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只弹《履霜操》的掌故,出自陆游《老学庵笔记》:“范文正公喜弹琴,然平日止弹《履霜》一操,时人谓之‘范履霜’。”范仲淹有《与唐处士书》,意欲拜师唐处士学琴,写得有趣,特能看出北宋人重理性而又未失天真的性情,开篇:“盖闻圣人之作琴也,鼓天下之和而和天下,琴之道大乎哉。”继而慨叹秦以后琴道散失,而他所在的大宋,“文明之运,宜建大雅”;他曾向志于琴道的崔遵度请教“琴何为是”,并请问还有谁与崔公志同道合,崔公说是唐处士,于是范仲淹“拜而退,美而歌曰:有人焉,有人焉,且将师其一二。”他为自己寻到能学琴与琴道的老师快乐如孺子。《履霜操》传为西周时的曲子,离范仲淹的时代约有1800年,范仲淹于琴中思古,诗曰:“思古理鸣琴,声声动金玉。何以报昔人,传此尧舜曲。”(范仲淹《鸣琴》) 思古之幽情,生生不息。远至孔子,他在琴曲中看见周文王时,还不知道自己弹的是《文王操》。欧阳修说:“古人不可见,古人琴可弹。弹为古曲声,如与故人言。”不仅如此,他以自己弹琴能解“幽忧之疾”的经验,赠序给“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的友人,告诉他:“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 弹琴之功,进可以追摹上古圣贤,修身养德,以利益天下;退可以解忧舒愤,怡情养性,以利益己身。古人是这样以为的。只是,在孔子的时代,“上进”之心强盛,以琴道来进谏君主者不乏其人;到了范仲淹、欧阳修的时代,乃至之前的隋唐、魏晋南北朝,“琴道”已然是难以复兴的古德,而更像一个理想;琴真实的是一个寄情之器。 回溯到东晋的陶渊明,史载他“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因为他有诗“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这是琴成为寄情寄意之器的极致之证。当然,陶渊明不一定“不解音律”,苏轼猜测:“渊明自云‘和以七弦’,岂得不知音,当是有琴而弦弊坏,不复更张,但抚弄以寄意,如此为得其真。”当然这也无需考证,“无弦琴”的故事别有意趣,它对后世文人的影响很大,我听一位朋友说过的:“我喜欢琴。我听琴,家里也有琴,可我不会弹。我觉得不一定非要会弹才是懂得它。” 诚然如是。其实苏轼便是个爱琴而不大会弹琴的人。他父亲苏洵弹琴,且弹的是家藏唐代雷氏古琴。父亲去后,雷琴成为苏轼的珍贵收藏。他一生被贬来谪去,天南地北,此琴一直随身。他在《杂书琴事》里记述:“余家有琴,其面皆作蛇蚹纹,其上池铭云:‘开元十年造,雅州灵关村。’其下池铭云:‘雷家记八日合’……琴声出于两池间,其背微隆,若薤叶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此最不传之妙。” 今天弹琴的人都知道“雷氏琴”,盛唐时雷氏所造之琴,在当时便负盛名,从唐开元年间到苏轼的时代,大约三百多年,已是难得的宝琴,至今一千多年了,犹有遗存,我曾有幸在一位老先生家亲见铭为“春雷”的雷氏琴,最为不可思议的,它仍能弹奏得余韵悠长…… 无论被贬谪到哪里,苏轼身边总有友人,有人带着精笔佳纸妙墨来了,有善琴者来请求弹他的家藏宝琴了,那便是苏轼落魄生涯中的怡情时刻,在苏轼,这可不是鲜见的时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