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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君毅“判教理论”的初步考察

http://www.newdu.com 2018-01-03 台湾南华大学 廖俊裕 王雪卿 参加讨论

    君毅「判教理论」的初步考察[1]
    廖俊裕[2]、王雪卿[3]
       壹、前言
    「在台湾的当代新儒学或新儒家流派是台湾非常大的哲学派系。」[4]而台湾的当代新儒学研究中,牟宗三、唐君毅二先生大概可算是其中重要的两大支柱,唐牟一般也是合称,[5]但其中牟宗三先生显然站在显学地位,[6]这当然有其历史必然性的原因存在,[7]本文以为牟宗三先生固然持论精采,唐君毅先生却也不宜忽视,这尤其表现在唐先生特殊的一些表现上,如:爱情哲学、独特的工夫论论述、社会哲学、判教理论……[8]。本文原本准备考察唐君毅先生的判教理论因为唐先生的判教理论可以为现代人中,不否定其它各大教而又能顺成各大教,而想以儒学为生命宗旨者,提供一个理论的视野。[9]唐先生的判教理论集中在其晚年的最后一本书上——《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生命存在之三向与心灵九境》,唐先生说:
    今着此书,为欲明种种世间、出世间之境界(约有九),皆无人生命存在与心灵之诸方向(约有三)活动之所感通,与此感通之种种方式相应;更求如实观之,如实知之,以起真实行,以使吾人之生命存在,成真实之存在,以立人极之哲学。(《心灵》上,页9)
    从这段引文可知,先生写这本书目的就是要疏通「种种世间、出世间之境界(约有九)」,他把东西古今的种种学说纳入这九种境界之中,因此若我们要考察先生的判教理论恰可以以此为探究的文本(这是由论文目的而决定的文本选择,而非任意的)[10]。但此书厚厚两巨册626页,内容纵贯古今、出入东西,实非一篇小论文所能负担,因此本文准备由此书来先对先生判教理论作一些初步的考察,以作为日后全面论述先生判教理论的基本预备。所谓「初步考察」包含数部分,一是此书的起点在何处?一是先生以心灵九境来统摄种种境界,那他如何确知心灵主体的存在?一是先生如何得知心灵活动的三向?一是先生如何建立其心灵九境来统摄各大学说?一是人生的目的与哲学的任务何在以成就其「立人极」的哲学?兹分述如下。
    贰、哲学的起点:心境之感通
    《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是由什么起点出发的?郭齐勇先生说:
    君毅的《人文精神之重建》、《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等巨构,从人的生命存在这一最可靠真实的前提出发……。」[11]
    即先生认为《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由生命存在这一最真实的前提出发点起步,由书名来看,这似乎是有理由可说,因生命存在在先,李杜先生亦言:「此书以人的整个生命存在为先在,由此去了解人的种种不同的心灵活动。」[12]换言之,即在生命存在下,我们去看人的种种不同的心灵活动,然而先生言:「言生命存在,可指吾人不知其是否有心灵之生命存在。」(《心灵》上,页10)若生命存在可不包含有心灵,则就先生可言为「由人心以通天心之唯心论」者而论[13],我们如何可说其为「最可靠真实的前提」。先生说:
    此心灵自开通,而其感觉感通之「能」自现,其所开所通之「境」亦次序现。此境,此感觉之能之自开通后,期能之所运与所在,亦即有此感觉之吾人生命存在之所在。(《心灵》上,页96)
    在这段话中,先生认为若说我们有生命存在,则它存在于何处?存在于心灵之「能」之所运与所在,及心灵之感通处。换言之,先生由心境之感通所成状态来说明生命之存在,而心境感通之状态便是心灵境界,故又可说由心灵境界来说生命存在,所以他说:「今所欲论之诸义理,及人之种种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而求如实知之,以起真实行,使吾人生命存在成真实存在之哲学义理。」(《心灵》上,页36)所谓「诸义理及人之种种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即《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一书本文中,个人主义或个体主义产生于万物散殊境之心灵境界中、功利主义产生于功能序运境之心灵境界中……[14]等等的意思。先生这个看法,浅显说,就是每个人的生命存在都是由心灵境界构成,都是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而成;由人的思想看,及每个人的生命观(或世界观)都是由他和环境相互感通下所造成的结果。
    不过,我们仍有疑问:书名何以生命存在在前呢?撇开外缘因素[15]先生之所以先标出「生命存在」是由于他注重生命之历程性、阶段性[16],而这也可由心灵境界之有层级性得证(九层心灵境界)。再者,先生曰:
    生命之所以为生命之本质,及唯是「自运自化于其种类性之中,而又能超出于种类性之外,以将其种类性之本身,加以更迭的运用超化」之性而已。(《心灵》上,页216)
    在这段话中,说明了生命不只是种类的变化,如生老病死,更有由一种类性而至于另一种类之运用超化的过程,故言「人之生命为一过程」(《中西》,页444),然而这过程不只是种类变化的过程,生命本身还有其自己运用超化其「种类性」(注意「性」字),换言之,这过程并非只是平面的转变,而是有其层级性,故先生言:「生命存在之有其运于层位之义」(《心灵》上,页11)。这生命的本质连同前所言之心灵境界说法,我们便可得到:人之生命存在是超化低层级的心灵境界以至于高层级之真实存在的心灵境界的一不断超越之历程[17]
    当我们知道先生是从「心灵境界」或说「心灵之感通」着手为他的哲学起点时,我们必须先处理一个问题:「何以心境之感通为最真实可靠的起点?」
    先生以为让我们从日常的经验「我看到白云」说起,我们怎么能够说它是白云呢?这是因为我们将此当前所感的白云与白,和过去所感的白云、黑云与白、黑……等相分类比较凑泊,将现在所感融于过去所感,才知道它是白云是白,换言之,当我们说「我看到白云」已非真实可靠的起点,已经过了理性的比较分类,真正真实的是「感」,「你不知它是白云,亦不知它是白,因为纯粹的感觉是实然的一感,最初并无所谓什么」[18]先生将此感叫「感通」或「感摄」[19];为何叫「感通」、「感摄」呢?这是因为「人在感觉时,只有浑然一体之能感觉与所感觉故」(《心灵》上,页362)「能所二者,同融摄于你的经验中……在你的直接经验中,你的心与其对象未尝离。」(《体验》,页112)而我们之所以能说「我看到白云」中的「我」、「白云」,已是人在此感之后起的反省自觉之事,人可「只自觉其能感觉之一面,或其所感觉之一面之故」(《心灵》上,页352)换句话说,当我们以概念去理解此感摄之真实时,而分别主客、人我时,都已是后起之心灵生命之活动。就此当下而言,感通才是真实的,所以先生说:「主客之感通正为吾人当前之一事实。」(《心灵》下,页267)。
    就此感通的对象言,以上例「我看到白云」中的白云而言,一般称之为「物」,不过先生并不称物,而称为「境」,这是因为「境义广而物义狭。物在境中,而境不必在物中,物实而境兼虚实。……又物之『意义』亦是境,以心观心,『心』亦为境,此『意义』与『心』,皆不必说为物故。」(《心灵》上,页11)也就是说,心灵所感通的对象不一定是物,因为物的「意义」,甚至是他人的心灵也是感通的对象,故不用物。在此处所蕴涵的是就主体一面言,感通经验不只是认知的,它还包含有情意,而就客体一面言,情意亦是我们感通的对象(所谓境兼虚实),不过我们如果认为感通经验的性质有认知的、情感的种类之不同,则又非完全正确,先生曰:
    一切心灵活动原是行,知之一活动亦原是行,与其余非知之活动如情意等,亦原不可分。故人谓知与情意有别,乃自知只对境有所感通,而不必对境之有所感受、感应说。感受是情,感应是意或志行。……知之活动,能知人自己之心灵自身与他物之体、相、用,而不能改变之,情意之行之活动,则可对其他人物或自己之心灵之自体,更有一作用而变之。此即知行二者之不同。然心对境若先无情上之感受,亦无知之感通;人心若初不求应境,亦对境无情上之感受。又感受、感应,亦是一感通于境之事。人若只有知之感通,不更继以感受与感应,则其对境之知之感通,亦未能完成,则知亦可说后于行。……无情意则知不生,无情意之行以继知,知之感通不能完成;……知之为真实知者,必归于如此之一与情意共行之知,方得为真实知。(《心灵》上,页24-25)
    在这段话中,先生说知情意皆为主体的活动(原是行),而主体的活动有统一之意,故不可分,对这些话,我们可以做以下的说明来了解[20]
    首先,需明了唐先生的用语习惯。当先生在说心境交互为用的关系时,用心境之感通之语,此时之感通乃一综合的,指谓当时知情意不分的状态。先生认为在此状态中可方便说有知之感通,情之感受,意(志)之感应三种,但这三种实属一体,说一即隐含其二,如单说情,则知与意乃在背后做支持。就心之知境言,可说感通,此心知物之感通义意乃在上一心境交互为用的感通之中,换言之,当说心境之感通时,我们必须意识到此感通乃包含有知(感通)、情(感受)、意(感应),而说心知境之感通时,则只是单说知方面,(虽然这单说认知之感通背后亦是有情意支持)此二感通之意义需分别,否则上段引文便矛盾而不可解矣。
    再者,认知何以脱离不了情意?这里的说明关键有二处:一为「吾人以纯粹理性之活动,当其目的在真理时,即为一实践理性所支持者」(《理性》,页24)意思就是一般人以为就心之认知境言,此心有其主动性[21],主动地知,主动地求真理,但何以要主动地求真理呢?则这求真理活动的背后乃为实践理性所支持,而实践理性在先生言乃道德理性,道德理性即为感摄此境之情意,有主动感摄之情意[22]。二为感通之境并非被动的待在那里,好让我们去认知。当我们去感通客体之境时,此境也有呈现其性相同的作用,先生说:「境亦可说有呈现其性相之『活动』或『用』,而后此境与其性相,方得呈现以『存在』于心。」(《心灵》上,页13)这段话的意思,便是说我们怎么知道境的存在呢?(注意引文中「用」与「存在」的引号)我们「说他们存在之意义中,就含一种其作用可经验之意义。」(《体验》,页114)「它们之存在,至少依于它们之作用,有一种为你经验之可能。」(《体验》,页114)换言之,当我们去感通境时,这时境也有其自动的呈现其性相之作用,否则我们便不能有感通的经验,有感通的经验,便已说明了其作用已为我们经验到。
    了解以上二点,便可说明何以「心对境若先无情上之感受,亦无知之感通」,这是因为境有其呈现其性相之作用,人若不接受(感受)其呈现之性相,当然无知之感通。何以「人心若初不求应境,亦对境无情上之感受」,因为人心有主动性,若不求感通于境或对境感应,则当亦无情上之感受。换言之,即「交相互摄以成一存在之真实……互相内在以成一真实」[23]。不过在这段话中的先后,皆非时间意义上的先后,若以时间言,知情意是没有间隙的、是同一时刻的。这里的先后乃是逻辑意义的先后,是理论次序的先后。
    参、心灵主体之存在
    当我们反省「感通经验」时,可以得知我们有感通的作用或功能,如心感通境而成就感通经验,就心而言,是有感通的作用或功能的。不过,先生在此认为我们这样的推论仍是太快,我们可以由感通经验直接推到「感通作用」吗?先生认为事实上我们只可以说有感通现象,还不能说到作用的,因为就当下剎那「感白」的经验(如上例感觉到白云),我们如何能说有作用存在?先生认为所谓「作用」、「功能」是一定要用在现象之间的改变才能成立,他说:
    若吾人自始将一事物所能更迭表现之内容,皆属于事物之自身,则其能表现而未表现者,皆可化为其所表现,而在成为其所表现时,能再加以超化,而不表现者。自其能表现,兼能不表现而超化此内容言,则此存在事物即更有一超现实之能,亦超此表现之内容之性相之能。(《心灵》上,页212)
    这段话中,先生明言所谓「功能」(即一般所言之作用)是超现实的,它是来自一事物其内容有所更迭表现而成立,如果没有变化、更迭表现,我们是无法知其有作用的。换言之,当心有种种感通现象之更迭表现,我们才可以说心有感通的作用。不过在这一段话中,先生不用现象而用「性相」,这有他特殊的用意,一是他要避免一般人认为原始的经验所成之现象是段片分离的,如休谟将其看成各各分离的感觉印象14;二是他认为一般人只把当前眼见者视为现象过窄。之所以有这样的考虑的主要原因是人的原始经验是一不断伸展的历程,例如我们可有感白、感红,「开眼以见色,动舌以知味」(《心灵》上,页357)之一连串、一系列之活动,而人之所以会有分离的印象观念,乃是「有一回头反观之活动,将此历程加以截断」(《心灵》上,页357)的结果。然而我们如何得知人之知觉经验乃一不断伸展的历程呢?先生认为可以有二种证明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此可直接由吾人之身体之感官活动时,有一运动感、或行动感而知。吾人之开眼以见色,动舌以知味,并不待吾之自见其眼与舌」(《心灵》下,页357)换言之,这一种方法乃是直感,但这直感有其真实性,因为我们试用眼看、用耳听,确实可有眼与耳之活动的感觉。不过这种方法只能说明知觉经验是一不断伸展的活动,却未说明它是一历程。
    何谓历程?「凡过程均以不住为性,均以携带过去跨越现在而连接将来为性」(《中西》,页445)。第二种方法是从人的自觉开始说起的,他问:「你如何知道你有感觉存在?」我们可以用眼睛这感官去看颜色,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视觉呢?我们可以用「眼」来看「看」吗?不能。「你之所以能知道你在看在听,只是因为你对你之感觉活动,有一自觉,有一反省。」(《心物》,页161)也许在这有人会反驳说:我不曾经验过自觉,我没有自觉的能力。先生指出当你说没有自觉的能力时,你已自觉「你莫有自觉的能力」(《心物》,页84),你已在自觉你自己了,你已是有自觉的活动了。也许还有人怀疑:为何我自觉反省的结果竟是我无自觉能力呢?先生认为这主要的原因是自觉本是一活动,而非可为一对象,[24]所以「不能单独反省出你自觉能力之存在,是不错的。」(《心物》,页85)换言之,「由于你自觉之能力,是渗贯于你一切心理活动,所以你不能单独反省出你自觉能力之存在。」(《心物》,页85)当我们试着去反省时,我们只能反省出忽而见此色、忽而闻彼声、忽而记忆过去、忽而想象将来之各种心理活动,我们是不能将一个「自觉反省」摆在我们的前面,而说它存在,但虽然如此,可以从另一面来察觉它的存在。「你可自你一切心理活动之为你所自觉,反省出你之有自觉能力。」[25]但如何反省出呢?
    先生认为只要我们能够说明自觉是一切心灵活动的基础,或是一切心灵活动都是因为有自觉能力而后有的,那么只要我们肯定有心灵的活动,便可肯定有自觉的能力。
    先生认为我们可以说明几种最普遍的心灵活动,如记忆(回想)、判断、想象、意志、同情等,都是依于我们之能自觉而后有。以记忆为例,记忆的对象是过去我们所曾经验的,但是曾经经验的,何以我们还能记忆呢?一般答案是因为我们遇到相关的刺激,便能使过去的经验内容,在现在重现,先生认为这种说法「只是一种交替反应式而联想,说明记忆。这种说法,只能说明过去经验内容之外表的重现,不能说明真正的记忆。」(《心物》,页87),真正的记忆,以我们记得昨日出游泰山的情形而言,在此时,我不仅只是重现昨天在泰山所见之风景的印象,而且我还知道这些现在重现的印象,属于现在的我,虽然它的内容是昨天的经验内容,所以记忆就是现在我自觉过去我的活动。如果没有自觉,则记忆是不可能的。而现在记忆是可能的,故我们能肯定自觉的存在[26]
    肯定自觉的存在后,便可说明经验的历程性。从上文,记忆是「现在我」自觉「过去我」而言,其中有二层意义。第一层是现在我和过去我的对立,二者不同,中间有时间的间隔。第二层是现在我和过去我虽然不同,有时间上的区别,但过去我的经验内容是现在我的经验内容,二者是同一的,「于是我们觉不同时的我之经验内容,是一致的、相贯通的、统一的。这种对待的我之经验内容之统一、间隔的我之经验内容之贯通、不同时的我之经验内容之一致之发现,即是记忆中之自觉的本质。」(《心物》,页88)换言之,自觉是渗透于我们的心灵活动之中,所以可以觉察经验内容是一致的、贯通的、统一的。如此我们即说明了知觉经验的历程性。
    由此经验之历程性,就对事物而言,只说现象是不足的。先生言:「此心之知之摄受此相而有表相……而转至彼一表相时,此中之彼表相显,原来之此表相即隐,而还为此心所摄受,亦即由相而化为性。说其是性,乃自其有重现而被再认之可能说。吾人通常说物之一相有再认之可能,亦即说物有能再表现其相之一性。……康德书言现象即相……彼只说相不说性,即忽此为『可能者』之即是性也。」(《心灵》上,页118)换言之,只说现象对于经验的不断伸展的历程性而言,确实有割裂分离,当说为性相,而此性相中之显者,叫做相,于其隐者,有表现为相之可能性者,则叫做性。
    以上,我们由感通的经验现象之更迭表现而说明感通的作用,并且说明了经验是在一不断伸展的历程,在说明经验的历程性时,我们附带了证明自觉的存在,先生认为由自觉的存在,便能肯定心灵的存在。
    因为「你能自觉能反省,即证明你有心,心之本质即见于自觉或反省。」(《心物》,页161)先生认为心的本质就是自觉反省,而自觉反省我们已由上文得知是有的,故心必存在。在此,也许可以怀疑:我思只能证明思在,并不能证明我在[27];由有自觉反省,事实上也只能证明心有自觉反省的作用存在,而不能证明出心灵主体的存在。先生说的确如此,「心体不可见,但心之用可以说」(《自我》,页103)而正因为「自人自见此主体之有种种活动之用、与相,及其活动所对境物之用、与相,而不见有此主体之自身。人即可疑此所谓主体本来无有……此主体即其诸用相之集合所成之一名……而另无所谓有统一意义之主体。」(《心灵》下,页320-321)。
    主体是心灵活动之用与相的集合体,如此则我们何须于主体之用与相外,必须更说有体的存在呢?先生首先驳斥主体是用与相的集合体的说法。所谓集合体,当有一些元素,作为集合体内的成分,而这些元素乃是一时并列而有,如此才可合成一集合,由此先生说:「其所以不能视为一集合体而思之之故,在此生命存在心灵之活动之用与其相,乃依先后次序,更迭轮替出现,即有而又无者……此集合体,即亦为自有而无者,便更无此集合之可说。」(《心灵》下,页321)换言之,就其为历程言,乃是先后更迭而有,并非一时并有,故不能视为集合体。也许我们还可以反驳说,当用与相既现而又隐时,这时的集合体亦成为一潜隐的集合体,先生反驳说,由次序轮替出现的用与相,是不能形成集合体的,人之所以有潜隐的集合体的说法,乃是将此些历程性的用与相并观,而形成一集合体的观念,这是第一个错误,而又以这集合体的观念来看已经隐或无的用与相(即性也),所以才形成这潜隐的集合体之观念,这是第二个错误[28]
    解决了心灵主体不是相与用的集合体,我们便可来看,既然心体不可见,如何来论证「心灵主体」的成立?在前文,我们已说明了自觉的统一贯通作用一定是有的,否则就无法说明诸多心灵活动之可能。肯定有自觉的统一作用时,「此统一之中心,即当视为其所以为体之意义之核心之所在」(《心灵》上,页371)换言之,自觉的统一中心即心灵的主体,但我们是否可以由心灵作用(自觉的统一作用)马上推证到心灵主体(自觉的统一作用之中心)的存在呢?此即一般所谓的「顺用见体」,先生认为顺用只能见用,可不见体,他说:「要说顺用见体,必先知有体,方可顺用见体。若人未知有体,则以用观体,可不见体,而只见用。」(《心灵》上,页331)。
    至此,我们似乎走进一绝路,上文说:「心体不可见,心之用则可以说」又说:「不可顺用见体」,如此则岂非否定了心灵主体的存在吗?因为心体既不可见,则我们要肯定心体,也只能由可说之心用说之,可是我们又不能顺着心用而说到心体,如此岂非不能肯定心体存在。
    不过,事实上,我们要找的应是:除了顺用见体之外,我们是否有另一由心用而说至心体的途径来肯定心体的存在?假设有主体的存在,由于主体一一的活动皆轮替更迭而出,换言之,即主体皆可使之隐或使之无,所以我们可以说此主体有超越任一活动之意义[29],但其使一活动无,乃是以另一活动取代之,所以此主体有超越「任一」活动之超越意义,但事实上又无超越「一切」活动之超越意义,因为它是使此用隐,彼用显,在二用之隐显间见主体之超越任一用之意义,但体又只能是用「彼用」而使「此用」隐,故又可说为内在于用。合以上,可得「说其超越意义,即内在于二用而显,而同时有此内在之意义」(《心灵》下,页330)所以主体与其用,有既超越又内在之关系。「顺用见体」之所以误,即误于只见内在义,而未见超越义。先生于此发展出「即用之隐显而见体」的途径(相对于「顺用见体」,此可谓「不顺」)。就用之隐显不断而见体有二个方法。
    第一个方法即「见此主体之活动与活动之相,乃动而愈出,相续不穷者。由此相续不穷,即见其泉源之不息,根本之常在。」(《心灵》下,页322)即由前文主体经验的历程性,主体的活动是不断向前伸展的历程,乃是源源不绝,动而愈出,如此,「泉源根本,即以喻此主体」(《心灵》下,页322),先生认为我们仍然不可由此活动之相续不绝、显隐不断,便直接推论出此主体之存在(注意上引号中之「喻」字),因为结论并不在前提之中,但我们不能直接推论出,却可直感出。如何直感呢?即「其活动相续不穷之时,即同时直感一超越于其先所感之一切已有活动以外,尚有一由无而出之活动。人即于此活动由无而出之际,或由无至有之几上,感此活动出于吾人心灵或生命存在之主体……」(《心灵》下,页322)换言之,由活动之历程性,我们可以肯定下一活动的产生之当下之几时,我们便可感其由吾人之心灵主体而出,由此而肯定心灵主体的存在。
    第二个方法接着第一个方法而来,先生认为人如果怀疑上述直感的方法,而一定要求此主体存在的论证,则只能用归谬法(反证法)。假设没有此主体存在,「为此相续之活动之所自出,则已有之活动是多少,即是多少,不应更增,亦不应更相应生起。」(《心灵》下,页322)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心灵的活动是有增加的,而且不断相续生起,显隐不断,故无此主体之说是错的,「无此主体之说既非,则有此主体之说即是」(《心灵》下,页322)故我们可以肯定心灵主体的存在。
    肯定心灵主体的存在,而且我们也知道心灵有超越、贯通、统一等作用,先生乃名之为「虚灵无相」(《心灵》下,页477),「虚言其无所不超越,灵言其无所不贯通关联」(《概论》上,页220),而无相则是指在它可超越一切可能之活动之下,若问心灵主体的相貌为何?则它是「『超越一切活动与其相貌』而『无此一切活动之一切相貌』之『相』,即『无此一切相』之『相』」(《心灵》,页323),故我们可说它是一虚灵无相的心。
    综合以上,我们知道肯定虚灵无相的心灵主体的存在,是因心灵活动的相续不断、源源不绝。因为若无主体为此泉源,则心灵活动便不应相续增加,连绵不断,所以我们肯定心灵主体的存在。而肯定心灵活动的存在,是因性相有其更迭的表现,在其更迭变化之机,而肯定了心灵作用、心灵活动的存在。换言之,我们是未离开心灵活动之用与相来说明心灵主体的,这原因先生说:「乃由其本不可孤立而论。即吾人本不能离其相用,以知体为何物。」(《心灵》下,页320)即先生在此乃知识论的说法(注意上引文中的「知」字),由知识论地肯定了体之存在后,我们便可存有论地说体相用「相依而立。如体以相用见,相依体之用转,用亦必自有其相而属于体。」(《心灵》上,页45)即体相用相依而立,虽一体而各别,体统相用,体一而相用多,用自体发,随相流显[30]
    肆、心灵活动之三向
    此节之重要在于唐先生在年轻时观现代逻辑之公理法,直接提出若干基本命题与推演原则,便从事推演,而毫不解释基本命题为什么如此设立,甚为反感,以之为非理性者,对此非理性者,先生以为其应是预设一理性基础而对之做合理解释方可;另一方面,先生以为吾人计有一个能思一切可能存在之一超越的心灵,则此心灵亦可对此世界无所思,而舍弃此世界,则为何我个人要接受此自然、社会、历史的世界。在这个问题上,先生最欣赏费希特(J.G. Fichte,1762-1814)与黑格尔(G.W.F.Hegel,1770-1831)之由纯粹自我或纯思中之理性出发,以演绎出此世界之存在的形上学。先生认为这种形上学的演绎之理非一般逻辑思维中的理性,而是一存在的理性,于是逻辑思维理性与存在理性如何相通又成为他的一大问题。对此二问题之答案,先生以为其理性基础乃是一理体——一个三度向的理体,而此三度向之理体又可销归于一虚灵无相之心以为其性之理体。由这理体,我们乃可说明空间何以三度,宇宙之基本定律如万有引力关系何以反平方,以及人之精神方向等等,先生说:「此吾二十七八岁所形成之思想规模,今亦不能踰者也。」[31]换言之,先生乃由虚灵无相之心,说心灵之三向,由心灵之三向来说明世界的成立与人之精神方向等等,故此节是相当重要的。
    心灵活动之三向,即内外向、前后向及上下向。内外向就种类言,前后向就次序言,上下向就层位言。这些字眼的意义可顺着前文之说明来理解,上文已知心境之感通乃心境之交互为用,此中「如谓生命心灵活动自身为内,其所出入开阖之境即为外」(《心灵》上,页40),换言之,即心居内以外通于境,就此感通之境言,有种类之不同,如听声音是一类,看颜色又是一类,这二类是不同的,如是心之知境之不同又有第二种意义的内外,「凡异类相斥者,亦皆互为内外」(《心灵》上,页40),即属此类者,谓此类内,不属此类者,谓之类外,如心灵之由听声音而至看颜色,即原在「声音」此类内,而出此类,而至「颜色」之另一类。就心之内外向言,先生便以心灵活动之「横观」名之,由于种类是就境之相言,故先生言:「于诸相,与依相辩之体用,初宜横观其类别之内外。」(《心灵》上,页44)。
    上文又已得知心灵感通经验之历程性,所谓历程性依第二节可知包含有延续性(相继性)与统一性(贯通性)。首先,就其延续性言,即有心灵活动之前后向,或心灵活动之次序,如我们听见一声音,跟着有对此声音的回忆,由听见一声音到回忆此声音,有其先后次序,是心灵活动的前后向,先生言:「于诸用与用之流行变化中之体相,初宜顺观其次序之先后。」(《心灵》上,页44)。再者,就其统一性言,即心灵永位于所经验之上而有一统一作用,依此而言其上下向,或心灵活动之层位,如我们听见一声音,并对之有一回忆,而后知道听见之声音与回忆中之声音有别,此知道其有分别之心,是比「听声音」与「回忆所听之声音」之心高一层次。就此上下向言,先生以心灵活动之「纵观」名之,纵观重体之层位(层次),故先生言:「于诸体与诸体之相用,初宜纵观其层位之高低。」(《心灵》上,页44)[32]
    简言之,心灵活动之三度向即心灵之横观、纵观及顺观三方向之活动。不过在此,必须说明的是,此心灵之三向非经验之分析,而是超越的分析[33]。因为是属于超越的分析,所以才能如前文所说之成就一三度向之「理体」,如果是属于经验的分析,则只能算是一个个别的例子而已。即我们不能在经验上找出有单一之心灵顺观、纵观或横观的活动,但在经验上找不着却对经验有效。以上段纵观所引例为例,心灵由「听声」至「忆声」至知此二者之别,其中也包含心灵之横观,因从「听声」这一类到「忆声」这一类再到「知此二者之别」这一类;也包含顺观,因其中亦有次序也。
    伍、心灵九境的建立
    本节的目的在于抽象地说明唐先生之心灵九境的建立,而不涉及具体九境之内容。先生正是由此心灵九境来统摄各大哲学。
    当我们知道心境之感通与心灵活动是有三个度向--顺观、纵观与横观,便可建立九层心灵境界。先生说:
    吾人之观客体,生命心灵之主体、与超主客体之目的理想之自体--此可称为超主客之相对之绝对体,咸对之有顺观、横观、纵观之三观,而皆可观之为体,或为相、或为用。此即无异开此三观、与所观三境之体、相、用,为九境。(《心灵》上,页46)
    就心境之感通为当前之一实事言,「生命心灵所对者为境,即为客,其自身为主,此一感通,即通主客而超主客,亦统主客者。」(《心灵》下,页267)此中只就客体去看,主体亦成为一对象,而其主体之主动性则隐,即主体亦被视为客体,如此成就出客观境界;只就主体去看,则客体皆统摄于主体、依于主体,如此便成就主观境界;而自主客原可交互为用而成感通者,则可成就超主客境界或绝对境界。对此三境界,心灵皆可展其三观而有重体、重相与重用之分,如此便开出九境。
    客观境界:万物散殊境、依颣成化境、功能序运境
    主观境界:感觉互摄境、观照凌虚境、道德实践境
    绝对境界(超主客观境界):归向一神境、我法二空境、尽性立命境[34]
    我们也许可以怀疑:「难道不可再开为更多境界吗?」先生回答:「其所以开之为九,不以余数,非以九不可再开,亦非以其不可再并,然亦非无其义理上必可开为九之理由。」(《心灵》上,页38)也就是说九境当可再开为更多境,而且也可并为更少境,如并为上所言之客观体、主观体与超主客观境三境,甚且此三境更「可约为『吾人之心灵生命与境有感通』之一事而已」(《心灵》下,页268)那何以一定要开成九境呢?先生的理由是个实用的理由:「人之行于哲学之途者,次第历此九境,即可通至东西古今大哲之哲学境界,而对其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分别皆有一如实知,以成其真实行,而使其生命成普遍、悠久、无限之生命,为真实无妄之存在故。」(《心灵》上,页38)即《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一书之所以要开为九境的必然理由有二:一为可如实知东西古今各大哲之心灵境界;二为由如实知而起真实行,而使生命成为真实存在。先生的哲学在此显示出它对人生的实用取向[35],它既非纯粹知性的分析,亦非弥天盖地地骋其玄思,它只是要为人之真实存在做奠基的工作,所以以下我们便转到先生对哲学的目标与任务的看法,以期指出九境发展的目标。
    陆、人生的目的、哲学的任务及九境发展的目标
    作为一位儒家的唐君毅先生,他认为人生命的目的就是「真实存在」,这由第一节的那段引文中的「使吾人之生命存在,成真实之存在,以立人极之哲学」便可得知,先生事实上由此来面对整个「意义虚无」的世界之可能,先生研究哲学的出发点也正是忧惧其父亲告诉他「地球末日」事件而引发的,[36],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知道先生具有「浓厚现世爱」肯定世界的儒者情怀,[37]底下,我们将先说明真实存在之意义,进而说明哲学之任务与目标。先生说:
    何谓吾人之生命之真实存在?答曰:存在之无不存在之可能者,方得为真实之存在,而无所不存在之可能之生命,即所谓永恒悠久而普遍无所不在之无限生命。(《心灵》上,页26)
    「存在之无不存在之可能」,即它已经有曾经存在或现在以存在的含意,但曾经存在或现已存在,我们仍不能说就是真实的存在,这里有事实与价值之分[38]。一个自然存在如石头,我们似乎便说它是真实存在,但这真实的存在只是指事实上的存在,而事实上的存在不一定就是价值上的存在。事实上的存在,若不合一应然之理而存在,则为不真实存在。而唯其不合理,所以不可能真实存在。例如犯了过,过在事实上已存在,可是它是不合理的存在,因此我们总觉得不对,而要改过。当改过时,过便由存在而变为不存在,如此我们的行为才是合理的。换言之,当我们的行为经一「如实知、真实行」(《心灵》上,页26)后,到达应然合理的生命,那么此时的生命便无不存在之可能,如此便为「永恒悠久普遍无限」的生命,也唯有当它本身行出即是理(而不只是合理),而不感到有理为它的限制时,方为无限的[39]
    先生认为事实上每个人都已实现这个真实无限的生命为目标,不管我们有否自觉到。「吾意人之心灵活动,即不自觉在达此目标,或与目标似不相关者,实亦莫不相关。」(《心灵》上,页27)例如人之好利、好色、好名、好位、好权……等等,似与现实真实无限生命无关,但先生指出这些活动都是人们在现实有限事物上,追求无限的人生的颠倒活动,在〈人生之颠倒与复位〉(《续编》页139-170)一文中,先生详细分析了这些活动皆是人实现真实无限生命的误置。以好利为例,好利并非只是好一现实财富的直接享用,而是好财富能产生更多财富的可能与财富能兼具购买任一等值之物品的「无限可能」(一些钱财在身上有可购买任一等值之物的感觉,一旦直接享用而购买某物,则已确定只能买该物,而无购买任一物的无限可能),换言之,好利就是在财富上追求无限的行为,而这就是「追求无限生命的误置」。
    而人可自觉其求实现真实无限生命的理由,「即为此心灵活动之具遍运一切境之意义者,或其所感通之境之遍通于人之一切心灵活动者。」(《心灵》上,页27)因为心灵具超越性[40],可超越一切心灵活动的限制,故也具无限性,心具无限性,故亦可自觉人求真实无限之生命。而在现实上心灵活动的普遍运行与其境可普遍通于人者愈普遍无限,也愈接近真实无限的生命目标。心灵之普遍运行有其方向,有其运行的次序,先生曰:
    序必有始,为元序。元序为以后一切序之本。其运之所经,皆可视为一类,类必有分类之始。分类之始,为最大类。其运求遍,必向在全。全涵分,而全为高层位,分为低层位……全之至高者为大全。故人之心灵活动之求遍运,必求元序以为本,大类以为干,大全以为归。(《心灵》上,页28)
    人之心灵活动有次序,种类与层位三方向,[41]故人之心灵活动之求普遍运行,以实现他的真实无限之生命时,亦循此三方向而求元序、大类、大全。一切哲学家之所为便是求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以说明宇宙与人生。先生以为若无此真实无限之生命为目标,则亦无心灵之求普遍运行,则亦不必有求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以说明宇宙人生之哲学,甚至一般科学之求设定原始公理,求概括性综合性义理之事,也不应有,因为求设定原始公理(如数学中之皮亚诺公设Peano Axioms,或现代逻辑之先设定若干公理以推演),就是求知识系统形成之次序支使;求概括性义理(如经验归纳)即求更大类;求综合性义理(如物理学中以万有引力统摄克卜勒三大定律 Kepler’s laws of planetary motion),便是求更高层位之全。换言之,心灵之普遍运行求实现真实无限的生命之下,哲学必然是有的。
    哲学就是寻求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以为心灵活动所循,而普遍运行于宇宙人生。这种义理概念,经古今东西哲人等之研究,已有多种,先生举例,如有关吾人心灵活动之认知的方法与态度的直观、理性、感性……;或有关于存在事物的普遍范畴或普遍内容的存有、个体、事物、因果、时空……;或有关于宇宙之总体性理念的天、上帝、绝对、如来藏、道体、太和、太极……;或有关于人生之价值理想,可使人以之为本而待人接物的幸福、功利、真、善、美、仁……等等。[42]人都可持这些义理概念以普遍用以说明宇宙。如以如来藏或太极来普遍说明人生。但以一义理概念(如如来藏)来说明宇宙人生,必不同于以另一义理概念(如太极)来说明;以最大类的义理概念遍观世界亦不同于以最高层位之义理概念遍观世界,前者如只承认一般之存有或事实为最大类,一切事物皆属此而可无上帝之观念,后者如以上帝或绝对为最高层位,而不本种类以观世界,则亦无最大类可说。换言之,义理概念不同,其宇宙观便不同,甚且互相冲突,那么哲学的世界便为一破裂的世界[43]
    我们当然要解决这破裂的世界,如其不然而一旦承认哲学世界的分裂,则人必不能达成其真实存在。因为就其分裂的诸方而言,彼此为相对而有限,如此便不能成为一真实无限绝对永恒的生命存在,但如何解决呢?
    在此,我们不能诉诸于天生气质这个因素,如你的气质近于儒家,他的气质又近于道家,我的气质近于佛家以说明这种分裂的状态,因为以气质这种非理性的因素来说明分裂的状况,无异于承认分裂的世界而无说明。[44]
    先生以为人之哲学心灵可以有「对哲学之哲学」、「对诸遍观之遍观」(《心灵》上,页31)来解决这分裂,这是一依一普遍义理概念以遍观世界后,更超越之,而另依一普遍之义理概念以遍观之不断超越的次序历程,「凡遍观之种类不同者,循此不断超越之次序历程,即可达于高层位之遍观。此中种类不同之遍观,由历此次序而达高层位,即此中之种类、次序、层位三者间之互相涵摄,以见其贯通之道,而为哲学的哲学之所为。」(《心灵》上,页31)先生强调,这对哲学的哲学并不是说他本身就是一「超级之哲学家」(《心灵》上,页32),而且哲学的哲学亦是哲学,因人之为哲学,而由一以至于其它,便已是在超越一哲学而至其它哲学之历程中,而在历程中明辨各哲学的是非局限,皆是对哲学的哲学,换言之,哲学也应当是哲学的哲学。那么何以在此要强调「哲学的哲学」呢?这主要在说明人之为哲学应为一不断超越的历程,因人若无此不断超越的历程,其哲学只局限于先前所执之义理概念,先生认为「此即同时导致其哲学之死亡,其所执者成一偏执妄执,而亦成非哲学」(《心灵》上,页32)换言之,哲学当为一开放系统,即使对其自身的哲学亦应保持「哲学的哲学」以不自限于其先所执之义理,而又能通于古今各大家之普遍义理世界。所以先生以为他并非超级的哲学家,他的哲学亦非一「堡垒」、「山岳」,他的哲学虽然要贯通任何所知的哲学,但是这贯通的心,刚开始虽是一总体的加以包涵的心,但却必须化为「桥梁」、「道路」,而通于各大哲之哲学境界,至此,先生乃更认为一切的义理概念事实上亦同只是一桥梁、道路。人经过此桥梁道路而自有其所往。[45]
    综合以上,先生乃找到贯通各人生观的途径,这途径就是由心灵境界(心灵感通而成心灵境界)着手,因为每一世界观,人生观皆为心境之感通而成,皆是一心灵境界,那么只要我们着手研究心灵感通的种种活动,了解心灵活动之次序,种类,层位之特性,而由心灵活动之不断超越的次序,将其中种类不同的义理带至高层位,则各哲学之不能相通便可解决,分裂的哲学世界便可成为一整全而无限的世界了。
    换言之,只要使人走上这心灵的桥梁、道路,而使人自觉地为哲学的哲学,而通至各不同的普遍义理概念之世界观,那么人便可能成为真实无限的生命,先生于此乃有「说所学非究竟,以说所学成教,方为究竟」(《心灵》上,页35)的主张,也就是「哲学之目标在成教」(《心灵》上,页33),成教的意思就是哲学做为一桥梁道路,它主要有二个含意:一为对未充分自觉的哲学加以教导、引导(心灵的本质便是自觉),所谓的「如实知」;二为对充分自觉的哲学,由知而起行,所谓的「真实行」,所谓的「行于圣贤之道」(《心灵》上,页27),至于一切言说必归于默,而不见有言说,桥梁道路亦功成身退而归于无,归于隐。
    就作为「哲学的哲学」言,《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正是要提供成教的一个桥梁、一条道路[46],而九境的发展目标亦是证成人之如何成就生命的真实存在。
    柒、结论
    从以上,由论述的顺序,我们可以得到几点结论:
    一、就君毅先生的哲学体系而言,可以由「心境感通而成的心灵境界」来探讨人的生命存在。
    二、由心灵活动之相续不断、源源不绝的历程,我们可以肯定虚灵无相心灵主体的存在。
    三、心灵活动有三向:顺观、纵观、横观
    横观:内外向、种类、相
    顺观:前后向、功用、用
    纵观:上下向、层位、体
    四、由心境感通之分析(主观、客观、超主客观或绝对)和心灵活动之三向来看,每个人所重不同,依契于生命的实用原则,可开出九种人生境界。
    客观境界:万物散殊境、依颣成化境、功能序运境
    主观境界:感觉互摄境、观照凌虚境、道德实践境
    绝对境界(超主客观境界):归向一神境、我法二空境、尽性立命境。
    五、人生的目的在于实践绝对永恒的「真实存在」以克服「价值的虚无」之不存在的可能。
    六、哲学之目标在成教,在于如实知,而起真实行。
    七、由心灵之虚灵无相、不断超越可以统摄各大哲学,并保持一开放系统。
    由以上,先生的判教理论就得到一个初步的奠基基础。[47]
    

    


    [1] 为了方便与避免过多注释,本文凡有关唐君毅先生的引文皆于其后注明出处与页数。引用唐君毅著作的缩写表如下:
    《心灵》上:《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
    《心灵》下:《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下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
    《论集》:《哲学论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0)
    《中西》:《中西哲学思想之比较论文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
    《体验》:《人生之体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
    《理性》:《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6)
    《心物》:《心物与人生》(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4)
    《自我》:《道德自我之建立》(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
    《概论》上:《哲学概论》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
    《中华》上:《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
    《补编》上:《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
    [2] 大叶大学共同教学中心专任讲师。
    [3] 吴凤技术学院共同暨通识教育中心专任讲师。
    [4] 王英铭主编:《台湾之哲学革命》(台北:书乡文化公司,1998),页51。
    [5] 参曾昭旭:〈论牟宗三与唐君毅在当代新儒学上之互补地位〉,收入曾昭旭:《在说与不说之间》(台北:汉光文化公司,1992),页127-128。
    [6] 例如相关牟先生的论文甚伙,而唐先生者鲜矣,参江日新主编:《牟宗三哲学与唐君毅哲学论》(台北:文津出版社,1997)一书即可得知
    [7] 参曾昭旭:〈论牟宗三与唐君毅在当代新儒学上之互补地位〉,收入曾昭旭:《在说与不说之间》(台北:汉光文化公司,1992),页133-136。
    [8] 参廖俊裕:〈论唐君毅哲学的合法性起点与发展性〉,《研究与动态》第二辑(彰化:大叶大学共同教学中心,2000.1),页21-22。
    [9] 就此而言,笔者以为唐先生实具有浓厚的「后现代性」,因为他的系统是个「开放系统」(而非一封闭系统),而能为人文世界的一切奠基。参第五节。
    [10] 但由于此书写于唐先生晚年目疾、癌症开刀等疾病中,仓促间,虽卷秩庞大,亦不免有些论点较简,此则参考唐先生他书而互论之。
    [11] 见郭齐勇:〈试论五四与后五四时期的文化保守主义〉,刊于《中国文化月刊》121期1989.11,页52。
    [12] 见李杜:《唐君毅先生的哲学》(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9),页59。
    [13] 唐君毅:「就我个人来说,是唯心论者」,见《论集》,页450,此处要小心,若我们唐先生是唯心论者,必得加但书,否则容易引起误会,以为否定物质的存在,此中分辨参见刘国强:〈唐君毅先生的实在观〉一文中的「并不同意唯心论」一节,《鹅湖》月刊137期1986.11,页14-15。
    [14] 前者参《心灵》上,页144,后者参《心灵》上,页338。
    [15] 此处之外缘因素指唐先生之用语习惯,唐先生之另一本着作书名《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重点也是在道德理性,该书自序页五:「本书:旨在说明人类一切文化活动,均统属于一道德自我或精神自我、超越自我,而为其分殊之表现。」模拟的说《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的意涵就是生命存在为心灵境界之呈现。
    [16] 严格说,这两名词是有差异的,历程有层级,而阶段则不一定有,不过在此只是为了说明方便,故阶段性在此的意义是「有层级的阶段」,即立体的。
    [17] 在此研究者必须小心分辨生命存在与心灵之感通于境之优先性,因为唐先生有时脉络所及而二者并言,所以我们必须注意该行文中之脉络意义。如:「吾今之所持以定今书所陈义理之先后之序之理由,则吾今将说:循方才所说之义理概念,乃人之所以感通于境中;则人之生命存在之义之本身,其心灵之感通于境之义之本身,即应为先。」见《心灵》上,页37-38。
    [18] 引言与所举「我看见白云」例,俱见《体验》页117-118。
    [19] 这两个名词指谓相同,但意涵稍不同,它们指谓的都是此「感」,都是主客交融的状态,但唐先生在强调心境相互为用时说感通,在强调主体之主动性时说感摄。
    [20] 唐先生在此处的解说,稍简略,以下的说明乃本《理性》第五章〈哲学科学意识与道德理性〉,与第六章〈艺术文学意识与求真意识〉所作的解说。
    [21] 此处之一般人非指经验主义者,就主体之自发性以成就知识言,可指康德。
    [22] 情意虽然连说,但主要是指意(志),因情意偏于感受,较无主动性。此处也许可如一般所说为名利而求真理,这是求真理的事实原因,而这里求真理的理由乃指其成立的前提,是逻辑的前提,从另一方面说,求真理之能够成立,亦有其超私利等实用价值之处,说解见唐着《理性》第五章。
    [23] 引刘国强先生语,见〈唐君毅先生的实在观〉,《鹅湖》137期1986.11,页17。
    14 参见《心灵》上,页355。
    [24] 吃紧,这是唐先生认为「自觉」的一个很重要的本质,就是不能对象化。
    [25] 见《心物》,页85,这段叙述中,唐先生所谓的「心理活动」即今日一般之「心灵活动」,参见劳思光:《书简与杂记》(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87),页45-74,对《心物与人生》之介绍与评论。此处为顺唐先生的语锋,故亦用「心理活动」,下文为方便说明,则用「心灵活动」一词。
    [26] 此处论述参见《心物》:页87。为避繁,仅以记忆为例,其它心灵活动必待自觉而有之说明见《心物》,页88-89。
    [27] 参见《概论》上,页206。
    [28] 以上论述参见《心灵》下,页321。
    [29] 此主体之超越意义成立的另一理由亦可由心之自觉有统一贯通经验内容而知,因「其所以能为经验之统一者贯通者,在另一方面,即表示其能超越经验之限制之意。」(《心物》,页90)。
    [30] 以上诸语除体统相用外,乃借用邝锦伦〈黑格尔与辩证法〉中之数语,而有所更改。参《鹅湖学志》第3期1989.9,页80-81。
    [31] 此段论述与所引参见《心灵》下,页475-477。
    [32] 以上所举诸例见《心灵》上,页15。
    [33] 经验的分析与超越的分析可参牟宗三:《认识心之批判》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0),页149:「分解,有经验的分解,有超越的分解。经验的分解是就经验现象而厘清之,如其所是而呈列之,并不能超越地及其先验之原理。超越的分解则经由反显法能超越地及乎先验之原理。」
    [34] 此段由于没有涉及具体九境之内容,所以很抽象,如主体在客观境如何成为一对象,超主客何以是目的理想的自体都未说明,前者将在日后论述唐先生判教理论中「万物散殊境」论之,后者则需由「观照凌虚境」至「道德实践境」再至绝对境始能说明白。
    [35] 这个「实用」取向中的「实用」意义并非日常语言中有利于我们维持生计者,方谓之「实用」,而是有利于「人生」者(不限于生计)。
    [36] 参廖俊裕:〈论唐君毅哲学的合法性起点与发展性〉,《研究与动态》第二辑(彰化:大叶大学共同教学中心,2000.1),页20-21。
    [37] 劳思光先生以为「儒家有浓烈的现世爱,他们以实现价值于实然中为目的。」是儒学的本质,参劳思光:〈中国文化之未来与儒学精神之重建〉,《儒学精神与世界文化路向》(台北:时报文化公司,1986),页169-173。
    [38] 事实与价值之分参见〈中华民族之花果飘零〉第二节事实、价值之分。见《中华》上页15-22。
    [39] 此处为说明故,价值只限于合于理性,事实上在唐先生的思想中,此理亦是情,既是情也是理,参〈民国初年的学风与我学哲学的经过〉,见《补编》上,页387。
    [40] 见本文第三节。
    [41] 参本文第四节。
    [42] 参见《心灵》上,页29。
    [43] 以上参见《心灵》上,页29-30。
    [44] 费希特即是如此,费希特曰:「人们将选择哪一种哲学,这就要看他是哪一种人,因为一个哲学体系不是一个人们可以随意放弃或接受的死用具。」见〈知识学导论第一篇〉,《费希特全集》第一卷,页434。(J.G.Fichte Gesamtausgabe der Bayer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R.Lauth等编,慕尼黑,1971。
    [45] 以上参《心灵》上,页34-35。
    [46] 这桥梁道路不必唯一,此意参《心灵》上,页7。
    [47] 笔者以下准备着手研究唐先生如何在各大境界中统摄东西各大学说。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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