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微寒。 因公,与同事驱车前往万安禅院。 出小城时,薄雾散尽的天空洒下一抹淡淡的朝阳,暖暖地照在车上,让人顿觉神清气爽。车子在塬上、川道或平坦或颠簸的路上前行时,太阳却躲在云层中耍赖,迟迟不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树木、庄稼、山野、路人,内心里的那份雀跃悄然隐没,些许灰暗涌上心头。与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沉默、发呆,间或昏昏欲睡,感觉这段熟悉的路途竟是那么的遥远。 到达目的地时,太阳依然不曾出现。站在禅院脚下那棵老树的旁边放眼望去,只见禅院周边的草木在这秋的凉里好似沙场上等待检阅的士兵般英姿飒爽,而那蓬勃了一夏的野花还似闺中待嫁的女子般羞答答娇艳艳地妖娆着绽放着,至于那隔一条公路的庄稼地里更是株株丰腴穗穗饱满颗颗硕大的让人眼馋口馋心馋。呵,看来,眼前的秋正逢叶落未落花谢未谢之大好时光。 待同事停稳车子,我们一行徒步上山时,太阳拨开云层偷窥,它将那如月光般朦胧的阳光浅浅地映在禅院的门楼上和门里那堵临山的意境悠远的石墙上,让这方神圣的院落显得越发恬淡宁静了。站在禅院那古朴庄重的门楼下,抬头仰望门楼上“佛光普照”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我感觉那终日缠绕在耳边的万千嘈杂声倏忽间消失了,那终日纠结于心的烦躁不安也不见了,一切似乎都回归于生命之初的纯净和安然。于是,信步穿越门楼,也去拨一曲禅音,听一回晨钟暮鼓,走一趟静心修行之旅。 沿着干净整洁的石阶一路而上,就见一个洋洋洒洒大大方方的秋渐次呈现。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木。这些树木中,柏、松居多,冬青次之,还有三三两两开满繁花的景观树。它们中有的和禅院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的是近些年来随禅院的整修工程而栽植的,当然也不乏老树的籽儿落地生根的。秋风中,这些密匝匝的树木犹如洞察尘世的仙子岿然不动地俯视着攘攘红尘芸芸众生。引人注目的还有树下那积攒了好多年的厚厚的落叶。那些深黄浅黄浅绿深绿的叶子好似冬日里老家炕头那一摞摞有着阳光味道的被褥,又似青涩年华中那一箴箴未曾打开就被丢在风中的信笺,它们就那样以蜷缩的姿势数年如一日地墨守着这方土地,任时光苍凉任岁月微茫…… 走走停停间,我们已上到禅院院中,这时太阳也端端正正亮亮堂堂地挂在了禅院的上空。在这不耀眼却很明媚的秋阳中,三香柏、龙泉水、放生池、夫妻树、坐化石等皆在端然中平添了些许温润,不由得让我怀疑时光是否遗忘过这方小小的院落?但禅院斜对面那棵枝桠疏朗的高大的桑葚树上却写满了沧桑,它的叶子所剩无几,个别枝干悄然跌落在树下,整棵树似乎已提前进入冬眠状态。想起某年的端午前夕,娃娃曾在这棵树下捡起一颗颗熟透了的黑红色的桑葚,对着我的相机镜头幽幽地说没记忆中的甜吆……是呢,在时间的荒崖中,我们稍不留神就长大了变老了,但味蕾却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儿时,那一树树一簇簇一粒粒生长在农家地头或是山野间的果子,总是牵绊着我们前进的步伐,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村庄和童年的伙伴…… 万安禅院石窟位于陕西省黄陵县双龙乡峪村西。又名双龙石窟、石空寺。始建于隋唐,落成于宋,重修于金、元、明,有大小石佛千余。石窟依山凿石而成,鬼斧神工,巧夺天工,是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只可惜,在那次震惊全国的偷盗中,一些佛像已是残缺不全了。还有一些佛像在风雨的侵蚀中已模糊得看不清楚了。但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这个窄窄长长的石窟中,始终静静地流淌着交错的岁月和光阴,任南来北往的朝拜者在洗净铅华与喧嚣的同时,慢慢地学会心存善念,学会“勘破、放下、自在”;无论你来或者不来,众佛皆默然寂静在这方或明或暗的光影里,任一蓑烟雨沧桑千年…… 走出石窟后,我只身登上眺望台,倚着朱红色的木制围栏,看对面山上那苍苍莽莽的满山黛绿;看山与山之间那湾曾在某个夏日里发淫威摧毁良田和道路,此刻却静若处子的河流;看山脚下的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看远处某个树杈上隐约可见的鸟窝;看眼前一棵矮小的松树上缀结的饱满的松果,还有眺望台边斜倚的那棵老树上微微泛黄的树叶,以及禅院中那些散落四处的三叶草、模样可人的野菊花、偶尔可见的蝉蜕……显然,这里的秋要比山下的秋浓郁些深远些。如果不是空中不时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眼前不时的飘飞几片落叶,我想我一定会觉着我眼前的秋该是一幅静美的画作了。 眺望台正对面是一方野草丛生的露台,上面散落着一些残缺的石狗、石碑和兵俑等。一条有着惯看秋月春风般眼神的狗安静地卧在露台边。一席织工慎密的蛛网斜斜地挂在露台的一角,几片细碎的叶子和几只蚊虫的躯体被粘在蛛网上,风过时,整个蛛网晃来晃去,让我想起儿时邻居大叔绑在大树之间的绳子做成的摇摇床。有人说,蛛网是最恋家的。许是吧。如今的村庄大多已人去村空,很多的时候,是不愿也不敢去面对那一个个败落的村庄和那一排排似乎永远在等待的老屋的,只有一席席蛛网悄然占领着也守护着我们曾经的家园。这样想来,或许在无人朝拜的时候,这方院落也不那么孤单…… 秋日里,龙泉和放生池别有一番景致。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龙泉所在的石崖里,在湿漉漉的高低不平的石地上碎成无数块光影,再折射在同样湿漉漉的石崖上,加之那“叮咚叮咚”的滴水声,那慕名前来饮用龙泉的游客的鼎沸声,一时间这里光影晃动,热闹非凡。而紧挨龙泉的放生池却安静依旧,沧桑依旧。池子边石砌的围栏上有日晒和风雨侵蚀后水泥剥落的痕迹,池底那浅浅的水里有一汪一汪碧绿的青苔。一朵野菊静静地躺在水中,似乎是在低低地述说她的故事。躺在水中的还有夫妻树的影子。风过时,那朵野菊那个树影在水里轻轻地晃动着,带给人一派“禅房花木深”的超凡境界…… 这里,我来过多次。从第一次的隔山隔树远眺,到一路依山而上穿过莽莽丛林跨过参差不齐的石块垒砌的台阶避开那条看起来很凶猛的狗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些形态各异的佛像面前,再到抬头是朱红的大门低头是整洁的石阶还有随处可见的书法名家题写的牌匾楹联,无疑,这些年里万安禅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些年里,我也变化不小。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同行的友人问我信佛么,我信口雌黄,说不信,佛想普度众生,我一生只想渡一人。那时,我刚刚跨出校门,还不知道自己此生要渡的人是谁在何方。如今,我和我的枕边人眉间眼梢都染上了风霜,我们的儿子已高出我好多。而那些曾陪我来过禅院的人,后来也各自散落一方,甚至有个人已长眠地下好几年了。我一直不愿相信,这一世,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到头来,只是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回来的路上,我无意中瞥见山坳边一簇簇迎风摇曳的白茫茫的芦草。蓦地想起林清玄的那篇《可以预约的雪》。仔细想来,冬日里,我竟然不曾来过禅院。不知道,此后的日子,我是否有幸在飘雪的日子再次光顾万安禅院?如果可以,那么陪在我身边的人又会是谁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