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厌学在制作芦笙 李钢音 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舞台剧本、艺术评论等,现为贵州财经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主持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贵州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口述史采集及研究”。 文 李钢音 仲春,我沿着一条蓝绿色的河流,在贵州黔东南的峡谷里穿行,去找芦笙匠莫厌学。 他的村庄叫排卡,苗语是“斜坡上的芦笙村”。他的房子建在斜坡上,石头垒成屋基,小窗对着山峦和桫椤。假如有神灵在空中低头俯瞰,也会疑惑这大山深处竟有人迹吧?是的,他们也有长歌不尽的岁月,也有言说不完的悲喜。 莫厌学系一条长围腰,戴一副老花镜,坐在一张小木凳上,膝边有一墩黑褐的疤痕累累的大树桩,那是他做芦笙的案子,上面放一个校音器。来找他的人太多,他并不理我,但我一眼见出了他的淳厚和天真,就怀着一种亲近守着他忙碌。 每天早上6点,莫厌学闻鸡而起做芦笙,一直做到夜晚。逢苗年、春节或吃新节,索要芦笙和修芦笙的人踏破了门,他就得通宵达旦地赶活,曾9天9夜不合眼。1951年他出生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的日子就过了四十来年,他坐成了糖尿病,也患上了膝腿疼,一度站立不起,向一个苗族神医求来药酒,方又活动自如。他向我伸出两手,他的手也似老树根,他说,我的手这么烂,因为晚上做芦笙,打瞌睡了,锯子一锯,把手锯烂了,这些疤疤呢,是有时候一恍惚,就割到了,砸到了。他还说,做芦笙不能看电视,只能偶尔听听,有时听见电视上哭声哀哀的,才瞄上一眼。 数不清的芦笙从莫厌学手里做出来,在他简陋的村舍里吹响了,从5管到18管的,从A调到F调的,寄到全国去,也寄到海外去,在他看不见的那些地方,笙管纷纷,心事托付。他也还是日夜轮回地坐在那张小木凳上,用一双烂手,锯,磨,敲,钻,回头一看,就是自己的一辈子,是自己的命。 因为做芦笙,他去过很多地方,香港、澳门、台湾、苏州、山东、北京、上海,世博会,奥运会,深圳文博会,用他的话来说,“乱七八糟去得太多了”。他对那些游历的描述,常令我欢喜和发笑,比如他去台湾,是“总统吃饭的地方,也让我们去吃嘞”。去北京奥运会,他是全国苗族唯一的代表,但他害怕迷路,推脱不去,县委宣传部长便来斥他:莫厌学,你还骄傲哪样哟!你代表苗族170个支系去出席,你还敢不去?他终究去了,一场盛会记得最深刻的,却是参观天安门时忽然下雨,少数民族的衣服多为自染,他的白衬衣被掉色的外套染黑,脸也花了,“那些侗族啊、布依族啊,衣服全部都花哩花猫的,好玩得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