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先秦以后,儒者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肩负着将整个社会导向更美好更理想境地的责任,这些都具体而又生动地体现了儒家经世精神。李泽厚说儒学生命力不仅在于有高度自觉的道德理性,而且更在于它有能面向现实、改造环境的外在性格(42),其论确有道理。 时代的变化使儒家对经世的要求亦随之而变。先秦早期儒家多谈治道而少言治法,但大一统帝国出现以后,政治日趋制度化,知识亦趋于专业化,经世便不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而必须落实到现实的实践。对实际问题缺乏了解或不作思考,提不出有效验的对应之策,这只能是空谈经世。学是否能适用?道理是否能付诸实践?并不单单决定于机会,还要看这“学”与“道”本身的取向。学与用的分离是日渐严重的问题。明代中叶以后,儒家提倡实学,提倡变通,强调了解实际政治问题的重要,是他们为解决这个难题所做的有益努力。其努力,一言以蔽之,就是注重经世之法,以矫正往昔过偏于经世之道的缺失。这取向开启了儒家经世之学的新境界,经世不再只是一种抱负,而更是一门救世的学问。这学问、这取向又成为近代中国改革变法以至革命,谋求中国传统走向近、现代的原动力。 虽然儒学随历史运演而不断变化,但儒家的基本价值取向亘古未变,儒家的经世精神是永恒的。置诸当今之世,儒家经世基本精神仍具有多方面意义。譬如,在全球化与区域化、一体化与多元化等并存而又对峙的背景下,如何重新体认、诠释儒家“和而不同、同而不和”的观念,以消解现实社会中全球化与本土化、单极思维与文化多元化的矛盾和冲突,并正确理解和处理族群认同、种族认同、性别认同、语言认同、地域认同、阶级认同、年龄代际认同、宗教认同等问题;在商业化社会生活和市场经济环境中,如何开掘儒学传统资源,讲求信用、道义原则,增强人际之间的道德与情谊关联,提升人们的心性修养境界;在全面建设更高水平小康社会过程中,怎样始终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充分了解、认识客观存在着的困难和问题,对诸如困难群众生存艰难、生态环境恶化、劳资关系紧张、消极腐败现象严重等等实际问题提出有效的对应之策;……所有这些,既可以成为儒家经世基本精神在新时代新环境下的新的具体表现,又无疑能够赋予儒学经世精神以新的内容和新的意义(43)。这大约也可称之为儒学传统的创新。 (作者:陈寒鸣) [注释] (1)章太炎:《国故论衡》云:“《齐物论》语‘经’犹‘纪’也。三十年为一世,经世犹纪年耳。” (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三册,《文集》卷上,上海:中华书局,1941年,第28页。 (3)《陆九渊集》卷二《与王顺伯》,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7页。 (4)张灏:《宋明以来儒家经世思想试释》,见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近世中国经世思想研讨会论文集》,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4年,第3—4页。 (5)刘师培:《儒家出于司徒之官说》,见《国粹学报》第33期,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八月。 (6)《论语·雍也》。 (7)《论语·宪问》。 (8)《论语·雍也》。 (9)《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一《子部·儒家类》引言。 (10)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一。 (11) 王通续撰六经,确有摹仿孔子,希望做新圣的一面。 (12) 《河南程氏粹言》卷一,见《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189页。 (13) 《河南程氏遗书》卷四,见《二程集》,第71页。 (14) 《真文忠公全书》卷首《上大学衍义表并劄子》。 (15) 真德秀:《大学衍义》卷首《大学衍义序》。 (16)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二。 (17) 关于王祎其人其学,请参拙作《论袆的儒学思想》,载《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 (18) 《王文忠公集》卷十四《儒解》。 (19) 同上书卷一《原儒》。 (20) 同上。 (21) 同上书卷五《知学斋记》。 (22) 同上书卷一《原儒》。 (23) 参阅上书卷五《知学斋记》。其言有曰:“……惟春陵周子者,始有以上续千载不传之统,河南两程子继之,而后二帝三王以来传心之妙、经世之规焕然复明于世。关西张子因之,崇执礼之教,考三代以示方来,推一乡以达天下,皆可谓卓哉圣贤之学者矣。迨考亭朱子又集其大成而折衷之,广汉张子、东莱吕子皆同心僇力,以开先圣之道。而当其时,江西有易简之学、永嘉有事功之学,虽其为说不能有同,而要为不诡于道,岂不皆可谓圣贤之学矣乎?”象这样讲论“道统”,显然突破了理学家的门户拘囿。 (24) 程朱理学家认为只要加强“内圣”之功即内在的心性修养,就可以成为圣人,如谓:“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河南程氏文集》卷八《颜子所好何学论》)。 (25) 丘濬:《大学衍义补》卷首《大学衍义补序》。 (26) 朱熹纂集、江永集注《近思录》卷八。 (27) 顾宪成:《小心斋札记》卷三。 (28) 吴光主编:《王阳明全集》卷三七王龙溪《刻阳明先生年谱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29) 唐顺之:《右编自序》,引文见黄彰健《理学的定义、范围及其理论结构》,载台湾《大陆杂志》第50卷第1期。 (30) 焦竑:《澹园集》卷一四。 (31) 同上书卷四七。 (32) 顾宪成:《泾皋藏稿》卷八。 (33) 高攀龙:《高子遗书》卷八上。 (34) 《明史》卷二三一。 (35) 《明儒学案》卷五八。 (36) 冯应京:《皇明经世实用编》卷首。按:晚明坊间还编刻了大量以“经济”或“经世”为名的书,如张文炎《经济文钞》、汪学信《经济宏词》等,但这类书乃是为场屋对策而设,并不可与本文绍介的经世致用之作等而视之。 (37) 《皇明经世文编》卷首。 (38) 同上。 (39) 同上,许氏“序”。 (40) 《日知录》卷七。 (41) 参阅拙著《中国文化史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42) 李泽厚:《经世观念随笔》,见李氏《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79页。 (43) 笔者本此理路,多年来一直提倡有志于研究儒学,振兴中华文化者,应该紧密地结合当代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认真深入地探讨如何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教育、伦理道德等实际生活方面有效发挥传统的作用问题。无论是理论上、或者是实践上,尤其是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上,这方面都是有许多工作可做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