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锅——唻——锔碗唷……” 补锅匠吆喝补锅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耐听。他吆喝“补锅”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上扬,“锅”字足足要拖三四拍的时间,后面的尾音“唻”突然下滑,停留三四拍后,声调再次上扬——焗碗唷。补锅匠吆喝的声音不光抑扬顿挫,而且还颇具地方特色,往往在最短的时间就让人们记住了他们吆喝的声音和内容。这些补锅匠来自不同的地方,自然吆喝的腔调和说话的口音都各不相同,有的夹着湖南口音,有的夹着贵州口音,有的夹着湖北口音。补锅匠从村头走到村尾,挑着担子边走边大吆喝:补铁锅补锑锅补铝锅——哟,补锑盆补铝盆补瓷盆——哟……;补锅——补盆——唻——锔碗唷……。补锅匠的声音洪亮,浑厚,具有一股特别的磁性,几分钟的时间,补锅匠的声音就传遍了村庄的各个角落。 村子里一年有好几拨补锅匠,他们总像潮水一样,这一拨走了,那一拨又来了。哪一拨补锅匠来村子都没有落过空。村子里的人家总有用坏的东西,不是打坏的瓷盆,就是铲坏的铁锅,烧坏的锑锅等等,他们每次来村庄总是满载而归。 或许是那些走南闯北的手艺人怪声怪调的吆喝,也或许是因为那些是手艺人给村子带来了新鲜气息和新奇的东西,总之,那些手艺人每每来到村里,我们这些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乡巴佬”既兴奋又激动。他们吆喝的声音,说话的动作、语气,乃至怪声怪调的口音,都成了我们山里孩子模仿的内容。这些走南闯北的手艺人不光手艺好,见识也多,许多山外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人们都喜欢围着这些手艺人天南海北的胡吹乱侃。有手艺人来村子的日子,到处都是一片欢笑声和嬉闹声,村庄好似过年过节一样热闹非凡。 秋收后是补锅匠来得最勤的季节。补锅匠肩上挑着一副担子,一头装着炉子和风箱,另一头装着焦炭和补锅的工具。工具很多,什么小木凳,锉子、钳子、镙丝、铆钉、铜线、铁锤,还有剪成不同形状的铁皮和铝片。有时候补锅匠一个人来,有时候补锅匠带着一个徒弟来,带徒弟的补锅匠,就相对轻松一些,和徒弟轮流挑担子,补锅的时候也有人帮忙打打下手,拉拉风箱啊,敲敲铁锅上的烟灰啊什么的,而补锅的师傅则坐在一边指指点点。 补锅匠挑着担子,先在村子里吆喝一阵,然后才找一个宽敞的地方作为补锅的场地。院子里的那棵洋槐树,常常成为补锅匠的临时“作坊”。 村庄的人,特别是女人们,听到补锅匠的吆喝后赶紧从旮旯角落里找出要修修补补的东西:缺边的土碗、漏水的锑锅、脱瓷的饭盆、裂缝的铝瓢、坏掉的雨伞……乡下人居家过日子,讲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因此,哪怕是一只摔坏的土碗,也是舍不得丢掉的,也要留着修修补补再用。那时候,煮饭的铁锅是生铁铸的,容易损坏。一口铁锅好几块钱,锅烧坏了,裂缝了,不能煮饭烧水了,人们也舍不得把铁锅扔掉,放在一边等补锅匠来的时候修一修,补一补,又能用上两三年。一口铁锅烧得薄了,实在不能再修补了,人们才将这只铁锅当作废铁卖给废品站。这些补锅匠手艺真是高超,无论是破锅破碗,还是烂瓢烂盆,只要经过他们的手,就能“化腐朽为神奇”,破锅破碗、烂瓢烂盆很快就焕然一新了,主人看着被修补好的锅碗瓢盆连连称奇。在乡下,还真离不开这些修修补补的补锅匠呐! 很快,人们就把需要修补的锅碗瓢盆、水桶、雨伞等东西端到了院子里来。洋槐树下,围满了一大圈人,拖着鼻涕的小孩,刚过门小媳妇,背着孩子的妇人,扎鞋底的年轻姑娘,抽旱烟的老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着,谈论着今年的雨水、收成,村庄里的稀奇事。补锅匠一边拉着风箱,一边侧耳倾听人们谈话,偶尔,他也插上几句话,跟村子的人们交流一下。而人们最想知道的,是外面的精彩世界。于是补锅匠便随口讲开了,诸如最近最火的电影是《刘三姐》;卖猪的猪儿客被骗子骗了钱,跳了郁江河,被人救了起来;勘探队在某处发现了一个大金矿等等。人们一边听,一边感叹,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往往对补锅匠说的那些稀奇事儿羡慕不已,心想要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该多好啊。在我们的眼里,这些走南闯北的补锅匠不光见识多,还是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的“超人”。 抽旱烟的老人坐在洋槐树下的石凳上,从兜里掏出烟袋,把铜烟杆淘干净,卷了烟丝慢慢地抽,一边抽烟一边和补锅匠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话。手脚勤快的年轻人,很热情地帮助补锅匠拉起风箱来。补锅匠补锅的时候,我们必定要围在他身边,看稀奇,看闹热,欣赏他精湛的手艺。 补锅匠拿起一只铁锅,用一把锤子在铁锅周围一阵乒乒砰砰地敲打,以便看清铁锅裂缝到底有多长、多宽。看上去,补锅匠敲敲打打很容易,其实有很多技巧,要经过剪裁、敲打、修补、磨平等复杂的工序。其中又以敲打最为费工,如果敲打不细致,锅就补不好,容易漏水,所以不学个三五年是吃不了这碗饭的。敲打完毕,补锅匠端起铁锅,对着亮光仔细查看了一遍。铁锅有没有砂眼,砂眼有多大,补锅匠先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确定怎样修补这一口烂锅。 补锅匠补锅的时候,他事先将一块蒲灰的布垫子铺在左手上,再拨开炭火,用一只小勺子舀出坩埚里熔化的铁水,通红的铁水象一个小球在掌心的石棉布上滚动,这时他迅速抓起铁锅将砂眼对准铁水放上去,然后敏捷地用一个圆柱形的布墩将穿过砂眼的铁水压扁、磨平。待冷却后,再用一块砂石将补的疤痕细细打磨。补锅匠动作娴熟,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很快,补锅匠就把锅补好了。主人接过铁锅一看,只见锅底外敷了一块补巴,锅面却非常平整,毫无一点修补的痕迹。补锅匠换锑锅、铝壶底的时候动作也非常麻利。他用一把磨得雪亮的剪刀剪下旧锅底,然后沿着锅圈敲个翻边,再套上一个新底,扣上锅身,最后才用小铁锤一锤一锤均匀地敲打。“丁丁当当”——时光在补锅匠的敲打中变得柔软、闲散。虽然补锅匠没用强力胶水,也没有点焊,但是照样把锑锅衔接得严丝合缝,不漏一滴水。 补锅匠靠着手艺谋生,凭着良心吃饭,因此特别注重“作品”的质量。手艺孬的补锅匠,第二次来村子就不会再有人找他修补任何东西了。而手艺好的补锅匠,不光受到村子的欢迎,村里的人还会把他当做客人一样尊重、款待, 乡下人喜欢补锅匠来村庄,但并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去做补锅匠。乡下流行的言子是:有儿不学补锅匠,挑个担子走四方,一天整不到一碗饭,一生讨不起一婆娘。补锅匠走南闯北很辛苦,但挣的钱总还是比农人多。其实农人才是最辛苦的,一年四季,脸朝黄土背朝天,除了填饱肚子之外,并无多少余粮和积蓄。而补锅匠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总比靠劳力吃饭强啊,因此有的年轻姑娘还是肯嫁给能干的补锅匠。村里的大蛮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看上了补锅的年轻小伙,虽然家里父母极力阻拦,但是大蛮硬是背着父母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气得要和大蛮断绝父女关系。几年后,补锅女婿开着车带着大蛮回了娘家,补锅匠不再是补锅匠,成了送货的小老板。大蛮的父母眉开眼笑,热情接待了女婿,村里人都说还是大蛮有眼光,谁说补锅匠就没有发达的一天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