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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今述

http://www.newdu.com 2018-01-06 思问网 佚名 参加讨论

    儒行者,怀德抱仁之士所行也。艰苦卓绝,特立独行,慷慨激昂而温柔敦厚。有如明月清风,时令好雨,拂照天地,化育万物。奇节伟行之提倡,《儒行》一篇是也。《儒行》与《大学》《中庸》同载于《礼记》。郑玄遍注群经,于《儒行》一篇,未能阐发精微。北宋诸老先生,竟亦未有表彰《儒行》者。宋承五季衰乱,天下无生人之气,太宗思提倡儒行,令以《儒行》篇刻于版,印赐近臣及新第举人。宋人之英伟高绝,端启于此乎?近人章炳麟曰:“《儒行》十五儒,大抵艰苦卓绝,奋厉慷慨之士。”后有熊十力,论正《儒行》,上追晚周儒风,以劝来者。今世衰俗敝,物欲横流,道德沦丧,天人失序,旷古未有。吾为此惧,效十力之论正,采往圣先贤之遗迹,树君子之淳风,谨述《儒行》。
    《儒行》一篇,当与四书五经各篇对参,方能深信儒者之高风亮节并非索隐行怪,乃中正光明之行也。盖义理明而后心有主,心有主而后动静行止方正圆转矣。必是先有此心,才有此行迹。儒者通体透明,诚于中而行于外,心广体胖(pán),精神流贯,志气通达。无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间。《易·系辞》引孔子之言:“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经文】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今注】
    对曰:下对上言称对。逢掖:袖子从肘到腋下特别宽大。章甫:冠名,本殷代遗制。宋国是殷后人的封地。
    【今译】
    鲁哀公问孔子,说:“先生穿的衣服,是儒者特有的服饰吗?”孔子回答说:“我孔丘小时候住在鲁国,穿鲁国人常穿的大袖子衣服;长大后曾经在宋国居住过,所以戴宋国人所戴的章甫冠。我听到过这样的话,一个德行优异的君子应有广博的学识,而他的服饰则入乡随俗,我不知道有什么儒者特有的服饰。”
    【今释】
    儒者强学博闻,识仁求仁恶不仁,求道修道也。入乡随俗,没有特制的服饰,平易亲切自然。道在心中,心与天地万物同体,众人皆本具此仁义之心,此是自然而然之事,无须标榜自异。故入乡随俗,无须特制服饰。此一点,是儒家与并世各大宗教别异之一。各宗教均有共同之处:一服饰,二法器,三仪式。此三点属外在的物事,非内心所必需。心不足则求饰于外,心过及则标异于外,均非中正。由入乡随俗,无须特制服饰,自然也无须专门的居所,可见儒者之圆满自足有如此。
    【经文】
    哀公曰:“敢问儒行?”孔子对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疑终也。”
    【今注】
    遽:急。物:事。留:久。更:替换。
    【今译】
    哀公又问:“请问儒者的行为准则?”孔子回答说:“急匆匆地数说,很难将这些事说完全;将儒行全部数说清楚,需很长时间,等到仆侍换班,还不能说完。”
    【经文】
    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今注】
    珍:君子将德比喻为玉,故称珍。聘:郑玄注:“大问曰聘”。
    【今译】
    哀公命人替孔子铺上坐席,孔子侍坐,说:“儒者有像席上的国宝以等待聘召;早晚加强学习,以等待垂问;心怀忠信,以等待推举;身体力行,以等待取用。儒者修身自立有如上所说。”
    【今释】
    待问、待举、待取,明无求于世人也。强学、忠信、力行,修身以待。孟子曰:“寿夭不贰,修身以俟。” 俟即待,人终有一死,惟修身以俟,才能识得生命之意义。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生命之意义在于闻道。闻道之方在于学,学而后知忠信,能力行。其学乃大人之学,大人者,体证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者也,与天地合德。《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在心为德,所行为道,儒者乃闻道之人,本已俱足自立。然悟道、证道、弘道,是人之本分也。陆九渊曰:“宇宙内事,即吾性分内事”。朱子曰:“天下无一物非吾度内者,亦无一事非吾之所当为。”天下若有一人未能闻道,有一物不得其所,儒者不能得其安,其修身还不能算是圆成。儒者之志有如此气象,故有席上之珍以待问聘。待问、待举、待取乃闻道后之事,是明明德之举动,与今人之“学以致用”有天壤之别。今人之学无悟道证道修身之学,徒以博闻强记为高,以机巧聪明为能,非道之所载也。其用是以自己的聪明才气取悦于世,谋取个人之福利。智者过之,愚者不及,故有弱势群体之不安,天下滔滔矣。儒者自立待用,今人外扶求用。须知,外面的世界正需要人来扶持,才不至倾倒。外扶求用,徒有聪明才智,无法自立于天地之间,空悲切。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无道无理无学,或学而非学之故也。《荀子·非十二子》说:“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
    【经文】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今注】
    中:孔颖达云:“在常人中,不自异也。”中,犹正也。粥粥:卑谦貌。
    【今译】
    儒者的穿戴适中,不异于常人,举止十分谨慎。对大事,在退让时,辞貌宽缓,似有傲慢之情;对小事,在退让时,却并非坚辞如假客气似的。处理大事,则有畏惧之色;处理小事,似有惭愧,唯恐做不好。不愿与人争,但愿退让,好像是无能之辈。儒者的态度容貌,有如上所说。
    【今释】
    张横渠曰:“大让,如让国,让天下。诚心而让,其貌若不屑也。若夫饮食辞避之间,是小让也,若便为之,以为仪耳。”儒者大事清楚,小事不含糊。即小节处,也谨慎若有畏。非道不行,非义不仕,故难进易退。儒者进学畜德无止境,恒不自满,有若无,实若虚,其淳厚如此,好像是无能之辈也。
    【经文】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途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
    【今注】
    齐难:齐,音zhāi,肃敬。齐难,庄重、恐惧。阴阳之和:冬温、夏凉是阴阳之和处。备豫:预备,备预,豫备。
    【今译】
    儒者平日家居时的态度亦十分庄重恐惧,无论坐或立者非常恭敬。言必有信,行为不偏邪。在行路上,不与人争平坦险阻;冬天夏天,不与人争温暖凉爽的地方。珍爱生命,为了等待发挥作用的机会;保养身体,是希望有所作为。儒者的预备有如上所说。
    【今释】
    儒者在日常生活中严谨恭敬,言语真诚必本于心,不造作不夸大。言必行,行必中。不求一己之私利,温良恭俭让,不争利,不避患。孟子曰“吾善养浩然之气”,即在平时日用起居之际,养得此精神。有如此之预备,方能有待有为也。行事中正依赖于真才实学,若学浅粗陋,必不懂让,徒做出一副让之状,心中勉强,则何益矣。故儒者之有备在于进学畜德。
    【经文】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今注】
    祈:求。易禄:轻视高官厚禄。
    【今译】
    儒者不珍视金玉,而以忠信的品德为珍宝;不祈求拥有土地,而将树立德义作为安身立命的土地;不祈求聚敛财货,而以具有渊博的知识为富有。儒者是很难得的,因为他们轻视高官厚禄,用高官厚禄来留住儒者,他们轻视高官厚禄,也就难以留住。不是政治清明的时代,他们隐居不仕,这不是很难得到吗!不符合义理的事情,他们不合作,这不是很难留住吗!他们以事业为先,受禄为后,这不正是轻视厚禄吗!儒者与人交往有如上所说。
    【今释】
    天下滔滔,大厦将倾,皆是忘义求利之祸害。全球化现代化之根源乃资本,唯利是图,政府之合法性寄托于GDP之增长率,悲哉!殖民地时代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是强取豪夺,后殖民地时代乃巧取技夺,终是不均。技夺是凭借一己之能,借助外力,如高科技先进武器之类,争先站高,“合理”地掠夺,非本于心,义所不取。孔子曰:“不患寡,患不均。”均者义之所在也。均则和,和则聚,聚则齐。人心齐,泰山移。孔子还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大学》:“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悖者,非义也。非义而获利,天下纷纷矣。张横渠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天地立心即立义也,命不立于义,乃行尸走肉,强食弱肉,天诛地灭矣。往圣之绝学即义理之学,继绝学乃明义理之惟一途径也。所谓惟一者,百家之学必汇归于义理,方能见天地之纯。无论中学、西学,及科学技术、政治经济、人文社科,均当统摄于义理,一也。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义理明则道一,道一则可循可守。今道术已为天下裂,所谓多元对话,极尽调和之能事,终不能熔铸精一。仍各持一辞,群起纷争,亡天下之兆也。
    儒者之难得,难得于他们明义理,轻利禄,能为万世开太平。强势之威迫,不能夺其所守。群众之习尚,不能移其所志。儒者之难得,难于非时不见,熊十力曰:“德未成,不可以教人。见(识)未正,不可遽持之以号召当世。”故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五百年才有王者兴,难矣。无良好之学风,纯正之学统,惟精惟一,千年亦不会有王者出,万古如黑夜!吾深惧之,深恐之,彻夜泪流满面独怆然。儒者之难得,还难于其非义不仕,非仁不进。天地闭,贤者隐,何处寻觅?纵有寻觅者,还要有远见卓识,才能识得儒者。有识者,还需天命所归,才能拔之用之。其难乎!儒者亲切平易,其难何在?思之。
    【经文】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极。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今注】
    淹:腐蚀。劫:威胁。沮:恐怖。鸷(zhì)虫:猛禽猛兽。攫(jué)搏:鸟兽以爪翅猎物。程:衡量。习:《说文》:“習,数飞也。”这里是数数念念,反复计较之意。
    【今译】
    给儒者财物,或用娱乐玩好去腐蚀他,他在利诱面前决不见利忘义。众人非难胁逼他,兵众恐吓威胁他,在死亡面前他也不会改变信念。遇到凶禽猛兽,不先衡量自己的勇力,就奋不顾身地去搏击。若要举重鼎,不先衡量自身力气就动手。对于过去的事,不再追悔;对于未来的事,不预先妄加猜测;说了错话,发现后再也不说;对于流言蜚语,不去穷根究底。他的威严不可损害。只要应该做的事情,不反复考虑才决定去做。儒者特立独行有如上所说。
    【今释】
    贪图货财,滞留乐好,皆易使人沉醉于利而忘义。儒者立身以义,有豪杰任侠气,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凡合于义之事,无论多么艰难困苦,皆勇于承担,绝不后悔。不算计自己堪之与否,当之则往也。勇于行义,不习其谋。若三思而后行,念念计较,则私心萌生,不能果敢行矣。天下之大勇,必涵养于日常起居之平淡处。造流言蜚语,听小道消息,小人日常之所好也。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嘀嘀咕咕,阴暗之事,令人气馁,儒者不为。
    【经文】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
    【今译】
    儒者可与之相亲,但不可以威胁;可与之相近,而不可以逼迫;可以杀,而不可以侮辱。对住处不追求奢侈华丽,饮食也不过于讲究。有了过失可以批评指正,而不可以当面数落。儒者刚毅的品德,有如上所说。
    【经文】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今注】
    干橹:大小盾牌。
    【今译】
    儒者将忠信的品德当作像铠甲一样的护身装备,以遵循礼义为像盾牌一样的防御装备。一切行动,都遵从于仁义。虽然遇到暴虐的政治,也不改变自己的操守。儒者立身处世有如上所说。
    【今释】
    仁者至刚至大,真实无妄,故通体透明,浑身上下惟义而已。遵义而行,勇不可当,暴政岂能长久。通体透明即诚也。《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朱子注:“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发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也。”诚即仁也。《中庸》又云:“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诚者,天理之本然,真实无妄,识仁之大法也。成己成物成人,幸福之极则也。儒者夙夜强学以闻道,有道则顶天立地,自强不息,因此能自立。自立则不附影逐声,不媚世阿谀,不徇物忘己。儒者依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也。
    【经文】
    “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
    【今注】
    筚(bì)门:用竹枝树枝编成的门。圭窬(dòu):小门,上锐下方,形如圭。“窬”通“窦”。瓮牖(yǒu):瓮,小口大肚的陶器。牖,窗户。仕:做官,学。这里是学的意思。《说文》:“仕,学也。”段玉裁注:“古义宦训仕,仕训学。”
    【今译】
    有的儒者,住处只有十步见方,室屋四周的墙只有四五丈;门是树枝编成的,只有一扇小门,用蓬草来遮掩,用破瓦器的口作窗;全家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谁出门就换上这件衣服;一天的饭要吃两天。领导者采纳他的建议,则坚信不疑,竭尽心力;领导者不采用他的建议,也决不去取媚于人。儒者之有备而学有如上所说。
    【今释】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儒者不耻于贫贱,耻于为改变困境而违道,见利忘义,急于贩卖自己而轻弃仁。或问:“君子何以如此穷困?”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孔子说贫而乐,乐学也。儒者虽处贫寒困境,亦不忘学。学之尽而后仁至,识仁才能信而不疑,才能坚守,才有义行。《论语》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世人以为鬼神无所不知,能给人带来祸福。儒者连鬼神都不讨好,安会低眉折腰事权贵。用则行,舍则藏,藏而学矣。否极泰来,世运回转,若学而有备,于道坚信不疑,方能对世间有所贡献,不失儒者之本分。落魄之时怨天尤人,自以为怀才不遇,适意诗酒,徒耗光阴。待用之时,只能空喊几句口号,误国误民,儒者所不为也。
    【经文】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
    【今注】
    稽:郑玄注:“稽犹合也。”援:提拔。推:推举。起居竟信其志:起居,一言一行。信,通“伸”。
    【今译】
    儒者与今天的人相处,但思想行为与古人相合。现在身体力行的事,将成为未来人学习的榜样。如果没有遇到政治清明的时代,得不到领导者的提拔,民众也不加以推举,造谣谄谀之徒又相互勾结同声应气来危害他,但只能危害他的肉体,而思想意志却绝不改变。虽处险境,一举一动还是想伸展他的志向,仍然念念不忘百姓的患难痛苦。儒者的忧国忧民有如上所说。
    【今释】
    熊十力曰:“儒者志气高厚,与古之大人合,必不与并世愚贱者合。”(《读经示要》)儒者身处危乱之世,强学博识,孤秉正学以烁群昏。百兽踯躅,独为狮子吼。顶天立地,开物成务,继绝学挽狂澜,远烛未来。身处危难而志不摧,众人皆侮而不悔。佛氏之大悲众生,亦此志。
    【经文】
    “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举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其宽裕有如此者。
    【今注】
    瓦合:作瓦,初成圆形,剖而为四则呈方,四瓦合又成圆。毁:破坏,改变,除去。这里是变化的意思。
    【今译】
    儒者有着广博的学识,仍不断地学习;学以致用,身体力行而不知疲倦。不得志独处之时,不会有不正当的行为;上达天理,明睿所照,率性不困。遵循以和为贵的礼仪,以忠信为美德,以和谐为法则。推举贤人而又能容纳众人,做到严肃方正与柔和圆转相结合。儒者的宽广胸怀有如上所说。
    【今释】
    博者,周以察物,观其会通。博学上达,洞澈万化之大原,昭察万理之宗极。明睿所照,故笃行而不困。孤陋寡闻,不足为学。博闻强记,徇物忘己,亦非正学。学有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闻见之知向外求,今天的各类学科均是也。德性之知是内证,乃心之所得。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闻见之知当熔铸于德性之知之中,方能见得道一。惜当今之学以闻见之知充斥于世,以多闻多见为事,以记览杂博相高,以驰骋辨说为能,以批评攻难自贵。此皆胜心私见。真学问不只是学了许多知识便是,乃是要使人胸怀广大,情趣洒脱,高尚英伟,通智慧、道德、人生而为一。理必究其原,足以汇万殊之理,而有所归。《庄子》曰:“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今人之学以科学为宗,殊不知科学仅是研究物质运动之一法,不能识心证心,故堕于迷惘,戕贼自心而不自知。其道杂驳,其言也不中。《圆觉经》云:“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此是不治之证。”
    礼者,理也。朱子注:礼是天理之节文,人事之法则。钱穆先生说:“礼必和顺于人心,当使人由之而皆安,既非情所不堪,亦非力所难勉,斯为可贵。若强立一礼,终不能和,又何得行?故礼非严束以强人,必于礼得和。”礼者,履也,接物处事之方法,万事之次序也。万象森严,各有礼法,然必汇归于和。
    和者,融和会通之意,融众理而为一,谓之和。和乃凝聚力之极也。《中庸》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一心具众理而应万事,物来而能应,事至而不惑,严肃方正与柔和圆转相结合,故发而皆中节。《中庸》:“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儒者包通弘大,故能和。和是一种境界,一种状态,均衡静穆,变通万化,和多为一。变的是外在的世界,不变的是内在的心。和非调和,调和是同,是放弃个性,漫无准则,是刻板死寂的黑洞;和既有活泼张扬之个性表现,又有肃穆温厚之整体统一,乃照耀着人走向未来之太阳也。《古文尚书》说:“惟精惟一”,此精一就是熔铸了万物万事之理后的和谐统一。和乃是一种无一物不得其所,无一人不得其安的境界。有和之内心,才会有和谐之外部世界。《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未发之中,就是中正明觉之心,乃本心,即仁心,是人生来本具的德性。若一味地徇物外求,迷失在变幻莫测的外在世界中,本心不见矣。唯有以不变之心,方能应对复杂多变的人生事务。在心为仁,发而为情,行而为义。以仁义之心行事,自然中正和谐,顺乎人情,符合天地之理,即是中节,即是和。心若达到中和之境地,则四时行百物生,有天道地道人道在焉,遂此可达造化之极,无有无不有矣。和则能容,瓦合方圆,通幽极宏,井然有序。故礼之用,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自在其中矣。礼之以和为贵,故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
    【经文】
    “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达之,不望其报。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今注】
    称:推举。
    【今译】
    儒者在推举贤能时,不会因为亲属关系而不推举,对外族的贤者,不会因为其人和自己有私怨而不推荐。在推举前,对被推举人的行事业迹进行考核,推举贤能力求使他们获得任用。推举贤能,并不希望对方报答,只希望国家因得到贤良的辅佐,使理想得以实现。儒者所考虑的是如何对国家有利,不求自己的富贵。儒者推举贤能有如上所说。
    【今释】
    儒者光明磊落,心无芥蒂,内称外举,不避亲不避怨,毫无私心,浑然醇厚,其高洁有如此。苟若心中不具众理,则不懂戴仁而行,抱义而处,焉得有如此坦荡之胸襟。国家得贤才,正道得以行天下。天理流行,乃天下大公之事,岂能夹杂私心,遮蔽日月,成千古罪人。试观今日之世,结党营私,巧言惑众,唯利是图,卑鄙不堪,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所谓“马背上得天下”之说,以暴把持世势,十足的小人心眼。君子小人之别在于,君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做出悖理判道之事;而小人不学无道,肆无忌惮,聪明而又有小术,随时都可能乘机苟私情卖良心。儒者难得,令人思慕。清平之世,儒者之赐也。《大学》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民众)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经文】
    “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久相待也,远相致也。其任举有如此者。
    【今注】
    相先:互相谦让。相死:共患难,不苟偷生。
    【今译】
    儒者听到善言就告诉他的友人,看到善行就指示给朋友看。在爵位面前,朋友之间互相谦让;在患难面前,争着献身。友人长期不得志,自己愿意等待着一同出仕;友人在远处不得志,总想方设法招致。儒者推举友人有如上所说。
    【今释】
    吾安得相先、相死、相待、相致之友共行?今人以同声应气为相知,说“某某是我的朋友,因为他理解我。”乃是以私心意气交友也。若得一心一德同修共进之友,何乐如之。读先贤之书,效先贤之行,践先贤之言。久之,原来藏在书中的先贤往圣,都走出来进入自己的心中,真是学日进而友愈多矣,此不正是“有朋自远方来”之意乎!并世无俊杰,儒者与今人居,与古人稽,悲哉喜哉?诗云:“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儒者闻善言见善行必授诸人,成物所以成己也。佛家誓普愿度众生,亦此意。
    【经文】
    “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今注】
    澡身:犹洁身。浴德:沐浴于德。粗:微,大。翘:启发,出示。深:低下,与高相反。不轻:不松懈。与:赞许。
    【今译】
    儒者洁身自好不为污浊所染,沐浴于德,以德自清。陈述自己的意见,静待采纳并默默地坚持正道。如果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再娓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以示启发,又不急于求成,以等待时机。不站在低深之处自以为高,不加少为多而夸大其辞。身处盛世而不松懈,居安思危;遇到乱世,仍然坚持信念。对于观点相同的人,不妄加吹捧;对于观点不相同的人,不妄加非议。儒者不附影逐声坚守正道有如上所说。
    【今释】
    德者,自明也,故称为明德。朱子《大学章句》:“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明德乃人智慧聪明之根源,行为之准则。儒者识仁求仁,即识明德,以照亮自身。为照亮他人,则恶不仁,明明德也。明德,则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则与天地准,心与理合一,天人合德。儒者乃体悟明德之人,能观事物消息盈虚变化流行之迹。《易·系辞》:“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通幽明,知生死,广大精微无遗漏,德之数大矣,故儒者澡身而浴德。研几(几,事物变化之端倪)极深,待机而行,不急不躁。一旦时机成熟,有备而发,必中正合理,开物成务,止于至善。
    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儒者之智识也。人最易陷入深渊而自以为高深,空洞无物之物饰满身心而自以为多。如陷入某种个人的情绪无法自拔;学了许多无用的知识而自以为是;加入某些团体而豪行于世。铜非金,无论加多少铜终不能成金。今之学科愈分愈细,专业鸿沟愈挖愈深,即使获得最高文凭,只不过是挖了一个窄而深的坑而已。如何能高瞻远瞩,观万化之会通,悲天悯人,识得自身之明德?儒者之仁德培养于日常平淡之际,居安思危,勤学不倦,故治世不轻,乱世不沮。
    同弗与,异弗非,包通万有,含弘光大,自由之极则也。群而不党,和而不同。夫道并行而不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阴阳互根,万物相依,此天地间之公理,不可违也。苟若以异为非,以同为是,天下之生理绝矣,孟子所以恶夫执一也。今之世风霸道猖獗,求同灭异,危矣。
    【经文】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厉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
    【今注】
    服:担当。砥厉:砥,细磨石。厉,通“砺”,粗磨石。引伸为磨练之意。廉隅:边谓之廉,角谓之隅。凌角。锱铢:锱为一两的四分之一,铢为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比喻极其微小。规为:王船山云:“规为,谓器量也。”
    【今译】
    儒者上不臣服于天子,下不媚事于诸侯。谨慎平静,崇尚宽和,坚强刚毅而又平易近人,学识渊博能承担重任。亲近文章典籍,以磨砺自己方正的行为。即使裂土分封给儒者,在儒者看来就像锱铢一般微不足道,不愿臣服于人和出任做官。儒者之宏大有如上所说。
    【今释】
    儒者特立独行,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与时风众势俱靡。中正独立,不依附于任何势力。处江湖之远则敦风化俗,居庙堂之高则顺乎天道,功成身退而不居。程子说:“尧舜事业,不过青天一抹浮云。”儒者寄居世间,荣利皆忘,量超乎宇宙,德齐乎造化。人之德性天地生成,大行而不加,穷居而不减。国有盛衰,世有否泰,而儒者之志恒长。儒者特立独行而化育万物,与天地同参。
    【经文】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今注】
    方:方向,道路。术:学术、学问。
    【今译】
    儒者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弘道,如与朋友同有成就当然十分快乐,如互有高低,彼此并不嫌弃。与朋友长期未相见,听见对他的流言蜚语,不会相信。一切行为本于方正,树立在道义之上。志同道合,则同心共进;道不同,则退避疏远。儒者的交友之道有如上所说。
    【今释】
    弘道乃天下人共同之大事业,儒者不孤,有志同道合之友。术业有专攻,成就有高低,同心则乐,不以高下相厌。信友之素守,不为流言所动。朋友之交立于义,道同则共进,道不同则退避,无利益所迁累。
    【经文】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其尊让有如此者。
    【今注】
    陨获:困迫失志。充诎:欢喜失节之貌。充,盈满;诎(qū),失节。闵:病。有司:群吏,有职权者。
    【今译】
    儒者不因贫贱困迫而丧失意志,不因为富贵享乐而失节。不困辱君王,也不被君王所困辱;不干涉牵制卿大夫,也不被卿大夫所干涉牵制;不逼迫官吏,也不被官吏所逼迫。儒者的自尊和谦让有如上所说。
    【今释】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儒者之志坚如磐石。素履方正,不为当权者所迫而违道;不为己私行走于官场之间,非公事不至官门;不以己之资望豪于四周,作威作福。儒者自尊,尊而有让,遵循有道之秩序。乡居,则敬长以赞化,善处吏民而各安其分;上达,则依仁辅治,使道行天下。
    此节结语“其尊让有如此者”,旧本在温良者一节下,殊不合,今移此。又,此节下有“故曰儒”三字,今移温良者一节。上改从俞樾校,熊十力先生亦此意。
    【经文】
    “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今注】
    孙:通“逊”。
    【今译】
    温厚贤良,是仁者的根本。恭敬谨慎,是仁者的基石。宽大包容,是仁者的行为。谦逊待人,是仁者之所能。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是仁者的外貌。说话谈吐高雅,是仁者的文采。歌唱礼乐,是仁者的合和。分散赈济贫苦,是仁者的施与。儒者兼有以上的美德,仍然不敢说自己已达到仁。这样的人就叫做儒者。现在众人对儒者的看法是不正确的,常非议诲辱儒者。
    【今释】
    仁者至善无染,万德纯备,生生不息。仁存乎中,观象应物,温然有节。化民成俗,宽裕敬慎。其文郁郁,其歌和和。分散布施,仁之恩泽。佛亦重布施行慈悲,儒释皆然。但儒还重和以达道,言治平也。佛氏不谈治平,只就个人修行言。出世入世之异,即在于此。
    今天的人轻弃仁德,非议儒者,斥之为“封建思想”、“封建意识”。试问何谓“封建”?中国自秦汉以下二千多年乃郡县制,已无封建制。上古所行的封建制,乃中央政府之统一分封,“封建”一词,是指有统一之中央政府的意思。西欧之中世纪,自罗马帝国崩溃后,无统一的中央政治,地方上各自为政,遂有封建制。此“封建”一词,是没有统一之中央政府的意思,与中国之“封建”一词,意思大异。人云亦云,不自思量,不学无术之故,其言亦妄。
    【经文】
    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
    【今译】
    孔子回到鲁国居住,鲁哀公供养招待他。听了以上的话,对孔子的话更加相信,对他的行事觉行更加便理。鲁哀公说:“我这一生,不敢轻视儒者。”
    【结语】
    熊十力曰:“《大学》、《儒行》二篇,皆贯穿群经,而撮其要最,详其条贯,揭其宗旨,博大宏深。盖皆以简少之文,而摄无量义也。” 夫百行一本于仁,自立身而哺万物。识仁、求仁、恶不仁,非儒者所独有,众人之本分也。有仁心才有仁行,识仁之道无他,惟学而已。为往圣继绝学,别无他途。朱子曰:“人之所以为学者,以吾之心未若圣人之心故也。心未能若圣人之心,是以烛理未明,无所准则,随其所好,高者过,卑者不及,而不自知也。”可不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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