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主义”所以发生了如此可悲的质变,我们还需要到法家思想体系的内在悖论中去寻找。法家的政治理想是寻找一个具有“法治”思想的铁血君王,让他去收拾天下的残局,这位铁血君王应是这样的英雄:他能够用最野蛮、最残暴、最虚伪、最阴险的手段去奴役民众,然后使民众获得解放。据法家说,寰区要想“大定”,海县要想“清一”,苍生要想“获救”,天下人就得先忍受这位“救世主”的奴役!正是法家学派这种荒谬的悖论,才创造出秦始皇这样一位前无古人的极权主义者。法家学派为了制造这类英雄,拼命鼓吹“明君独断”、君主极权,指望这类英雄挽狂澜于既倒,还世界一个清凉。他们哪里知道,一旦凌驾于社会之上的无法限制的绝对权力落到某个英雄的手中,它不仅必将成为某个英雄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而且奴役苍生的镣铐非但不会被打开,相反,这副镣铐会变得更加沉重! 秦始皇就属于这类英雄,而他的“法治主义”则是赠给翘首盼望“解放”的民众的一副更加沉重的镣铐。 三 秦帝国统治的十五年,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这种黑暗完全是秦始皇“专任刑罚”的“法治主义”造成的。 历史记载,秦始皇对“黑色”情有独钟,他认为黑色是一种吉祥的颜色。他在统一天下那年(前211年)的御前会议上,曾亲自规定“色尚黑”,即“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16]秦始皇如此喜欢黑色,除了他根据战国时代阴阳家《五德终始说》那套神秘理论推导出来的秦为“水德”,水色玄黑这套胡言乱语之外,还应该向秦始皇的内心深处探究。心理学认为,对颜色的心理反应,乃是一个人价值观念的外化。不同志趣的人对赤、橙、黄、绿、青、蓝、紫以及由这七种色彩合成的白色会有不同的偏好。因为不同的颜色可以与人们不同的审美情趣产生共鸣。有趣的是,古往今来很少有人喜欢黑色。因为黑色被视为是不祥的颜色。黑色是光明被吞噬后的黑暗,是恐怖,是毁灭,。但正因为黑色有如此这般的象征性,所以秦始皇才对黑色情有独钟。对秦始皇来说,他太熟悉黑暗了:在赵国邯郸的人质生活不是一片黑暗、一片恐怖吗;秦国宫廷中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片黑暗,一片恐怖;那持续了几十年的充满血腥气的统一战争尤其是一片黑暗,一片恐怖;他那时常受到死神威胁的羸弱多病的身体,更使他的精神世界弥漫着一片黑暗,一片恐怖。总之,他的生活始终在与黑暗和恐怖相伴。黑暗扼杀了他的童年,夺走了他的欢乐. 如今四海之内的臣民都已匍匐在他的脚下,诚惶诚恐地期盼着这位“兴义兵,诛残贼”[17]的皇帝能够在战乱之余赐给他们以福祉、和平和光明。可秦始皇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只有他一人有资格从黑暗中阔步走出,享受光明的沐浴,而那些芸芸众生为了给他营造一个一系万世的永恒帝国,则必须仍然留在黑暗、恐怖、毁灭中。出自这种专横的设想,他在统一战争刚刚结束,就立刻建立起以“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而不赦”[18]的意识形态霸权,即“法治主义”。 从此,秦始皇的“法治主义”就成了一把悬剑,时刻高悬在秦帝国数千万臣民的头上,迫使他们按照他的绝对意志去建造宏伟的宫殿,去修筑豪华的骊山墓,去赶筑举世震惊的万里长城,去铺筑四通八达的驰道,去远征匈奴和南越,去巡游全国,去寻找长生不老药,去妄杀无辜和焚书坑儒……。 这把悬剑的唯一功能就是“繁刑严诛”。我们只要看一看秦帝国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法”的名目,就足以使人绝望了。就死刑而言,则有戮刑、磔刑、弃市、定杀、生埋、赐死、枭首、腰斩、凿颠、抽肋、绞、剖腹、族刑、具五刑……,至于其它刑罚,那就更是名目繁多、不胜枚举了。当时的刑罚所以如此名目繁多、阴森可怖,那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制造一种秦始皇所需要的“黑色恐怖”气氛,才能够使那些笼罩在“黑色恐怖”阴霾下的人们达到李斯所说的“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19]的火候,从而使帝国的臣民成为任之驱使的人形畜生! 当然,我们有必要指出,如上那些秦帝国的法律古已有之,大多数并非秦始皇所始创。而且这些法律后世也不是没有。只要稍事观察,我们就不难发现,在数千年的中国专制社会里,以这种“严刑酷法”为内容的“法治主义”几乎是无代无之。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们似乎没有理由单单去谴责秦始皇一个人。确实,只要专制主义存在,“黑色恐怖”的阴霾就不会消散,真正意义的法治主义就不会实现,等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