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卷72。《北山录》卷9:“老教云自然者,盖真如相似之名也。言万物自然者,……非万物不由因缘。” 从解释学上说,在佛教盛传的唐代,这种传译方式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即使在佛教内部,也有人注意到这种情况可能带来的意义遮蔽。例如,在唐初,僧道之间就曾译《老》为梵之事发生过一场争论。贞观十一年,李义表自西域还,告太宗东天竺童子王请译中国圣人之道为梵文。于是太宗命玄奘与道士蔡晃、成玄英等30多人集五通观共译《老子》为梵言。当时玄奘“乃句句披析,穷其义类,得其旨理,方为译之。”但蔡、成等则竞引佛教《中论》、《百论》之玄意,于是与玄奘之间就有关词义翻译问题发生了争论,例如,译“道”为“菩提”还是“末迦”,就曾发生过争论。在玄奘的据理坚持下,道士勉强“既依翻了”。然在“将欲封勒”之时,成玄英又请玄奘译《老子》河上公序,奘认为佛、道二教其理大殊,不能引佛义以解《老子》,否则“彼必以为笑林”,未从。当时臣僚以为奘所言诚恳,“遂不翻之”。这场争论虽主要涉及要不要、能不能准确译《老》为梵的问题,但也能看出当时确有以佛义解《老》的情况,并由此而引出以佛解《老》是否会造成意义遮蔽的争论。 三、 宋明:在三教合一背景下佛教对《老子》的解读 唐宋以后,“三教合一”酿成思潮。托名吕岩(洞宾)所授《三宝心灯》说:“若皈道而不知三教合一之旨,便是异端邪说!”不过,三教合一不是三教合为一教,而是指三教在此一时期出现了义理趋同的现象。所谓义理趋同,即三教同归于心性。如果考察一下儒、释、道三教在唐宋以后的发展轨迹,不难发现,“佛教由禅宗而革命,道教由全真而转向,儒学由阳明而大变,其寓于变革转化中的思想意趣不越‘心性’二字。”[12]三教各自均归于心性,三教总体上也流归心性,是当时不可逆转的思想态势。全真道刘处玄说“三教归一,弗论道禅”[13]《仙乐集》,至少道出佛道归同的情况。考察这一时期佛教的《老子》诠释,必须注意到三教归向心性的趋势。 宋元明时期佛教徒注《老》、解《老》者代不乏人,唐宋之际的延寿在《宗镜录》中多处引《老子》以与佛教互释。宋高僧孤山智圆,自称其“晚年所作,虽以宗儒为本,而申明释氏”,但却“往往旁涉老庄,以助其说。”故金人李纯甫(屏山)说:“至于近代始以佛书训释老庄。”[14]卷20而明人德清(号憨山)则更著有专门的《道德经解》,影响很大。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佛教学者释《老》的特点,较之晋唐也发生了一些大的变化。 首先,他们虽名为释《老》,却不离倡三教合一之旨。孤山智圆主张“修身以儒,治心以释”,二者可以“共为表里”,故三教可以鼎足而立,说“吾道其鼎乎!三教其足乎!”并撰《三笑图赞》,称“释道儒家,其旨本融”,“厥服虽异,厥心惟同。”又在《谢吴寺丞撰闲居编序书》中称,“夫三教者,本同而末异”,[15]强调要“知三教之同归。”德清尽力调和三教,主三教一理、三圣同体,“尝言学有三要,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他认为这三者,“缺一则偏,缺二则隘”。[16]卷39他看到后人的注释总是依据自己所处的立场和参照系而做出的,所以很难准确地把握原意,故他在《注道德经序》中说:“注乃人人之老庄,非老庄之老庄也。”他在与儒家比较中,指出《老子》的思想特点:“尝谓儒宗尧舜,以名为教,故宗于仁义;老宗轩黄,道重无为,如云失道德而后仁义,此立言之本也。”“故老以无用为大用,苟以之经世,则化理治平,如指诸掌。”此一时期的学者,因为有了三教平等、三教同圣、三教一理、三教同体的价值立场,所以,对《老子》的解释也淡化了如唐代三教论争中所不可避免的偏执,释解都比较平和、公允。同时,对于历史上儒、道之互黜,从佛教立场上说也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如德清在《观老庄影响论·论宗趣》中说:“所谓庄诋孔子,非诋孔子,诋孔子之迹者,欲其绝圣弃智也,要皆遣情破执之谓也。”其次,在三教合一的思想文化背景和立场上解《老》释《老》。其解《老》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常在不同教义教理的比较中寻找思想的共同点、共通点,从而把《老子》与其他二教义理相贯通。宋刘谧在《三教平心论》中,对三教的地位作用做了平和的、公允的评说,“儒有儒之极功,道有道之极功,佛有佛之极功。”并指出,三教在核心思想上相通:“大抵儒以正设教,道以尊设教,佛以大设教。观其好生恶杀,则同一仁也;视人犹己则同一公也;徵忿窒欲禁过防非,则同一操修也;雷霆众聩日月群盲,则同一风化也。”德清在《道德经解发题·发明宗旨》中解读三教宗旨,说:“老氏所宗,以虚无自然为妙道。此即《楞严》所谓分别有无,非色非空,拘舍离等,昧为冥谛者是也。”认为老子的“虚无无为”与佛教的“非色非空”相通。释“杳杳冥冥(当为“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说“此言识精元明,即老子之妙道也。”又释曰:“由其此体,至虚至大,故非色;以能生诸缘,故非空。不知天地万物皆由此识变现,乃谓之自然;由不思议熏,不思议变,故谓之妙;……万物变化皆出于此,故谓之天地之根,众妙之门。”关于修养工夫,德清在《道德经解发题·发明工夫》中认为,“观”字乃三教“入道之要”,“三教圣人,皆以此示人。”并举例说:孔子曰“知止而后定”,又曰“明明德”,此“知明即了悟之意。”佛教言“止观”,如三乘止观,人天止观,有深浅之不同。孔子“乃人乘止观”,老子“乃天乘止观”。他说:“虽三教止观,浅深不同,要其所治之病,俱以先破我执为第一步工夫。”认为三教都以“破除我执”为基本的修养工夫:“孔子专于经世,老子颛于忘世,佛颛于出世,然究竟虽不同,其实最初一步,皆以破我执为主,工夫皆由止观而入。”由此,他进一步分析说,破除我执,即是“无我”,则“无我之体同矣。”从体用上说,孔子(儒家)是“明则诚,体也;诚则形,用也。心正意诚,体也;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用也。”老子则以“无名”,体也;“无为而为,用也。”佛教也是“体包虚空,用周沙界,随类现身。”可见三教“体用皆同。”但是后世学者,往往“各束于教”,如“习儒者拘,习老者狂,学佛者隘”,他认为这正是学者之弊,原因皆因“执我”所致。然三教最根本的共通之处,是“心”。德清《观老庄影响论·论教乘》中说“不独三教本来一理,无有一理一法,不从此心之所建立。”故曰:“三教圣人,所同者心,所异者迹也。”智旭也说:“自心者,三教之源,三教皆从此心设施” [17]卷二之三。故《性命圭指》说:三教“要而言之,无非此性命之道也。儒曰‘存心养性’,道曰‘修心炼性’,释曰‘明心见性’。心性者,本体也。”“教虽分三,其道一也。”由此,《老子》诠释在三教合一的趋势中遂被纳入心性论的思想轨道,这是唐宋以来三教思想发展的必然逻辑。 总之,《老子》与佛教相遇,在佛教视角的诠释中,既改变着《老子》在中国的思想流向和特征,也影响着佛教自身。这一进程的普遍意义在于:任何经典的“精华义蕴”、“意义”,并不是独立于研究者主体之外的历史客体,它们都是在一定的文化氛围中,通过诠释而获得的。而本土经典与异质文化的碰撞与交融,可能会使之获得更新的生命活力。尽管其原意也许会有某些遮蔽,但灰色的理论却会在不同的文化氛围中变得更为鲜活,更有意义。可见,“和实生物”是文化发展的普遍规律。 [ 参 考 文 献 ] [1] 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 慧皎.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2. [3] 道宣.续高僧传[M]∥大藏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0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 [4] 僧.出三藏记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5. [5] 吉藏.中观论疏[M]∥大藏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2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 [6] 石峻,楼宇烈,等.中国佛教资料选编(2)[M].北京:中华书局,1981. [7] 元康.肇论疏[M]∥大藏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5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 [8] 魏徵.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9] 杜光庭.道德真经广圣义[M]∥正统道藏.台北:艺文印书馆,1977. [10] 蒙文通.校理《老子成玄英疏》叙录[M]∥蒙文通.蒙文通文集:第1卷.成都:巴蜀书社,1987:350. [11] 延寿.宗镜录[M]∥大藏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8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 [12] 刘学智.三教合一的义理趋向[M]∥刘学智.儒道哲学阐释.北京:中华书局,2002:306. [13] 刘处玄.仙乐集[M]∥正统道藏:第42册.台北:艺文印书馆,1977. [14] 志磐.佛祖统纪[M]∥大藏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9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 [15] 石峻,等.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3卷(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9:130. [16] 德清.憨山老人梦游集[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3. [17] 智旭.灵峰宗论[M].台北:青莲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