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一中的吴刚老师,捧出他说的南宋楠木刻板《佛说盂兰盆经》;顶着骄阳,书坊乡党委宣传委员刘理保带队去看积墨池……这些常规动作,记者早于3月间在建阳采访时就受教过。出乎意料的是,时隔不久,建阳就赶工完成了一座建本文化展示馆,几近沉寂的建本文化忽地拨云见日。 自宋至清,福建传统印刷业在中华大地一路领跑。7月22日,中国印刷博物馆福建印刷文化保护基地正式挂牌,建阳、连城、宁化为首批基地组成区域。8月,在福建印刷文化保护基地摄影采风报道活动中,记者一路感受到传统工艺在现代社会的坚守、求变。 展示往昔辉煌 通往考亭书院的路上,“潭阳七贤”铜像对面,建盏文化街一角,建本文化展示馆有个醒目的地理位置。自6月开展以来,7位刚当选的建本文化传承人在这里忙活—— 一把刷子蘸了墨,在雕版上刷匀,接着用白纸覆在版上,另拿一把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轻一刷,把纸取下来,一页书纸就印好了。 一般来说,建本制作分裁板、写样、校样、调墨、刻板、印刷、装帧等步骤。在互动演示区,观众能欣赏到的主要是印刷流程,有兴趣的不妨移步一试。 元明两代,一些书坊主亲自参与建本的创编,集撰、编、刻、印、售于一体,形成类似今天的出版集团。为烘托当年坊肆林立的气氛,馆内独辟一隅,仿制出两排书坊门面。清乾隆帝眷问的余氏勤有堂,首创附音于注文之下刊本的刘氏一经堂,自编自刻《南游记》等书的余氏双峰堂,一反建本上图下文惯例改为全页巨幅配图的刘氏乔山堂……金字横匾高悬,游人可从中寻找心仪的堂号。 指着一个广口、折腹、圈足的瓷器,建阳博物馆副馆长余贤伟问:这是作什么用的?仔细一看,内外壁通体施青釉,釉色青绿,釉面呈现冰裂纹,有人猜出是明代青瓷大盘,但不知功用。待谜底揭开,才晓得是作调墨用的。 在实物展示上,《桂庭昌禅师语录》《蔡氏九儒书》这些刻板,都是清代文物,以梨木刻成。在清代,有关宋建本就有“得之价白金一百二十两”一说。当地竭尽所能,搜集展示了明嘉靖版的《建阳县志》(宁波天一阁藏本)、明代双峰堂刻本《水浒志传评林》(现藏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等建本书籍,可惜只是影印本。 原本也有,像疑为元代刻板翻刻的《妙法莲华经》、清乾隆年间刻本《廌山文集》。大宋提刑官、建阳人宋慈所著的《补注洗冤录集证》也很惹眼,为清道光年间刻本,宣纸印制,朱墨蓝三色套印,古代刻书技艺由此可见一斑。 古籍善本一本难求,存世古雕版稀缺,能从事刻板行业的寥寥无几……余贤伟承认现状的窘迫,但认为恢复这门技艺并非难事,眼下“建本文化可以展示宣传为主,在版画方面予以扩展”。 夹缝中求生存 作为宁化的新地标,世界客属文化交流中心设有木活字印刷术展厅、客家族谱馆,跟福建印刷文化有直接关系。藏身高端大气的大楼内,这两处场馆显得淡定。 再看连城四堡雕版印刷展览馆,本是一座建于清乾隆年间的祠堂,一派古色古香。县文体广新局局长朱金生还想把门楼外的水泥路面改回鹅卵石,将棕榈树改种为本地树种。 和建阳一样,宁化、连城在展示方面也做足文章,但在市场化运作上无疑已先行一步。马力是连城四堡仅有的两位雕版技艺传承人之一,他既在展览馆作演示,也在家开了工作室,创作的《兰亭集序》雕版印件,当艺术品卖出过每张100元的价格。 淘宝上有家“宁化木活字”的网店,专门替人定制个性化印章、祝福语。有位顾客多次定做木活字的单字,准备给自己的诗集出印本。网店也制作《百家姓》一类的蒙学读物,这样的订单量虽少,费时费力,但挣钱较多。 店主邱志强,1979年生人,14岁开始学艺,是目前宁化仅有的依赖木活字手工技艺谋生的艺人。今年春节,台北诚品书店有个徽州民间手工艺展,邱志强应邀到场作了鲜活展示。此番跨海经历,源于他与一本书的结缘。 记录安徽民间手工艺的《黟县百工》,被评为2014年度“中国最美的书”。附册《辑佚》采用宁化木活字、玉扣纸印制,手工锁线。在序文中,出版人左靖感谢邱志强的倾力,让现代设计和传统民艺结合的想法成为可能。 宁化是客家祖地,客家人视修谱为人生大事,这是宁化木活字印刷术存活至今的一大原因。“三十年一修谱,这是客家人的习惯。”邱志强说,1996年宁化曾大规模修订族谱,以此推算,要等到2020年左右才有大动作。 出于经济便捷的考虑,修谱改用电脑铅印也渐成趋势,宁化木活字正进入“艰难时代”,全县原本仅有的四五位师傅,而今只剩邱志强一家常年有市场。 《黟县百工》单是《辑佚》附册,一本50元仍供不应求,因为“本身也是一个手工艺品”。这让宁化县文化馆副馆长戴先良萌生“以文养文”的念头:将木活字印刷术运用于当代出版物的开发,承接馆藏图书、珍稀古籍的刻印,为企业定制宣传册。 期待浴火重生 能写一手“反字”,必需从小习练。戴先良感叹:“年轻习艺者多耐不住寂寞和清苦,没能干足三个月。”学徒难招,是传统工艺传承中的通病。连城美玉堂造纸传人邓金坤也抱怨,前几年还培养了些年轻人,但受不了这份单调,都跑啦。 四堡雕版印刷业的鼎盛期在清代,有“垄断江南,行销全国,远销海外”之称。四堡本地不产纸,周边的姑田等地产纸质量上乘,解决了四堡书坊用纸来源问题,为雕版印刷业的发展提供便利。今天,还能手工做出连城宣纸的,也就剩下邓金坤一家,厂址在连城姑田镇区,一栋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老平房。 “现在主要走国内市场,这样才有出路。”邓金坤说,过去宣纸大部分出口日本,但受日元贬值等因素影响,有必要对市场方向作调整。美玉堂年产量6000刀(宣纸计量单位,一刀即100张),三分之一供给杭州西泠印社。福州东方书画社也是常客,许多搞篆刻的人专挑老纸。 纸质薄,韧性、耐久性特别好,在国内古籍修复领域,连城宣纸是不可缺少的材料。包括国家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在内的几十家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都在进购这种纸。 从砍嫩竹到焙纸,10个月才能做出一张纸。美玉堂连师傅带制浆工人共20多人,每人每月3000多元工资。捞纸的一位老师傅都已80岁,13岁开始造纸,前后做了64年。邓金坤寄望通过申报国家级非遗名录,带动这项造纸工艺的保护,提升价值,让更多年轻人参与进来。 此次在福建设立的基地,是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在全国命名的首个印刷文化保护基地,也是首个公益性新闻出版事业基地。据省新闻出版广电局印刷管理处副处长陈明森介绍,纳入精品旅游线路,开展全民阅读、摄影创作、影视拍摄、艺术鉴赏等文化活动,这些将是基地发展的方向。其中有个重点,就是鼓励青少年来基地体验印刷技艺。 邓金坤说,离开人的保护,这门手艺也就没了。 从“传统即新”看文化复兴 建阳雕版、宁化木活字、连城宣纸,一路看下来,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传统印刷技术已属于历史,想在今天形成文化产业有其局限性。 这种担忧不无道理。早在19世纪,传统印刷业就被石印技术冲击得七零八落,遑论科技昌明的今天。但若因此过多地强调“市场前景”,而忽视了文化产业的精神生产本质,则势必陷入舍本求末的泥潭。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有些浮躁的当今,许多文化遗产恰恰能起到治愈疗伤的作用,值得我们去守望、呵护。 《留住手艺》曾被上榜推荐过,作者盐野米松说:那些手工品经过人与人之间的磨合后被制作出来,本身就带有体温,这让使用的人感到了温暖。历史发展的惯性会使一些东西消失,但我们应该保持的,是过去那种待人待物的“真诚”。 有共鸣的不乏其人,前些天还在豆瓣上,看到一位读过王世襄传记的读友留言:“了解这些有古风的人吧。弱小的我唯有试图把根扎得久远些,才不至于被时代冲走。” 再上淘宝看“宁化木活字”这家网店,顾主都是哪些人?当礼物送人的、订活字自己印刷诗集的,还有美院的学生、要用印章的店主……难怪邱志强会说:“虽然手刻注定了它无法在工业流水线上做大做强,但养活技师已经不成问题。”他的生意现在90%是来自网上定制的,个性化的定制也催生出不少新产品,乃至有人提出定做木活字魔方一类的古怪想法。 木刻师傅面对的,只是个性化的小众市场?其实不然,台北故宫博物院畅销的文创产品,其收入金额直逼门票。这种“OldisNew”(传统即新)的文创理念,让文物实现了“再生与重生”。 邱志强现场演示后,还给每位记者送了一张由宁化木活字、玉扣纸印制的《兰亭集序》。大伙觉得印件有古意,可以裱起来当纪念品。联想各地景区贩卖的旅游纪念品,大多出自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跟眼下城市建筑“千城一面”一样令人乏味。就此而言,未来福建印刷文化保护基地将被纳入精品旅游线路,展演作坊式传统手工技艺,让游人体验之后带回家一件印刷品……这就是人无我有的文化旅游特色。 当然,“旅游+文创”只是小试牛刀的手段,如何将传统文化融入现代生活才是一门大学问。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位文创行销人员说:“新和旧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就看你怎么去变化。”因此,具体怎么运作,还是要先把当地的文化内涵搞清楚再说,万万不可急功近利。 辉煌的福建古代印刷业 福建印刷业起始于唐末五代,在中国古代印刷史上占有突出地位,其中自宋代至清代,长时间居全国前列。 福建古代图书刻印条件优越、规模宏大、技术娴熟、数量繁多,在全国是少有的。从地区分布看,刻印行业遍及八闽,如建瓯、邵武、延平、莆田、泉州、南安、宁化、汀州、上杭等地,为全省性行业。其中,福州的闽县和侯官、建阳的麻沙和崇化、连城四堡等在不同时期成为全国有影响的刻印中心之一。 悠久灿烂的印刷发展史,为福建留下了许多弥足珍贵的历史遗址、遗迹、文物、传统印刷技艺和印刷文化。2005年,建本雕版印刷被省政府列入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目录。2001年,连城四堡雕版印刷古书坊遗址建筑群被国务院列为全国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四堡雕版印刷被省政府列入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8年,四堡雕版印刷技艺被列入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