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文当然不是现在讲的自然科学,关乎天文以查时变,是说人间的世事的变化,政治的变化,是同天连在一起,是天意所决定的,所以人文不能离开天文的理论。人间的制度、人间的道德、人间的文化,在先秦时被看作是天意的表现。所以不能说中国文化、传统文化没有宗教信仰,只有人文性。 比如我刚才提的《周礼》,《周礼》是以宗教制度为核心的,诗书经学中有大量宗教的内容,甚至是构成了整体的精神。刚才提到的周武伐纣的商朝,周朝的一些文告都是以假天命,至少是假天命而伐纣,他自身有天命的。大家知道天命有个问题,刚才盛洪讲日本问题的内容很有意思,我很受启发。天命怎么表现,周武王说他得天命,后来历朝历代也有这个说法,虽说商朝把祖先追溯到上帝,后来的刘邦也把他的祖先追溯到一个非人间的来源。所以那时编造的神话,于现在不能令人信服,很难获得合法性的神圣根据。你说你有天命,谁证明?按照儒家的说法,应该是老百姓证明的。老百姓怎么证明?实际上就是老百姓怎么样表达意思的意思。关于这个统治者好和坏谁来判断?由谁来判断,按照什么标准来判断?如果由皇帝来判断那当然是好的,我这是王道,我是德政,老百姓判断不一定,否则不会有天下无道之说、不会有替天行道之说,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落实到老百姓这里,民这里。而民怎么样表达,就是一个程序问题。 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必须给它方式。这种方式是公平的、是展开的、或者是自由的。所以这就涉及到民主,民主说到底是一个程序的问题。他最后落实到很琐碎的、很烦人的、很罗嗦的、很不愉快的程序问题。就是这个问题。 墨和道更是如此,我认为。墨家的宗教性很强,这是公认的一个结论。道也是相当具宗教性和神秘性的,因为道道出万物之母,道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这就是神秘性的东西,所以他有超越才成为道教,所以有宗教性。道家与佛家是有一定程度的补足与合足。天主教与基督教在这个意义上也有类似。我觉得佛和道事实上造成了补足合足这个结果,儒家才有真正的形上学。所以谈到真正的本体论,本来儒家在孔子、孟子那里是几乎没有本体论的,但是到了《周礼》就有了本体论,佛道的贡献不可磨灭。所以他是补足、合足,事实上如此。 当然,传统中国文化也有世俗化的问题。 我认为不光有宗教性,传统中国文化有世俗化,第一个是新儒学,宋明礼学一方面有很高的形上学和很好的本体论,实际上可以说它是儒家理论发展的最高峰。我认为当代新儒家是没有达到最高峰的。在前所未有的规模上,把儒家理论提高好几个台阶,那是宋明所完成的业绩。所以我对它的评价很高,但是我觉得它也是天道哲学化,让中国的人文世俗化。因为朱熹说得很清楚,他认为天是无情义的,明显的否定天的人格性,虽然他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总体来说,他使儒教的精神慢慢地归于哲学,哲学就脱离老百姓,脱离老百姓就虚化。所以后来明朝才有新学,才要讲史学堂,今世济事经邦,才转向了史学,只不过史学,我们讲了历史,我们不得不遗憾的说,后来的史学变成了小学为主了,变成了文字之学。当然是康乾雍的一大功绩了。 现代时期,我觉得是一种,用两个词两总结它的特点,就是禁锢和开放。因为有以前的禁锢,但是又是不得以的开放,那是清朝后期或19世纪后期的现象,到20世纪,我说叫混乱和融合。20世纪的特点有巨大混乱,但是又有巨大的融合。 第三个话题是中国宗教跟其他宗教的共处相通。 中国有很多宗教,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化与宗教性,那么都用了这个词。 从宗教学的角度来说,就是宗教概念。这个概念首先要有共性,然后才有差异性。共性,是指宗教精神可以是相同的,他要追求一种超越性的(子嗣)东西。日本宗教要讲真实问题,他讲亡灵去向哪儿的问题,日本自称是单一民族,但是日本也是少数民族,现在日本是以农业为主的,日本男子大大地繁衍。在日本四岛之前是以渔业为主的原生民族,他们就有非常浓厚的超越的宗教观念,但是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天堂,灵魂的归宿的问题,他们认为人死了,包括战死的,所有的灵魂都会到天上去,即使做了坏事也一样,不管你是侵略中国也好,杀人也好。这是他们共有的理念,在我们看来,做恶事死了就别讲善恶了,死了都要到一个地方去,都是他们亲爱的祖先。 这个观念我觉得我们作为中国人,真的可以批判地反思。 这是很原始的时代观念。我们要神情追远,毫无问题,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但是如果把这个东西神化了,把他变成宗教崇拜对象的话,后果是值得反思的。这是宗教的共性。 但是宗教还有差别性、相异性。比如说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是一个系统宗教的。它可能强调了上帝或者真主,地位永远是第一的,而且你不能再拜别的宗教,基督教也讲亲情,基督教十诫里面就有讲孝顺的。它不是不要这个,而且他不是神,不能作为崇拜的对象。日本在这点上是比较突出的,他们把祖先看做是神,这个东西在现代是要做分别的。 另外谈到共性问题,同我对宗教的定义有关系,它是对终极者的信仰,所激发起来的一套体系,终极者就一定不是人间的东西,因为人不能造人,简单的说,人不能造世界,宇宙不是人造的,所以人就排除在宗教信仰之外。但是宗教信仰,纯理论上的当然有人把李洪志当成崇拜对象,但是我们说它邪教,从崇拜对象从宗教学角度来讲,他应该有人性,通人性,他必须具有人性,这是第一点。 第二个必须要有超人性,比如像伊斯兰教。他是讲仁慈的,正义的真主,所以它同人的道德观念是相通的,所以具有人格性。但是这只是一半。还有一半,他必须超越人性。如果他只有人性,我们去崇拜他,去崇拜圣徒就不行了,圣徒崇拜我就行了,所以我崇拜的对象必须超过人,所以他这是从宗教学角度看宗教的一个特点。所以说他这是讲终极者,终极者是一切的本源,包括人的本源。中国古人也说天成真理,有物有则,天则经济研究所就从这一句话来的。天则经济研究所的名字就是天成真理,有物有则,世间的老百姓,世间的万物都是天生的。既可以相通,又可以超越于人。他是对终极者的信仰,所激发起来以宗教信仰为核心的一套体系。比如佛教寺庙只想收钱就脱离核心,就同信仰不相适应,如果他只想赚钱的话,那就是假宗教。所以我想宗教的定义就是宗教有共性,所以才相通。 宗教可以跟其他的宗教相处共通。首先是佛教入华,佛教当时被称为邪教,但是经过这么年的磨合,而且经过多次的发难,被政府当局用行政手段取缔、扫荡,甚至把京城里面的和尚、尼姑都砍了头,经历了这样一种残酷的斗争,事实证明佛教被广大的民众所接受,这样使它可以与其他的宗教共处。我们刚才提到的事实,都有一些政治的原因,比如说唐武宗觉得什么兵源少了,赋税少了,还有其他的原因,这是我们学者应该注意的,我们管不了政治,我们讲意识形态,我们应该做点好事、做点善事,不要像北魏太武帝那个道士那样去做。唐武宗身边那些道士就怂恿他,就是要砍和尚的头。我们应该看得更高一点,至少应该比当时的统治者站得高一点看问题。 宗教和文化的关系,不能把冲突理解为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至少不要这样想问题。毛泽东这样想问题,所以这些寺庙也就关起来了,也就破坏掉了。我觉得这是第一个例子。 第二个就是基督教入华,它的发展也经历过一个冲突的过程,可能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但是有广大的民众,特别是广大的基层民众,特别在农村,农民的信仰是中国的一个事实。我们要特别注意所谓中国文化,不光是书本上的事情,更是老百姓生活的方式。很多文化学家这么说,文化就是生活方式。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人的生活的样式、生活方式。吃饭不叫文化,但是你用筷子吃,用叉子吃就是文化。你吃川菜,吃京菜,就是文化。所以生活方式才是文化。现在各种不同的宗教是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是他们的文化、是中国的文化。 伊斯兰教有更加明显的例子。伊斯兰教刚进中国时被称为藩邦,藩就是非我族类,就是外国,藩帮。但后来却与中国的老百姓非常紧密地融为一体,我们不会一句阿拉伯语的人照样是很好的穆斯林。咱们的回族就是这样。中国明清一系列伊斯兰教的思想家,都是对儒学非常精通的。所以这已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这些历史事实证明,应是“各种宗教”的提法,所谓“其他宗教”,我认为这提法就不一定很合适,因为我们顺便讲了宗教学话题,宗教不是为了哪个民族服务的,它是具有普世性的东西。神道教例外,所以我觉得神道教没有什么前途。现在的日本人结婚穿着白纱去教堂,日本人死时多数都是做佛教法事。虽然他小时候要搞什么有点像神道教的成年礼,现在日本很多人都不信了。 印度教有非常典型的民族性。但是现在国际克里希纳教团,他的名字虽然叫国际,他流行到全世界;中国、美国、欧洲。西藏佛教更明显了,本是局限在一百万人口,二百万人口的藏传佛教,现在遍布全世界;英国、法国、德国、美国。所以宗教具有普世性。我们讲中国的儒家或儒教、讲到道教,也强调这个问题。 “天生烝民”不光只是中国人,老天不是只认中国人,不是这个意思,宗教本身就有的普世性,包括我刚才讲的布洛陀,实际上很多少数民族的创始人都是神,很多时候都是创造人,说创造一个民族的情况,多半认为天底下只有它一个民族,这个时候目光是很狭隘的,所以他的意思还是创造人类。女娲补天用土造人,是具有普世性的,比如基督教,因为其他宗教的说法,就会使我们有一种过于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感觉,就好象说别的宗教不是我们的,就是其他的,他就是他者。现在西方学术界很讲要怎么样接受他人,我们都觉得强调过头了。 前年我在英国看过八国首脑会议,八国峰会在苏格兰爱丁堡举行。几十万人跑到北方的爱丁堡去游行,开着大卡车,喊的口号是要给穷国援助,要免除他们的债务,你们这八个国家的首脑应该多做点事,多半是基督教组织的,喊的口号内容大致是:你们不要光说东方的腐败,给亚洲的钱被独裁者给滥用掉了,没到老百姓手里,因为他们有这样的议论,钱虽给了很多但被那些军阀抢去了。他们都是亿万富翁,中非的前任的皇帝、扎伊尔总统,下台后现在都成了亿万富翁,还过着帝王般的日子,在法国等等。他们居然喊“你们不要光说人家腐败”这样的口号,所以他们讲接受他者,已经到了过头的地步。 大家都知道,信伊斯兰的有波斯人不讲阿拉伯的语,有印度尼西亚人,有马来西亚人,有中国人。基督教也这样说,基督教明明是东方产生的,传到西方,非常艰难的进入到希腊世界,罗马帝国,所以我认为有一些基本的历史事实还是要提到的。传进中国的历史,有时也被忽略。第一次传进是在唐朝,唐朝的皇帝李世民派人到城门外迎接,就是宰相房玄龄,皇帝请他到宫殿里面讲经、翻译,甚至到卧室讲经。第二次传入中国是元朝,罗马教庭派使节到北京见皇帝,皇帝把他留下来,让他在中国传教,让他一次四天的施洗大典,是很张扬的。明朝情况更多了,确实与洋枪洋炮有关系,但也帮助明朝政府造洋枪洋炮抵抗满清。清朝入关非常大度,你虽然帮助明朝造大炮,我照样用你,这是康熙皇帝早期的态度。最后是新教,1807年马礼逊到中国办学校,还翻译圣经、编了《英华大辞典》,几千页的文化大辞典,这就是文化交流。但是我们现在只强调洋枪洋炮的事实,是不全面的。都应该让小学生了解真实的历史常识,我认为这是学者最大的悲哀。所以文化一定要具有渗透性,宗教一定是有普世性。从信仰者来说,现在全世界绝大部分人口是第三世界国家的,所以要从民众的观点来看问题。我昨天碰到几位德国记者,他们刚才说教堂里空空如也,这就是宗教信仰自由,各宗教平等结果。我前几天还去教堂里看过,就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欣赏管风琴,我在教堂坐了很久,因为凑巧了,那人在练习管风琴。 现在伊斯兰教在美国、欧洲是第二大宗教。我在美国一个小城市开会,有很多不同派系的佛教寺庙;有越南的、中国的、西藏的等等。所以说时代是一个变化事物的时代,是一个不管全球化是好的评价、正面或负面的评价,它是一个事实。 最后一个话题,这是时代的需要;共处相同的时代需要是第一,多元并存的促进。在中国是这样,在全世界也是这样。无法回避,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第二次和平共处的需要,既然在一块儿相处,就不能打架了,最好不要打架,而是要大家和平共处,平等竞争。所以需要我们共同争取一个和平的环境,对我们是这样,对全世界也是这样。 (2007年11月3日在“西山论道:东西方宗教的定位和展望”论坛上的发言,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修订) 转自中国民族宗教网 (责任编辑:张宗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