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五月,在上海吴昌硕纪念馆举办的《缶门师友书画精品展》上,人们看到了一幅大寿屏:几近四尺的洒金大红宣纸上赫然一个漆墨大“寿”字。那雄浑厚朴、墨色淋漓的气势,夺人眼球,谁的手笔?细细拜读“寿”字上方挺劲峭拔的数行行书,方始明白,那是杨见山先生与吴昌硕先生在探讨“寿”字的真义呢,字里行间透射出这两位历史老人不一般的师生情谊。 杨见山先生(1819年-1896年)名岘,自号庸斋,晚号藐翁,别署显亭长、迟鸿轩主。晚清著名书法家、经学家和诗人。学识极渊博,为人率直真诚。吴昌硕先生32岁时初识见山先生,当时杨先生已是一位在清末学界有相当声望的名士,而吴昌硕仅是一介穷儒。吴昌硕对杨先生的道德学问深深敬重,投帖欲求列为杨门弟子。杨先生也颇欣赏吴昌硕的篆刻、书法与好学精神。然复函婉拒,不愿以师自居,愿以换帖兄弟相称,云“师生尊而不亲,弟兄则尤亲矣。一言为定,白首如新”。后恰逢他俩共同生活于苏州,吴昌硕特赁屋于离杨宅不远处居住,以便时常过从请益,且始终以“寓庸斋内老门生”自居。杨见山先生长吴昌硕25岁。 1888(戊子)年夏,正逢杨见山先生将七十大寿,友人们欲为杨老进酒祝寿,杨先生一概不受。时吴昌硕45岁,刚到上海欲以书画篆刻谋生存。得知寿辰之事后,他特地赶回苏州,在自家的书桌上铺开精选的金笺大红宣纸一张,欲创作一“寿”屏,以表达对老师的由衷敬意与祝贺。恰巧,此日杨见山先生得知老弟返家,十分欣喜,专程上门探望。恩师造访,吴昌硕喜出望外,灵机一动,递上饱蘸浓墨的如椽大笔,恭请恩师在红纸上书一个隶体大寿字——藐翁的榜书是极有名声的。藐翁也不推辞,屏息凝神,在红纸中央书一足足有50厘米见方的大“寿”字,墨饱神绽。细聊之下,知是为己所书,原来缶翁是想趁此创作一幅师生合璧的大寿屏呢。当下,见山先生不言不语稍作思忖,便挥毫疾书于纸中“寿”字上端,云:“古人遇风日晴美,或奉觞上寿,朋友洽会亦如之,祝文曰:寿久也。《独断》曰:老久也,寿也。然则寿即老人之称耳?窃怪丹青家画老君扶杖伛偻谓之寿星,其至伛偻扶杖虽寿奚乐哉!《诗》不云乎,俾尔寿而臧。必精神强固如少年乃始臧矣。《小戴》记曰:七十曰老。余今年正七十,衰惫可愧。缶庐主人属书“寿”字,因题以质之。时戊子夏五月藐翁杨岘。” 杨见山先生此一百三十余字,古拙苍劲,骨力十足。轻重徐疾,一气呵成。这番长题,既谢绝了寿屏,也婉转地说明了他人贺寿自己一概不受的缘由。这番直笔直言,对传统意义上的“寿”字,不拘一格提出了质疑。其人不入凡俗、不拘成法的鲜明个性即刻跃然纸上。文中信笔援引东汉蔡邕之《独断》,西汉小戴注的《礼记》及《诗经》的名句,确实学富五车。又以老寿星作譬,形象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精神强固”身心安康才是长寿的前提。实乃真知灼见。此情此景让人想到:能在师生相处中,随时发现“议点”,随时直言点拨、指导的老师,必须也必定是求真求实的饱学之士。杨见山先生与吴昌硕的忘年知交长达二十年,对吴昌硕而言,藐翁正是这样的恩师。 寿屏老师不受,昌硕先生便珍藏自勉。隔数日挥毫精心创作了一幅“三千年结实之桃”大幛,枝叶茂密、果实硕大,色酣墨饱、气韵十足。题跋中写道:“此桃非人间果,乃西王母琼玉山上三千年一结实之桃也。如山俗园林所生,安足奉我藐翁哉?老缶非有东方曼倩伎俩,不过假笔墨游戏,以博一笑。”又题长诗曰:“千年桃实大如斗,泼墨成之吾好手。仙人馋涎挂满口,东王父与西王母。藐翁先生七十寿,人将进酒翁不受。海上桃熟偷无多,供养桃花添一缶……赭颜若花老不丑。”(见《缶庐别存》)。贺词写得诙谐有趣,说自己虽无东方朔偷仙桃的本领,仅借笔墨画幅仙桃祝老师之寿,巧妙地称颂先生寿高如仙。藐翁为吴昌硕两次拜寿的诚意所感动,欣然笑纳此幅大蟠桃了。 吴昌硕的好友诸贞元在《缶庐先生小传》中说“其(缶翁)平昔所服膺者,惟藐翁与伯年,以书画师承在二君耳”。吴昌硕自己也多处有诗句赞见山先生“藐翁吾师范”,“赠言直抵江山助”。诚然,任何一位大师的成长都离不开师长的指引,杨见山先生的人品、学养与才艺,就深深地影响着吴昌硕一步步走稳大师之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