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长满了白发 我却飞不出禁锢在胸口的黄土 我用眼睛举起鲜艳的花 让山川后退,白云和黑夜也后退 其实我也有阳光 只是一直放在父亲的眼皮下 在诗人彭志强的金沙文物诗集中,一首《我的眼睛早已生锈》设置出苍凉的时空,玩味着两三千年前,先民凝聚在铜眼形器中的敬意与期待。 在古人心中,眼睛是神秘的。它可以通天窥神、与神明交流,亦可以与邪恶力量抗衡。在广汉三星堆,奇特的铜纵目面具眉尖上挑,双眼凸出,呈柱状地向前伸出达16厘米,展现出“视通万里”的超现实感,威凌八方。在成都金沙遗址里,铜眼形器、铜眼泡、玉质眼形器等各类眼睛实物,描绘出凝重、肃穆感,将眼睛崇拜传承。 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 眼睛崇拜,是古蜀的固有传统。神话传说,蜀人祖神烛龙之双眼可支配人间明晦。在甲骨文里,有一个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眼睛,下边是一个蜷曲的身体,古文字学家将其解释读为“蜀”。两三千年前,古蜀人望着辽阔的苍穹,期望可以通过双目,窥见宇宙中的奥秘…… 眼睛偶像 古人的共同追求 考古学家卫聚贤曾提到,光绪三十年左右,有人在成都见到,有二十多个人从西藏去北京朝贡,晃眼一看,他们的额头上居然有第三只眼睛,颇为吃惊。后来,他走近,仔细端详,才发现第三只眼睛并非真眼。一打听,原来那是用刀刻划成的竖眼眶内,放置了一颗黑色石珠,被称作为“天眼”。据说,这种被称为“开天眼”的巫术仪式在古代藏区颇为盛行。 “开天眼”的记载,透露出古人对眼睛的敬意。他们希望通过第三只眼睛,洞穿世间的一切。事实上,这样的眼睛崇拜在许多文化里都能找到影子。 古埃及,在死者的棺椁上,常常会看到一种名为“荷鲁斯之眼”的符号。据说,荷鲁斯本是皇室的正统继承人,然而,就在他出生前,叔叔赛特杀害了他的父王,夺了王位。等他长大成人,便杀回王宫,与叔叔赛特争夺王位。过程中,荷鲁斯的眼睛出事了——他的左眼被赛特挖了出来。不过他越挫越勇,最终还是打败了邪恶的叔叔,夺回了王位。随后,孝顺的荷鲁斯把这颗魔法之眼献给他的父亲--木乃伊始祖、冥界之奥西里斯,希望可以让他复原重生。古埃及人将荷鲁斯之眼作为护身符,描绘在死者的棺椁上,认为可以保护死者在地下通往永生的路上不受伤害。 此外,罗马出土了眼睛纹式琉璃珠,叙利亚泰勒布莱克地区出土了石雕眼睛偶像……它们都指向了一种古老的原始信仰——眼睛崇拜。 铜眼泡。 EH·贡布里希说,“原始艺术里,眼睛是一种普遍性形象。它具有让人恐惧、尊神压邪的功能。”在古时,人们不懂月亮是如何围绕地球旋转的,不明白太阳为何东升西落。宇宙,是神秘未知的。于是,他们长久地望向天空,希望可以通过双眼,看清人间苦乐的奥秘…… 三种眼睛 三星堆人的特有造型 近年来,随着考古发掘的继续,中国中原地区出土了一些将眼睛造型作为重要载体的青铜人物形象。然而,当三星堆的青铜面具面世时,大家依然被震惊了。面具上,眼球极度夸张,瞳孔部分呈圆柱形向外凸出16.5厘米,这样的大眼睛摄人心魄,令人望而生畏。 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赵殿增说,除了青铜面具外,考古人员还发现了数十对眼形铜饰件,每件边角处都有两到四个小孔,证明“眼”是组装在其他质地的面具、神像、器物或者物件之上的。为了凸显眼睛的作用,还专门用了铜来制作。 有专家研究三星堆的眼睛造型,认为整体上都注重神似,都突出浓眉大眼及威严肃穆的神态,但却没有完全相同的。他们将三星堆的眼睛造型分出了三类: 第一类是青铜面具上的纵目(凸目)造型,这种特殊的类型印证了《华阳国志·蜀志》中那一段半人半神的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据传说,蚕丛是蜀地最先强大起来称王的部落代表。蚕丛的形象在蜀地广为流传,影响着人们的习惯心理,从而逐渐演化成蜀民族及其他居于蜀地的人们的祖先神。 第二种造型是瞽目,即是眼睛中间只有一条横向棱线,没有眼珠或瞳孔。这一类眼造型占大多数,但是尽管其基本特征相同,却依然造型各异,如栗立眼、杏仁立眼、橄榄形立眼、三角形立眼及丹凤眼等。这些眼睛的形态均突出于眼眶,仿佛居高临下地用心灵审视着下面的人群,一种神的气势不怒而威。 第三种造型是圆(睁)目,这是这些眼睛造型中较少的一类,这些双目圆睁的造型在写实方面高于上述两类,但他们的威慑作用却仿佛仅仅停留在表面,而远没有前两类那样深入心扉,显示出了明显的身份的不同。 三星堆的青铜人物雕像群形成了一个阴森、威严、凝重、恐怖而又庄严肃穆的巨大空间,充溢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神秘气氛。其中,对眼睛细节的夸大与变形,展现出了特殊的艺术效果。赵殿增认为,在已知的各古代文明之中,还没有哪个民族有如此强烈崇拜眼睛的传统观念。这正表现了蜀人对以“纵目”为主要特征的始祖神蚕丛的崇拜。 玉眼形器 金沙特有的“眼睛”情结 挖出一个三星堆,像是文明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在雷声之后,考古人员一直在默默寻找继后的古蜀都邑。2001年,这样的期待成为了现实。密码在成都市西郊的二环路与三环路之间,一个叫金沙村的地方开启。 金沙遗址众多出土物与三星堆所出相同,然而,就在发掘中途,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员挖到一件玉器,形制为版状扁平椭圆形,长径达14.8厘米,短径为6.29厘米。最令人称奇的是,椭圆形的长径两边圆弧上,各有一个尖状小角凸出。由于这样的玉器从没见过,性质特别,又不知道其实际用途,给它准确命名,便成了一件难事。当时,发掘者给它暂定了一个名字--牌形器。 商周青铜眼睛形器。 这件形制特别的玉器立马引起了考古界的热烈讨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高大伦提出,要给玉器准确命名,首先得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而弄清这个问题,得放在整个古蜀文化出土器物群中去考察。 他认为,三星堆早蜀文化遗存的出土物中,无论专家还是普通观众,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各种人面、兽面或鸟面的眼部造型。在当时,金沙已经出土了数件铜眼泡,说明突出眼睛造型的技艺,很有可能延续到了金沙。 对比三星堆文物,高大伦发现,祭祀坑一共出土了9件“铜兽面”,而铜兽面可以分成三种类型。其中一种铜兽面,眼睛作四角略带弧形的方形,在眼睛的两角,恰好各有一个尖齿状的小角外凸,这正与玉牌形器形状非常接近。据此,他认为,玉牌形器最可能是“眼睛”。他提议,给玉器命名“玉眼形器”。 在三星堆出的眼形器全是铜质的,而在金沙遗址,不但出了铜质的,还出土了玉质的。在两个早蜀文化遗存的两处大型遗址中,都出土了眼形器,高大伦认为,早蜀文化的主人对一些人和动物的眼睛似乎有着很特殊的感情。 眼睛入土 金沙祭祀一抹亮色 此外,金沙遗址还出土了不少铜眼形器。金沙博物馆副馆长王方说,金沙铜眼形器上,还出现了墨绘的瞳孔,有的还描绘出眼睛各部位的细部,用笔相当纯熟流畅。 通过先民不经意留下的器具,考古专家发现,他们与三星堆先民有着鲜明的共同崇拜--眼睛崇拜。 大量考古资料证明,金沙时代,成都地区曾是一处植被丰富、森林密布、野生动物成群的地方。那时,成都平原气候温暖湿润,河渠纵横。这样宜人的天地里,先民繁衍生息,辛勤劳作,从事着农业、狩猎、渔捞、家畜饲养以及手工业等生产活动,世世代代过着平静而充实的生活。 专家认为,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居民们很可能在酒足饭饱之余,他们将内心的愿望诉诸在雕刻上,制成祭祀用品,用以祈祷。 三千余年前,成都西北郊金沙村,古河道南岸,15000平方米的祭祀区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据。高高的祭祀台上,烟雾缭绕,旌旗猎猎。祷告声和鼓乐声响起,大伙或将手上的青铜眼戴上,或双手高高举着大眼圆睁的青铜人像。 杆上的尾饰随风卷舞,戴着金面具的巫师走上祭祀台,伸直了双手,众人在台下仰望着,凝视着他面部唯一露出的眼睛,若有所思。接着,有人手捧着一件件玉眼形器、铜眼泡,踩着鼓点,端正迈步,送往祭祀台。不一会,各类青铜玉质的“眼睛”布满了祭台。磅礴的“眼睛”气势,惊呆了外地前来参与祭祀活动的巫师们,他们不禁感到有一种威严的力量穿过,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在一阵密集的鼓声后,祭祀仪式结束,大伙怀着敬畏,将祭祀台上的一双双“眼睛”埋入河滩,用土覆盖…… “蜀”的演变 眼睛始终存在 对“眼睛”造型的夸张,表现出古蜀人的原始审美意识和认知。戈蒂埃说,眼睛是透明的,通过它们,可以看到人的心灵。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花开花寂,其宗在眼,其理在心。古蜀人仿佛意识到这一点,通过夸张眼部的造型技术,表达着最纯粹的内心渴望。 商周古蜀椭圆形器。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写下“蜀,葵中蚕也,其身蜷蜷”。最初,“蜀”就像一条长有大眼睛的虫蛇。据文献记载,最早的蜀王名叫蚕丛,其目纵--突出的眼珠。 据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赵殿增发现,《甲骨文编》收录有殷墟二十个甲骨文“蜀”字。其中有十六个“蜀”字不从“虫”,即字头“目”下没有“虫”。另有四个“蜀”字“从虫”,即字头“目”下有“虫”。 “不从虫”的殷墟甲骨文“蜀”,字形是一横斜的“目”下面有一条竖勾划痕,或一条卷曲划痕。其字义就是“长着大眼睛的人”。上部横斜的“目”就是那神秘的“眼睛”,下面的竖勾形划痕代表着人。有学者认为,可将其解释为三星堆祭祀场景的一种具象描述——字头“目”代表着大眼睛青铜头像和菱形青铜单体眼,其下划痕就是举着这些神器的人,或插着这些神器的立竿,那一条卷曲的划痕或许就是绑在立竿上随风飘卷的尾饰。赵殿增认为,是商代人根据古蜀巨眼神像,创造出了这个“蜀”字,用来代表这个族群的。 古蜀人极富想象力,通过夸张的眼睛造型抒情,展现超越模仿的表达能力,体现出浪漫的一面,为后世留下诡谲的奥秘,不经意地留下自成一格的文化面貌。 图由金沙遗址博物馆提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