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两度访问欧洲,跟欧洲学者近距离接触,发现他们对青年的宗教态度特别关心。一群活跃在国际宗教社会学学会的欧洲学者创办了《宗教社会学年度评论》,首期主题便是宗教与青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第一次欧洲之行,懵懵懂懂地充当了一次宗教青年。 那是1990年夏天,有个机构组织世界宗教青年服务活动,到波兰为当地一个村庄安装自来水管道,借此活动增进不同宗教之间的相互了解。为了免费参加那个活动,我勉强为自己挑了个宗教的身份——儒教。去了以后才了解到,这个活动是由一个著名的新兴宗教团体所组织的。虽然这个团体颇具扩张性,但这项活动的几周时间内倒也没有太多的传教,我则得以趁这个机会,怀着极大的好奇,主动跟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宗教的青年人交谈,了解他们的信仰和实践。当时觉得印度青年最色彩斑斓,印度教的女孩长辫过臀,跳起印度教舞蹈颇有韵味。头缠长布带的锡克教小伙儿名叫“甜”,锡克教女孩竟然也叫“甜”,而锡克教图徽却是三把刀剑,让人难测甜蜜与刀剑如何融合。与我同宿舍的是个捷克斯洛伐克的青年,刚刚皈信基督教,每晚他睡觉前都会大声祷告,祷告时总会提及“锋杠克”,后来他告诉我,那是在为我提名向基督祷告。虽然20年过去了,这个青年人的音容笑貌仍然历历在目,但不知今生是否还有缘再次相遇。 那次异域活动中印象最深刻的,则是我在从美国飞越大西洋抵达华沙的当晚,一位负责指导的欧洲学者特意过来对我说:“我不知道中国现在还有儒教徒,有多少儒教徒?他们保留了什么信仰和实践?”那时刻,我无言以对。跟众多的同龄人一样,我对儒家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而且还只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最初接触到过,直到读研究生时才自己阅读了一些儒家的经典著作。只不过当时如果一定要挑一个宗教的话,我想来想去,最能接受和认同的,也就是儒家了,因此便以此填表报名。参加那次活动的还有一位直接从大陆去的年轻人,记得好像他自称是佛教徒,但显然并无修行。倒是那位台湾去的女生,虔诚修佛,寡言少语,餐餐吃素,她自己说正准备出家呢。这样3个人在20年前以民间的形式“代表”了一把中国的宗教青年,现在想来,不知是应该感到荒谬,还是应该感到幽默,但无论如何,多多少少还是反映了一点点那时的现实吧。 《宗教社会学年度评论》主编是意大利人,他们找我做编委之一,并且邀请我为其创刊的第一期撰稿。因为我对于宗教与青年这个话题素无研究,便再三推辞。无奈这位热情的意大利人不依不饶,甚至到美国开会时特意安排当面游说,最后我只得答应下来,计划就中国青年和宗教的研究做一个文献回顾,用以交差。然而,搜遍有关中文期刊的网站之后发现,虽然近年来有关大学生的宗教信仰调查文章逐年增多,其中也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数据和现象,但是这些调查距离科学规范差距实在太大,力度和信誉度让人没有信心。无奈之余,我只好求助历史,在整理近现代中国青年的宗教态度过程中,倒也形成点滴心得。 纵观现代中国历史,中国青年的宗教态度有过几次重大转折,其中很多问题是值得反思和深入研究的。首先是五四运动时期的反对一切宗教,从“打倒孔家店”过渡到“非基督教学生同盟”,最后形成“反宗教大同盟”,那时的先进青年反对所有宗教迷信。一些知识精英则提出不同的宗教替代品:科学代宗教、美育代宗教、伦理代宗教、主义代宗教,结果是随后几十年科学主义盛行,以及一次次剧烈的社会政治试验。那个年代也有两个支流,一些文化精英殚精竭虑改造和维持儒家,另有一些学者把学位证书投进大海,转而投入社会底层传播基督教福音。这两个20世纪上半叶的末流,在进入21世纪后则兴盛勃发,成为颇具冲击力的主流文化现象。 其次是“文革”时期的消灭宗教,在“破四旧”、“砸烂旧世界”的同时,那些“红卫兵”们却把毛主席的个人崇拜发展到极致,走到无神论共产主义理想的反面。 再其次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宗教灵性复苏,从1980年的《晚霞消失的时候》,到1990年的《心灵史》,再到21世纪的北村等小说家的诸多文学艺术作品,形象生动地反映出时代的灵性脉动。强调实证调查的宗教社会科学在近年兴起,也记录着各地各种宗教的复兴景象。 百年中国青年的宗教态度大回转,其中缘由,尚待严肃的科学调查和理性的科学探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