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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少年时代读的书，首推《今古奇观》，这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编辑者抱瓮老人，家在姑苏，真名不详。鉴于“三言”“二拍”卷帙浩繁，不易购得且良莠不齐，他便选出其中佳作40篇编成《今古奇观》，姑苏笑花主人为之序。此书大获读者欢迎，流行至今。 这本几乎成了我的社会启蒙之书，其中许多故事，让人印象深刻。第一篇，《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写一个曾经做什么都倒霉的男人，后来跟随出洋的船只到了中东，因为几十箱在国内不值钱的洞庭红橘子而发了财。随后的一次游山，他又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龟甲，从中发现了价值连城的珍珠，一下子成为腰缠万贯的富翁。这样正面描写发财奇遇的故事，令人不禁浮想联翩。但看到作者在篇尾评语中说：“若与痴人说知，便思海外寻龟。”又马上觉得好生无趣。 《王娇鸾百年长恨》，叫人想到缠绵的爱情，起了怜香惜玉之心。王娇鸾为河南南阳卫千户之女，幼通史书，举笔能文。父亲年老，卫中的文书笔札全靠她审阅整理。一日，王娇鸾偶遇苏州吴江县的书生周廷章，郎才女貌，彼此倾心。周廷章到王府求婚遭到拒绝，二人就背着父母，写下婚书誓约，私结了良缘。不久，周廷章回家后家父做主为他议婚，当他得知魏女绝美又很富有后，就忘却前约。魏女过门后，周也就不再记起王娇鸾了。王娇鸾与周廷章一别后，相思成疾。遂写书信派人送去周家，周廷章见信后翻脸无情，将定情之物和同婚文书一并退还。王娇鸾见此情景，悲愤交加，写了32首绝命诗和《长恨歌》一篇，备述她与周廷章的相爱和被遗弃的经过，在阅文书时封在了送吴江县的官文内，然后自缢而死。吴江县大尹在阅公文时见了王娇鸾的诗文，同情其遭遇，痛恨周廷章停妻再娶的负心，将周廷章乱棍打死。 《赵县君乔送黄柑子》，叫人想到博彩。所谓县君，就是县长的小妾。这篇故事里有一段关于扑卖的场景：一日，宣教正在门首坐地，呆呆看那帘内的美人（即赵县君），忽见一个经纪挑着一篮永嘉黄柑子过门。宣教叫住问道：“这柑子可要博的？”经纪道：“小人正要博两文钱使，官人作成则个。”宣教接将头钱过来，往下就扑。那经纪蹲在柑子篮边，一头拾钱，一头数之。怎当得宣教一边扑，一边牵挂着帘内人，没心没想的抛下去，扑上两三个时辰，再扑不得一个浑成来。 当时流行的“扑买”，相当于现在的拍卖。文中所说的用来掷的铜钱叫“头钱”，头钱有时只用一枚，有时三枚同掷，有时是四枚、六枚甚至八枚，其中三枚同掷叫“三星”，四枚同掷叫“四摊”，六枚同掷叫“六成”，八枚同掷叫“八七”。几枚同掷，如果掷出来全是“叉”或全是“快”，就叫“浑成”，“叉”“快”都有，则叫“背间”。一般“浑成”为赢，“背间”为输。上文宣教先生想扔一浑成出来，一文钱不花弄一篮柑子，结果呢，扔了俩仨时辰，全是“背间”，输惨啦。抛开文字不说，读者至少可以看到当时的社会生活已经具备商业文化的很多特点了。 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今古奇观》为读者展示了一幅当时社会丰富多彩的画卷，反映了当时社会人们在道德、行为、性格、心灵之间的矛盾斗争和冲突。那些有着进步思想的作品，永远是文学宝库中的珍品。在艺术上，作者刻意烘托渲染、突出具有戏剧性的特殊情节，或动人心魄，或曲折诡异，因果巧合，结局不落俗套，既出人意外，又有可信的因果关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现代学者阿英提到，《今古奇观》中的第七篇“灌园叟”、第十篇“女秀才”、第十四篇“吕大郎”目文，曾经被删挖，这种出版现象当时被称为“抽禁”。至于这三篇为什么遭到抽禁，我们只能根据其内容作猜测。第一篇恐怕是描写神仙，荒诞不经，结局又是劳动人民斗争的胜利，为统治者所不容；第二篇是女扮男装，可能是“有碍风化”；最后一篇中有金钟“恨皇帝”，说“我的祖宗分授的田地，却要他来收钱粮”，显然，这种话更是大逆不道，当然被划入抽禁之列了。（王兆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