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认为,由于科技的高度发展,信息网络技术的普及,经济全球化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而经济全球化必然带来东西方宗教的种种变化。作者从传统宗教的复兴、民族宗教的冲突、宗教与政治的结缘、宗教的普世化与本色化、新兴宗教的异军突起及东西方宗教的交流与融合等6个方面分析了当前东西方宗教的这种发展趋势。 作者黄心川,1928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研究员。 经济全球化是目前国际问题研究中众所瞩目的问题。经济全球化从上个世纪的表现和本世纪的发展趋势看,我们虽然对它有了相对的、具体的认识,但对全球化要作出一个完整的定义还为时尚早。全球化或全球主义简单地说就是要实现全世界及其人民组织的统一。如果说单一国家或地区主要建立在不同的文化、语言、民族的基础之上,那么,全球化则以人类共同的统一标准为其主要的内容。全球化涉及到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经济及其相应的文化则是其核心的内容。不少思想家认为,世界的新秩序应当建立在各民族经济和文化相互合作的基础之上,呈现多元化成果,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更有效地迎接目前及未来的挑战。 全球化是一个既古老又簇新的概念。在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和我国《礼运·大同篇》中就对这种乌托邦有过描述。远在公元前3-4世纪腓尼基商人的足迹已遍布地中海各地,促进了国际间的经济和文化交流。公元初,“丝绸之路”沟通了欧亚之间的经济和文化交流。当然,这些东西方之间的接触与交流,不能和现代进程相比。近现代的经济全球化,有人认为开始于16世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到19世纪末它才轰轰烈烈地开展。当时电报被引用,铁路和轮船技术的突破,拉近了世界各国之间的距离,使各国经济开始联合起来,开辟了早期全球化的黄金时代。19世纪下半叶,将近4000万欧洲人移民北美洲,还有数百万人向南移居澳大利亚和阿根廷,成千上万的印度人和中国人纷纷出国,其中不少人逐渐形成了从新加坡到南非的英国属地上商人阶层的骨干,另外,大量资本从欧洲尤其从英国流向美洲和大洋洲新兴国家,资本净流量在经济产出中所占比重愈来愈高,但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突然中止了上述进程,导致了19世界20-30年代对贸易、移民和资本流动的破坏性限制。当然,今日的全球化过程与上述的情况已完全不同了,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信息网络在世界各地的展开,生产社会化和国际分工、金融全球化的范围愈来愈大等等,超越了民族疆界和壁垒的限制,使跨越国家的国际机制和地区共同体的作用不断增强等等。以上这些情况不能不使全球化成为一个不能逆转的趋势。 全球化无疑地是对传统秩序的挑战。首先,全球化摆脱了单一民族国家的束缚,削弱了国家的影响,国家在实施主权、决定关税政策、处理市场关系和人们的生产和交往方式等等方面不得不受到一定的限制,因此,全球化的实现从根本上动摇了那种具有共同特征的、独立自主的,称为国家的自我形象,因此,有人把全球化看作是国家的掘墓人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其次,全球化是在社会经济发展的推动下,一种人类社会相互关系自我调整的新秩序,而这一秩序的形成又促进了东西方各国人民之间的交往和各种不同文化的相互碰撞和融合,当很多国家的人民去追寻那种被全球化所遮蔽的信仰基础时,却发现原来奉为自己传统的道德和伦理已经无法有效地维持世道人心和自己行为的标准,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对传统道德伦理和文化信仰的怀疑、动摇,从而去追求一种模糊不清的未来真理标准。全球化产生的直接效果之一是国家之间的边界的模糊,在这种情况下,造成了国家或民族的分立,各种宗教和民族——文化组织拒绝其个性,正在试图从它们所在的国家当中分离出来,因此在上世纪中被广大殖民地人民奉为民族解放的最高准则的民族主义也就有意或无意地被抛弃了。甚至民族主义成了新的障碍。20世纪初全世界只有43个国家,20世纪末则有200个以上。1923年欧洲共有23个国家,而作为这个大陆正在走向所谓统一而出现的欧盟,1979年初就有50个国家。如果说民族主义是建立在不同文化、语言、民族、宗教的基础之上,那么,全球化则以人类共同的、统一的真理标准为主要内容。民族主义在自己界限分明的边界上保卫着自己,全球化则不受人为界限的阻隔;民族主义者力图去解决内部的种种问题,而全球化则主张只有当统一和全球化的回声增加时,人类才能更有效地迎接目前及未来的挑战。总之,由于全球化的影响,世界上国家间的边界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国家也变得越来越脆弱,在这样一个时代,有些民族和宗教组织正在试图通过暴力或其它方式将自己的主张强加于人。在亚非很多地区,在来自西方的非宗教或无神论的新浪潮的冲击下,他们害怕丧失自己的文化、传统及历史地位,由于这种恐惧感而产生的恐怖活动对世界构成了新的威胁。因此,1998年参加哥伦比亚不结盟国家运动会议的54个国家的代表在一份文件中指出:“冷战和意识形态对抗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南北方国家之间又出现了新的壁垒,文化的多样性和人们对世界多元的看法是人类的伟大财富,在这个意义上不结盟国家要求将它们作为指导建立世界新秩序”。他们虽然承认全球化是当今的现实和未来的趋势,但他们把全球化分为消极和积极的两种,指出:“消极化的全球化意味丧失自己的身份、社团观念、个人价值和自己文化的归属感”。为此,应当发展积极的全球化观念作为南方国家丰富人类文化财产的唯一选择,而不致堕落为其它地方文化产品的被动消费者”,同时指出:“对种族主义新的趋势表示担忧,其歧视的表现形式是以文化、民族宗教和语言为基础……少数民族在其所选择的国家里有表现自己文化的权利”。 经济全球化与宗教一直有着不解之缘,它们之间的关系不仅有着长远的历史渊源,而且也有着现实的意义。宗教的传播一般是伴随着商品交换的活动而开展的,人类社会自从有了商品交换关系以后,各种不同的民族就开始了比较广泛的接触,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的活动和视野也开始不断扩大,宗教传播和文化交流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早期宗教和文化的交流虽则不是一种有目的、增值和效益明显的活动,但确是一种具有潜移默化、影响深远的文化活动。不少宗教信仰虔诚的传教士和商人,因传教或经商到某地旅行或定居,把本民族的信仰传入其它地区,又把外地的宗教文化介绍回本国,起了传播和相互交流的作用,因此宗教文化的传播交流的路线通常是沿着商道进行的。例如西亚最古老宗教之一的腓尼基宗教是由于腓尼基商人和传教士长期在地中海沿岸各地区活动,因而把亚述——巴比伦的宗教传入了地中海各地并形成了具有特色的腓尼基宗教。联结欧亚两洲古丝绸之路的是一条著名的商道,也是一条东西方宗教、文化传播和交流的通道,在这条通道上密布着希腊罗马宗教、景教、波斯袄教和摩尼教、印度佛教和印度教、阿拉伯伊斯兰教、中国儒教和中亚的萨满教等等的信仰和文化。不少商人和传教士凭着他们对宗教的虔诚和献身精神,将各个民族的宗教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逐渐由一个地区的宗教成为民族宗教乃至世界宗教,也是以这种方式进行传播的结果。 在上世纪80年代冷战结束以后,国际关系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世界范围内通过经济与信息交流,全球化的影响在加强,国家之间的界线正在逐渐缩小,与此同时,也在不同程度上造成了国际或民族之间的隔阂和分裂。消极的民族主义正在世界范围内抬头,不少宗教和民族文化组织害怕丧失自己的特性、文化传统和历史地位正在试图通过暴力或其它方式将自己的主张强加于人,从而对世界的稳定构成了某些新的威胁,因此宗教问题愈来愈成为国际或国内争端中十分敏感的问题,受到人们的关切。不少学者对这种新的表现提出了种种解释。例如享廷顿认为,以“与世俗性意识截然不同”的各种宗教来划分世界文明的类型,并把宗教看成是影响国际关系的“一种中心势力或许就是唯一势力。”最近出版的《上帝脑海里的恐惧:宗教暴力的全球性升级》(1999年)一书的作者,美国加州大学教授马克·于尔根斯迈尔教授认为,世界的分裂主义主要是由全球化引起的,他把构成全球稳定的威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纯宗教性的民族主义,另一种是宗教意识形态性的宗教性民族主义,前者的代表是以色列的哈马斯、黎巴嫩的真主党和阿富汗塔里班,他们要求推行原教旨主义或基要主义的穆斯林统治;后者是1979年伊朗所进行的革命,当时亲西方的、非宗教的巴列维政府被一个宗教政府所取代,这不是民族分裂主义,而是一场宗教与非宗教的意识形态的斗争。亨廷顿和于尔根斯迈尔的极端观点虽然我们不能完全同意,但宗教因素在当前国际和国内的民族争端中作用的突出,这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在当今的世界中,宗教仍然是人类社会普遍的现象。据90年代《大不列颠统计年鉴》和美国《教会研究公报》等等的统计,在世界52亿左右总人口中,信仰各种宗教的人数大约在35亿至41亿之间,占世界总人口的70-79%,其中基督教徒约17亿,占世界总人口的33%,分布于世界251个国家和地区;伊斯兰教徒约9亿,占世界总人口的17.8%,分布于88个国家和地区,佛教徒约为3.2亿,占世界总人口的13%,分布于88个国家和地区。 在当前全球化激发的情况下,各种宗教都有着剧烈的变化,呈现出如下的趋向: 一、传统宗教包括世界宗教和民族宗教都在复苏,这些复兴不仅表现在教徒的绝对人数的增加,教派组织层出不穷,宗教思想、信仰日益深入人心,向多元化和现代化发展,而且渊源于东方的世界性宗教都在向西方乃至全世界发展,各种形式的原教旨主义应时而起; 二、民族宗教冲突日益激烈,甚至诉诸武装斗争,据美国和平研究所最新公布的材料,1999年世界上宗教——民族的暴力冲突共发生95起,其中重大的有20多起,这些冲突遍布在世界各地,主要集中在中亚、南亚和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这些冲突大致还可划分为几类:⑴ 世界宗教或民族宗教之间的斗争,在新的千年里,从埃及到印度尼西亚,从尼日利亚到黎巴嫩,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一直进行着最激烈的斗争。在科索沃由于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族好斗分子杀害了大批信仰东正教的塞族人,当地的局势一直很紧张。在波黑地区,穆斯林曾经和信奉东正教的塞族人以及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进行为期三年的战争。在南亚地区,信仰印度教的印度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巴基斯坦人一直在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斗争。在斯里兰卡信仰佛教的僧伽罗人与信仰印度教的泰米尔人进行了历时二十年的战争;⑵ 教派内部之间的斗争,特别是信仰原教旨主义和改良主义之间的斗争,例如英国爱尔兰地区基督教和天主教之间的连绵不断的斗争;⑶ 外来的宗教与本地固有宗教之间的斗争,这些斗争在亚非拉前殖民地区发生尤多;⑷ 东方古老宗教哲学与西方理性主义、科学思想的斗争。 三、宗教日益世俗化及与政治的结缘。在当前全球化发展过程中,宗教作为一种有组织的活动,呈现出十分矛盾的现象。一方面宗教的神秘主义、唯心主义仍然弥漫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可是另一方面又在现代科技推动下正在适应现代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需要,日益朝着多元化、世俗化、大众化、现代化的方向发展。在当前世界很多地区涌现出的政党和社会团体,有的直接以宗教为号召,是真正的宗教政治和社会组织。有的虽则以世俗主义相标榜,但与宗教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者例如1998年巴基斯坦参加全国和省议会选举的14个主要的政党都是以伊斯兰教为号召的,它们的区别只在于伊斯兰教所属的不同派别或者对教义内容有不同的理解或实践方法的不同。后者如印度1980年建立起来的、当前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公开宣称:“在印度文化和传统的基础之上建成一个政治、社会和经济民主国家”,它的基本原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和法治(宗教达摩管理)”,印度很多政党都是与宗教有关的种姓集团。 四、宗教的普世化与本色化。普世化也是全球化。由于东西方之间经济、交通频繁的接触,各宗教之间加强宣传和人员的交流,因而使各宗教之间信仰的融合正在加强,出现了普世化或全球化的宗教,而且也表现在传统宗教内部之间的联合,并且出现了大量普世性的国际联合组织。目前世界上三个大宗教和不少民族宗教都有它的国际组织,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世界基督教联合会,它推行普世运动的目的要使基督教内的各派“合而为一”,进而实现各种宗派、各种意识形态乃至全人类的“合而一为”,显然,基督教这种宣传和活动是为了适应经济全球化的需要而提出的。与普世化相对应的是本色化,它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亚非拉地区很多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取得独立后出现的,它不仅表现在教义内容,而且也表现在组织形式方面。目前亚非拉地区的民族化或本色化的教会和教义都在增加,并蔚为一个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 五、新兴宗教异军突起。在全球化过程中由于世界各个地区民族矛盾和社会矛盾日益加剧、尖锐,反映各阶级、各社会集团不同利益的新宗教也不断涌现。据不完整统计,在美国已注册的新兴宗教团体约有7000多个,欧洲18个国家有1300个,其中英国占600个,在日本,1994年登记的有2000余个,其中有10人以上的60个,约占日本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占青年人的20%。这些新宗教千姿百态,规模大小不一,有的从传统宗教中杀出,强调个性化,力图与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法律、道德或新的科技相适应,致力于和平、环保、社会、公益、保护妇幼和修身养性等事业,它们一般注重宗教教义的研修而不重视宗教的仪式、戒律的遵行。其中,有一类极端派,有着强烈的反传统、反社会、反道德、反时代的倾向。另外,还有一些被当地政府列为邪教的害人派别,他们是社会的公敌,欺骗性和破坏性极大。他们与新兴宗教不可同类而语。 六、当前东西方宗教思想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已蔚为当今时代发展的趋势。东方的宗教信仰、人生哲学、价值观、道德伦理思想、思维形式和瑜伽修炼方法等传入西方后,对西方的宗教、哲学、心理学、科学、医学、体育等都起过重要的影响,并日益被融入西方的社会生活。早期的进化论者达尔文、拉马克,唯意志论的叔本华,实用主义者的杜威,存在主义者的雅斯贝尔斯,人格主义者的布莱特曼等等都从佛教、印度教和其它东方宗教摄取其需要的内容。现代量子波理论的奠基人薛定谔在解释量子论基本理论时也求助于中国道教的宇宙观、印度教吠檀多的不二论。东西方宗教思想的相互融汇有着自身的宗教根源,也有着深刻的社会和历史原因。目前东西方正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渴望着对方,同时自己身上的优点和劣点都已昭然若揭。我想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东西方宗教思想文化的融合还将进一步增强。 (转自“中国社会科学网”,原文载于《世界宗教研究》2001年第4期) (责任编辑:张恒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