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儒学滋润政治神经 儒学对政治的影响,首先是通过对政治家、政治思想家,特别是对政治领袖的影响表现出来的。政治领袖是政治家和政治思想家的突出代表,是政治神经。儒学对他们的影响,就是滋润了政治神经。在二十世纪,政治领袖主要有国民党的孙中山和共产党的毛泽东,他们都是最有影响的党派的缔造者,也都是成功大事业的创始人。二十世纪的最后二十年,最有影响的中国政治领袖是邓小平。我想通过这三位的典型事例,来讨论儒学对中国当代政治的深刻影响。 (一)孙中山 孙中山早期受到正统的中国传统思想的教育,其中主要的是儒家思想的教育。同时又受到西方思想的教育。他将二者结合起来,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与政见。对于世界的看法,他将进化论与中国古代的演化说相结合。说进化有三个时期:一是物质的进化,二是物种的进化,三是人类的进化。他把宇宙的终极本原说成是太极。《周易》上讲“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宋代的周敦颐讲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然后化生出天地万物来。孙中山说太极动而生电子,电子凝而成元素,元素合而成物质,他认为生命的基础是“生元”即“生物元始之意”。又说:“孟子所谓良知良能者非他,即生元之知、生元之能而已。”(《孙中山选集》第121~122页)生元就是细胞。 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民权来自西方。中国自古没有规定过老百姓有什么权利。对于民生,中国三千年前就非常重视人民的生活与生命。西周时的周公曾提出:“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上》引《泰誓》语)。这是将人民与最有权威性的上天联系在一起。有的统治者可能在上天即上帝面前非常虔诚,许诺做好事,而在人民面前又不是那么回事,甚至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他们在人民面前是一副凶狠的面孔,对人民不断训斥,有时欺骗人民。周公告诉他们,他们的举动与言行,上天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人民能够看到的,上天一样能看到,人民听到的,上天也同样能够听到。使那些两面相的人暴露出虚假的面目。如果相信这种说法,那么就应该以对待上天的态度来对待人民,将人民视为如同上天。但是,中国古代统治者虽然也知道这种说法,也了解这个道理,并没有按照去做,因为外面的物欲有很大的引诱力。天下一时太平了,他们就以为天下就是这样永远太平下去,永远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像秦始皇那样,以为自己的子孙可以一直做皇帝到万世。出乎他的意料,传到二世,就发生了天下大乱,勉强拖到三世也就完了。汉初学者总结秦速亡的教训时说:“民无不为本”,“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贾谊《新书·大政上》)秦朝的兴亡是民本理论的最好注脚。柳宗元提出“吏为民役”的思想非常深刻,与现在所谓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意思是一样的。柳宗元认为国家从人民那里收来的赋税,作为俸禄发给官员,这是人民花钱雇官员来为自己主持公道,维护社会秩序,保证人民的安定生活。就像一个主人雇一个仆役来干活那样。他说,如果这个仆役拿你给的薪金,不给你干活,还要偷你家的财物。你一定很生气,要把他赶走或者用别的办法来惩罚他。现在当官的如果拿了人民给的俸禄,不为人民主持公道,还要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人民会怎样呢?会不会赶他们下台呢?形势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想到这些,不是很可怕吗?他劝当官的人应当谨慎地为人民做一些好事,不做坏事,不管从道理上说,还是从良心上说,都应该真正为人民做一些好事。中国古代对于人民应该说是非常重视的,所谓“民为国本”,所谓“民为贵,君为轻”,所谓“民无不为本”,都是以民为本的意思。这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思想。孙中山“三民主义”中的“民生”,应该说就是中国传统中最优秀的内容。历代儒家都是以民为本的。儒家的这种思想也明显地影响了国民党的创始人孙中山先生。孙中山认为,“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实行社会主义之日,即我民幼有所教,老有所养,分业操作,各得其所。我中华民国之国家,一变为社会主义国家矣。予言至此,极抱乐观。”(《中山丛书》三,第5页)这里所讲的“幼有所教,老有所养”,正是《礼运篇》中的内容。在孙中山心目中,民生主义、社会主义、与儒家的大同理想是大体一致的。所以他划一个大圈,写上三民主义。在中间再画一个小圈,写上社会主义。说三民主义包括社会主义。他题的“天下为公”,表达他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三民主义,就是社会主义,也是大同理想。因此可以说,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吸收了儒家思想,社会主义思想,形成自己的政治主张。孙中山将这一政治主张写入政治纲领,对中国现代政治起了很大作用。 关于知行问题,中国古代也有很多论述。首先是知行的关系问题。在《尚书》中有“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说法。这是最古老的知行观,认为行比知更困难。当时讲的知行关系是在社会伦理方面来的。伦理问题,说起来好像很容易懂,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例如孝,大家都知道应该孝顺父母,如何孝顺,却是许多人不太清楚的事,即使知道了,要做起来也不容易。为什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说要长期坚持孝是不容易做到的。孙中山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知行关系,认为知比行更难。只要是知道了的事,做也就容易了。如果不知,那就无行。如果知道了,行也就非常容易了。现代科学都是许多人共同积极进取,才创造出来的结果。例如,电视机,创造走过了漫长的历程。做出来后,要使用它就非常容易,连几岁的小孩也会开关收视电视。其他如二十世纪的各种电器都是这样,发明创造需要几代科学家的努力研究,制造和使用就相对容易得多。知道制造原理,是知;制造使用机器,是行。在科学问题上,很显然的事实是,知非常不容易,而行则比较容易。这就是知难行易说。过去有些论者以为孙中山的说法与前人的说法不一致,这里有是与非的问题。实际上,我们认为只是在不同的领域使用知与行这两个概念而产生的差异。到现在为止,在社会伦理道德领域,仍然是知易行难;在科学技术领域,照样是知难行易。仔细来分,科学是研究原理的,是最难的,科学无价,没有什么经济效益,却可能改变整个社会面貌;技术是运用原理于实际,相对容易一些,而经济效益却很高;所有消费者都是实行者、享受者。对于一个人来说,可能在某一方面是创造者、生产者、奉献者,在许多方面都是消费者和享受者。所谓“万物皆备于我”,一个人所需要的是整个社会的贡献。孙中山利用西方的科技来讲中国传统的知行观,也是一种创见。他融合中西,吸收了西方的一些思想来丰富发展儒学。 关于改革思想,儒家从孔子开始,就十分肯定改革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孔子认为社会的进步必须有文化的积累,必须有社会政治制度的改革与创新,继承与发展,必须不断完善各种制度,提高文明程度。孔子认为商朝对夏朝的制度有所“损益”即修改,周朝对商朝的制度又有一些“损益”,所以在三代中,最后一代的周朝制度最为文明,最为完善,因为它借鉴了前两代的经验教训。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后代儒家有的积极主张改革,如宋代王安石,明代张居正,清代康有为;有的则比较倾向于保守,如宋代的司马光等。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就是讲孔子改革思想的,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康有为上书光绪皇帝时,孙中山正是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自然会受到康有为改革思想的影响。他也借鉴西方的政治制度和民主思想,来考虑中国社会改革的具体内容。儒学是历代儒家共同创造的,其中本来就有改革思想。在两千多年前,孔子是维护君权的,并非反对改革。他拥护君权,反对各诸侯国的分裂与纷争;他提倡恢复周礼,是对春秋末期的社会现实的批判,是改革现实的口号。而在两千多年后,当代受儒学影响的人完全可以提出取消君权的制度改革。如果不明白这一道理,也可能会产生一种误解,误以为孙中山的改革是反儒学的。 孙中山以后的国民党领袖人物蒋介石将台湾的草山改名“阳明山”,以表示自己对明代大儒家王阳明的推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