也就是说,万物以有形有声有色有味为其基本的存在形态,而“道”则以抽象性、超越性,即无形无声无色无味为其存在形式,因此,“道”虽无处不在,学人却不可凭感官或世俗的方式去把握它,而必须反其俗道而行之,以“绝学”与“不言之教”的独特方式,去逐渐接近其“道”。 所谓“绝学”,是指通过“心斋”、“坐忘”、“存思”、“内视”等方式,去摒弃已有知识体系的影响或痕迹,从而有效地体悟大道的学习方式。由于“道”是“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搏之而弗得”的超感官的存在,因此,学道或入道,只能是在对日常感知世界或日常认识经验以及习惯的思维方式绝弃超越而后通过个体的深刻体悟而成。也就是说,只能放弃世俗的为学方式,才能成就“为道”的学问,故称为“绝学”。 所谓“不言之教”,是指不执着于语言文字,而采用暗示、转语等,以启迪、开发学生的悟性为主要目的的教化方式。这是因为大道无形无象,无法言,也不可言,一言即离“意”;但鉴于“道”这一认识物件和信奉客体的神秘性、虚无性、不可感知性,学人不接受师者的教化,就无法入“道”的事实,又必须“教”,这就构成了不可言与必须教的一对矛盾。为解决这对矛盾,道家道教主张应针对不同对象,通过建构“经”与“术”的中转环节,兼用“口传”与“心授”的方法,为过“河”提供船筏,为入门提供阶梯,为达意提供“快捷方式”。也就是说,学道之人首先可以通过可读、可行的“经”与“术”的指点,而后再进入初始的修炼,最终才可能进入“道”的境界。可以说,“经术”与“道”的关系异常密切:缺乏前者的指点,进入后者几乎没有希望;但二者毕竟又有本末、体用、形上形下之别,因此,拘泥于前者而不能超越之,也同样难以进入后者的世界。因此,在如何对待、理解传授的经典上,“道化效应”的层次发生了重大的分化,并因此而派生出高下精粗的不同学派,以及世俗化与官方化、庙堂派与精英派的分野,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对峙。一方面,大部分的道众只能停留于经典化、理论化即形而上的外围,重复进行“道化”的最基础、最初始的“实践”,而无意或不可望“深造”;另一方面,极少数的“精英道众”必然以高超的悟性,通过刻苦修炼,超越“经术”而进入“道化”的修悟层次,有望回归“本我”,于是,一批兼容道家的哲理性与道教的实践性的道教学者,及其所创立的由形下向形上不断升华的道化修悟实践模式、修悟理论便应运而生,实现了“道化效应”的第二次质的飞跃,由此进入到修炼身心的“体悟效应”层次。 6、 修炼身心的“体悟效应”层次 由上可知,“暗示效应”的大小,取决于受道信众悟性的有无,因此,由于悟性的低下或基本丧失,大多数的信众只能“原地踏步”,惟少数、甚至极少数的精英分子才有望进入更高层次。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悟性的有无、高下之别,是先天就形成而无法改变的事实呢?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所谓悟性,用道家道教的语言表述,就是指人人心中本有的“真种子”或“灵性”或“类的本源”,这是为任何“本我”都拥有的“本然”。只是由于人类不可能永远停留于此,而是会不断发展进化,即不断突破“类的本源”而获得新质,因此,人类进化的层次愈高,离开其本源愈远。也就是说,先天的灵性或悟性,为后天凡俗的环境所浸染而逐渐被埋没、吞噬、甚至丧失。因此,悟性是否能觉醒或重现,取决于是否能超凡脱俗,而欲超凡脱俗,非进行一番刻苦修炼不可。因为,在“真我”的外围,凡俗早已形成“壳罩”、桎梏,从而以一种“已然”之“假我”营造了世界的虚幻氛围。也就是说,“已然”之“假我”对“本然”之“真我”的淹没,造成了思想认识的僵化,从而局限于僵化的现实,只注意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放弃了对于美好未来的、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之追求,以至于使悟性的发现与回归变得十分的艰难,惟大智大勇者经过一番脱胎换骨的修炼,才可望引发生命内在资源,使本心重现光明,收到“体悟效应”。而作为“生命内在资源”之一的“潜意识”的“复活”,便是有效进入“体悟”状态的重要前提。 潜意识可分为先天遗传性潜意识和后天获得性潜意识两类。②先天遗传性潜意识又可称作“集体无意识”,它并非由个人后天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保留下来的普遍性精神机能,也就是说,它是由遗传的脑结构所产生的民族的、社会的、群体实践的历史积淀,因此是历史的、人性的、共通性的心理基础。后天获得性潜意识,是指个人在自己的社会实践中积淀下来的无意识。由于人的感觉器官从童年开始就在摄取大量的外界信息,但由于时间的推移,这些丰富的外界信息常常会被暂时遗忘,其中大多数将处在注意的阈下而沉淀为潜意识,虽然在生活中被遗忘、被压抑,却能在阈下被感知、被想到、被感受,所以,一旦受到外界的刺激和唤醒,这两种形式的潜意识都会默默地起作用,共同帮助认识主体迅速进入到最佳的认知状态,从而形成理想的“体悟效应”。可见,“体悟效应”的形成,以潜意识的相助为前提,而潜意识的觉醒又必须以接受外界的刺激为条件。 因此,“体悟效应”包括前期准备、酝酿阶段,即修炼阶段,与后期彻悟即复苏阶段两大部分。体悟前阶段以“有为”为特征,体悟后阶段以“无为”为内容,此谓“始于有作”“终于无为”。 之所以要“始于有作”,是因为凡俗的重围,“已然”的定势,决定了修炼不可能一蹴而就,一般须经历由体外到体内、由身体到精神的不断探究、层层深化的复杂过程。从身外之物的外丹修炼,到炼精气神的内丹烹养,每一环节不仅需要修炼主体投入全部的精力,具有坚定的信念,全神贯注,一丝不苟,而且在逻辑上显现出由外到内、由表及里、去伪存真的逐渐深化的发展规律。况且,欲辟开“俗罩”、砸碎“凡壳”,就必须拿出降龙伏虎的干劲,经过对“假我”脱胎换骨的改造,才可能令“真我”显露本色。显然,无论是“降龙伏虎”,还是“脱胎换骨”,表现的正是一种为显露本色而积极有为的修炼状态。而要使这显现的“本然”能长期保存下来,作为体悟的先决条件或契机的话,更须时时警惕,处处小心,做到令“外境”勿入,以免扰乱了“真我”之“本然”;使“内境”勿出,以保真保全保本,从而在世而不入俗,出尘而不离尘,以“有为”之举,跳出人我海、跨过是非山,扫清道路上的层层障碍,直至一尘不染、一丝不挂、自然而然,惟此,一个心如明镜、大放光明的崭新境界才会随之展现,大彻大悟的“体悟效应”亦立等形成:人的潜智潜能一经被发掘出来后,生命个体就能迅速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层面,挣脱尘俗中“类的共同性”的约束,超越语言文字的限制,而直达经典理论之本意,“假我”的光环瞬间消失在“真我”的彻悟之中,在自然而然中回复到接近“本然”的最佳状态,以“终于无为”而完成了“道化”的第三次质的飞跃,直达“顶峰效应”层面。 (四)“顶峰效应”层次 7、得道成仙的“神仙效应”层次 如上所言,经过对整体人格的层层剥离,通过摈弃“已然”,唤醒“未然”,即进行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才可望体悟到言象背后的真意;而欲进一步寻找到“本然”或“自然”,即回复到生命个体的本位,则还须超越人神的对峙,以“无分别智”进入到与“道”合一、人神圆通的“悟”的最高境界。 由于生命个体为学日甚,则为道日损,离开其本源愈远,“类的共通性”的约束愈重,即生命的异化程度愈严重。因此,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呈现的必然是一个层层深化、步步递进、直至融通无碍、融合为一的态势。在这个意义上,挣脱“类的共通性”的约束,实现既定群体关系的超越,乃至冲破语言文字的限制,体悟圣贤之真意,并不是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之终结,而应视为是一个新的起点。因为,体悟者与被体悟对象在这里仍旧还是分离的,被体悟对象也并非具有终极的意义——圣贤经典或著作只是圣贤通过个体实践而体悟天道的结果,虽贴进天道,却不能等同于天道;而且,作为对天道的圣贤化的特殊体悟,对一般信众就只能起到隔雾观花的一般性的诱导作用。要真正体悟大道之真谛,就必须经过个体自身的独特的修炼实践。这是因为,只有在个体生命的亲身体验中,主客体对立的格局才能被打破,体悟者与被体悟对象才能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在进行了情意绵绵的精神交流后,才能对大道的某种潜在的暗示心心相印,才能激发出对“道”的无限新的想象,才能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大道之真谛,从而经由批判地反省,去弃诸文化意义强加的一切东西,并提炼出一种纯粹的精神洞察力,直接把握到大道这一最高的智慧,此时,个体(体悟者)与“道”(被体悟对象)之间的毫无间隔的交流、对话而后所体悟出的“意”,才可能具有终极意义的价值,至此,现实世界与“道”才实现了沟通,而俗人在与“道”沟通的修炼中才成为了超凡脱俗而又长生的“至人”“真人”或“神人”,“神仙效应”最终才得以实现:得“道”之人即为神仙,人神、“道”我圆通为一,生命个体终于回到了逻辑的起点,“本然”的“真我”实现了返朴归真的终极理想追求。 二、“道化效应”的理论总结 当我们对上述七个层次的效应进行反思时,不难发现: 其一,“道化效应”遵循“反者道之动”的规律。 “道化效应”以追求“自然”为其终极理想,“自然”是指个性发展的本然状态,因此,人性“自然”与人性“异化”便形成对峙,构成矛盾着的相反之两端。“道化效应”层次正是基于人性异化的“已然”的事实,从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的视角而建构的。由于“异化”呈现出多层次性的特色,如,由“类的共通性”的约束而产生的整体人格对个体人格的压抑,语言文字对体悟“真意”的局限,圣贤经典对“道我合一”的隔离,等,因此,“道化层次效应”建构了相应的“泛化效应”层次以摆脱“类的共通性”的约束、“精化效应”层次以冲决语言文字的限制、“高峰效应”层次以超越圣贤经典的束缚,通过对人性异化状态的层层剥落、舍弃、超迈,即作逆向运动,而达致人性“本然”的复归。这一过程的逐层深化,由表及里,在结构上便呈现出底宽顶尖的态势,非常形象地揭示出人性异化逆向运动的形下向形上的递进规律,以及人性复归的复杂的心路与曲折的经历,展示了“反者道之动”的客观发展规律。 其二,“道化效应”以“弱者道之用”为基本手段。 由于“道化效应”的实现不可能一次完成,而必须经历层层递进,因此,每一新的层次的建构,都是对前此层次的超迈和进步,也是向“自然”的接近,还是对异化人性的叛逆,可见,为达致“自然”的终极追求,就必须顺乎自然的规律。一方面,必须遵循“反者道之动”的客观规律,以积极有为之举,通过相反而相成,以“始于有作”“终于无为”,实现“泛化效应”向“精化效应”乃至“顶峰效应”的转承、过渡与最终完成。另一方面,更需要以守柔、无为的手段,巩固已有的“成果”,推进量变向质变的自然递进,避免人性异化的悲剧的重演。因此,从总体上看,“道化层次效应”是通过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而达致人性“本然”的理想境界的;而从局部上看,每一层次的构建,则均立足于“本然”人性的觉醒、焕发与复归的不断累积。也就是说,异化的人性每经过一个层次的洗礼,就将呈现出一种新颖、进化的样式,从而使“异化”形成的庞大而坚固的外壳,在“层次效应”的递进中日益溃烂、分化,直至由厚至薄,由面到点,一层层剥落,一步步削减。可见,“已然”的日减与“本然”的日增辩证地统一于“道化效应”的层次之中,在向相反方向的逆向运动的全过程的每一阶段上,都激发出“本然”人性的某一层面的特性,整体的“反”是由部分的“顺”的累积而实现的,而“顺”的本质特征,就是指顺其自然,即以无为、守柔为手段,这些又统称为“弱”。所以,“弱者”,不仅是实现“反者”的重要手段,也是维持“反者”的基本条件。每一后此层次相对前此层次而言,不仅意味着人性异化逆向运动的深化,也标志着人性复归程度的加深。而无论是人性的每一层复苏或回归,还是“异化”的逐层削弱或淡化,都离不开“弱者”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欲引人入“道”,就必须顺其自然,唤起人们向“道”的本心。欲巩固已有的进步,就必须辅之以守柔、无为,防止物极必反的转机的再度出现而使前功尽弃。欲挣脱“异化”的束缚,更需要借助柔弱、无为的“本色”,去冲淡“假我”的虚幻,而使“真我”重现。在此意义上,我们说,“道化效应”的每一层次的发挥均离不开“弱者”之作用。 其三,“道化效应”正是在对“已然”的逆向追求中实现其“本然”的理想的。 在伦理学中,任何一种“理想”,一般都采取了“应然”的形式,以与“实然”相对应。“应然”与“实然”二者虽存在着差异,但差异似乎只有量的区别,所以,从“实然”到“应然”是同向直线式运动。而“道化效应”则不然,不仅在形式上,“已然”取代了“实然”,“本然”代替了“应然”,而且在实质内容上,“已然”与“本然”其性质还是绝对相反的。因此,只有作“已然”的逆向运动,才可能进入“本然”的理想状态。这里,“本然”即指事物的本然状态,也指事物的终极追求,逻辑的起点与终点是一致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本然”经过世俗的改造而成为“已然”,“本我”开始走向了“假我”,从而“本然”逐渐“异化”而失去其真实的意义。因此,要重新发现“本然”、“真我”的价值,就只能对“已然”的“假我”作逆向追求,即反其道而行之,而不是作同向的累进性运动,因为,同向运动愈深入,“已然”离“本然”则愈远;逆向运动愈发展,“本然”才会逐渐取代“已然”而最终复归。正是基于这一思路,“道化效应”才相应建构了“意象”、“建筑”、“氛围”的“前效应”层次,从外部的倡导入手,以引人入“道”;然后又建构了“参与”的“泛化效应”层次,以“他律”的形式去促进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的启动;再经过建构“暗示”、“修悟”的“精化效应”层次,推动“他律”向“自律”的过渡,和由外物的修炼、身体的修炼直至精神的修炼的升华,以加速人性异化的逆向运动的深入发展。最后建构的“神仙效应”,则标志着“本然”最终复归的“高峰效应”的到来和人性异化逆向运动的终结。可见,“道化理想”的实现,采取了一种与世俗截然相反的方式,才收到了人性复归的独特效果。 其四,“道化效应”经历了排除显意识、挖掘潜意识、开发元意识的认识发展过程。 “道”作为“道化效应”的最高认识对象,是事物的“本然”之代名词。由于世俗的“已然”的存在,这种“本然”只能作为“未然”而有待挖掘与开发,因此,得“道”或“与道合真”的过程,与世俗认识事物的过程必然相反。也就是说,“得道”或“合真”不仅不能靠“已然”的知识体系的学习、累积去完成,反之,还必须是在彻底清除了“已然”的知识体系所编织的“显意识”的一切影响之后才具有可能,这是因为,世俗的“已然”淹没了人性的“本然”,从而引导人们作与“道化”的理想恰恰相反的追求,并由此而形成了牢固而明确的世俗意识,这种世俗意识日积月累逐渐占据了人们的心灵而成为显意识,反过来又用以指导人们的世俗生活实践,于是,元意识被显意识埋没得无影无踪,达道合真的可能日趋渺茫。要改变这种恶性循环的状况,只能调动潜意识的巨大能量,即挖掘人内在的、被暂时埋没了的认识的潜能,去排除显意识的干扰与影响,最终使元意识得以开发,而达到与道合一的理想境界。正是基于这一认识,“道化效应”才构造了一个逐层削减世俗影响、不断缩小世俗范围,而一步一步接近本真的“金字塔层次效应”。“金字塔”的由面向点的收缩的造型,正是人们的认识不断排除世俗显意识,逐渐净化潜意识,最终接近元意识的发展图景的写照,作为道家、道教实现其最高理想的“层次效应”结构模型,它揭示了由人到神、由俗至雅的曲折的心路,显示了高超的思辨特色,从而在与由雅至俗、由神到人的“儒化教育的层次效应”模型形成对峙的同时,又为传统的中国民众提供了另一向度的理想选择模式。 注释: ①参见拙文“儒化教育的‘层次效应’理论及其现代意义”,《中国文化月刊》,1994年10期; ②参见刘再复着《性格组合论》,第327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7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