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什么是对话?两个自由者是坚实的,内在的你如何出来,空间的东西怎么进入时间?时间的东西怎么外化为空间的东西?这个黑格尔讲过了,外化,精神的外化。现在的问题是,空间的东西怎么进来?这是后现代研究的东西。死东西怎么变成活的东西,文本的解读,不是认文本的死的东西,要知道文本是死的,它是古人的遗嘱,解释权在你手中,但你不能胡乱解释。为什么呢?你要看到,它虽然是物化了,成为死的书,就剩那些文字,它的精神、它的思想是活的,它也在时间的流、意识流中,我们都在共同的层面来讨论问题。两个自由者之间讨论问题,要互相尊重,各有各人的自由权,你可以解释它,同样它也要反驳你的,文本同样有生命力,你把它解构掉以后它同样有生命力。所以你不能胡说。 这个经,不是作为一个对象,不像胡适讲的,历史就是一个少女,你爱怎么打扮她就怎么打扮她。不是这么解释的。这个经,它传达的是时间之流的一种内在的声音,从古以来,这个hermeneutic,我刚才讲了,它是一个传达者,传达什么呢?传达天外之音,传达自由的声音,传达超越的声音。因此,这就有神圣性。所以读经啊,我们不是宗教的迷信,而恰恰是理性的,因为理性是自由的。理性是自由的,感性是不自由的,感性是受动的,这个杯子我不能指鹿为马,这是不自由的。理性是自由的,自由的精神就是神圣的精神,它传达了一种更高的、一种神圣的消息。它不是封闭的,它是一个流,它是无限的。什么叫自由,自由就是限制不住它。这个文本限制不住你的解释权,你也限制不住它。你说我们这代人就把孔子解释完了,不是的,以后还念。所以,解释学就是自由者都面对着、都想理解那个被传达出来的声音,都是在这个历史的洪流里。它之所以显得超越,是超越了那个结构的框架的,把那些东西解开,这样剩下纯粹的、绝对的、单纯的自由之身,在时间这个平台上互相交流,文本和文本之间的交流。 因此,我读这个经不是说我个人随心所欲地读的,我也代表一种文本、代表一种精神、代表一个自由者来读它,来解释它。这样,你说经和经之间、文本和文本之间是不是一种创造性的传承。你说它是流,流每个都不一样,自由者嘛,不是说别出心裁,说你有你的读法,我有我的读法,是,这是一种现象,之所以有这种现象,是因为我们的根基都是在一个自由的平台上,在时间的平台上,在内在的平台上,而不是说在理论的、框架的、空间的、环境的平台上。 所以你读经,他是创造者,你也是创造者。两个自由者互相的关系,互相如何能理解,就是解释学的哲学问题。这是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里开头一段就提出来的,本来都是我们内心的东西,怎么让你理解?你怎么会有可能理解?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康德在《第三批判》里提出来的。比如说,这幅画、这幅风景多美啊,这不是你的感觉吗?你觉得好看,你觉得愉快,干吗要作为知识判断提出来——这幅画是美的。这花是美的,与这花是红的,这在美学里头是永恒的问题,这两句话有何区别?形式上无任何区别,都是一个判断。花是美的,无非是你觉得它给你愉快了,给你愉快的东西你凭什么也让别人觉得愉快?但我有权力说这花是美的。跟知识判断具有共同的形式。美学同样是一门学问。凭什么?就因为解释学,人都是自由的。所以伽达默尔就提出,我说花是红的,它是一个经验判断,而说花是美的,则是一个美学的判断,同样可以有普遍的传达性。自由者之间可以交流,恰恰是自由者之间才能心心相映,才有可能交流,否则都是单方面。你怎么跟这个桌子交流?交流不起来,你研究它就完了。 西方哲学也读经,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直到现代的各位大家们,也都是互相在读经、解经。像伽达默尔还有法国的德里达解了很多,解得好不好,能不能交流,有没有自由的层次,很难说了。我们也有我们读经、解经的典范例子。历史上所有这些大哲学家都是解经的结果,所以,有时伽达默尔说的也挺怪,他说,哲学没有历史,它没有事实的历史,都在一个时间流里,没有历史恰恰就是真正的历史。所以时间是一个流,是一个贯通的东西,不能断的。所以这些大家们,所有这些哲学家的自己的体系、自己的学问都是解经的结果。你说他们是不是创造性的,你敢说黑格尔不是创造性的?创造性太大了。但是他要不解读康德,不解读费希特、谢林,就出不来他自己的哲学体系。胡塞尔创造性大不大?他领一代之风骚,西方哲学界至今还在他的笼罩之下,他解不解读?解读笛卡尔、解读莱布尼兹,当然他也解康德,他解康德解得非常好。胡塞尔的这些学生,包括海德格尔,也解得非常好。你说创造性吧,海德格尔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伽达默尔传承痕迹比较多,他是学问家,他的经验科学方面的东西多一点。海德格尔上来就说自己的意思,好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似的。实际上他们都在解读,都在解读古人的问题,都在交流,谈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活的。当年他解读不到的后来还都得补。海德格尔先解读了康德,后来他又解读黑格尔,都很好,他发展康德、黑格尔,发展胡塞尔的思路。我们只要进入了他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我们自己就也有了开放的心、自由的心,不受蒙蔽,你能发现他无处不在同古人交流。海德格尔也说了,他直接交流最多的是亚里士多德。胡塞尔主要的根据是在柏拉图,这都在同一个层次,你想,相隔一千多年,两千年。 所以,hermeneutic实际是一种创造性的学问,它一定是创造性的,在创造的层面上,因为时间本身就是创造,没有创造就没有时间。没有创造就只是计时,就是年月日刻分秒这样的计时。创造不断,解释学问题就是都在同一个层面的不断地讨论问题,不断地思考问题。我们西方哲学里凡是有创造性的哲学家都在这个范围之内,都在传承,传承什么呢?不是传承事实,解释传承这些个年月日,死的材料,而是传承那一种创造性的精神。所以可以这么说,胡塞尔也讲,凡是有自由的人的地方,就有哲学,就有现象学。你是一个自由之身,这个经、这个事实给你开显出来是个什么样子,跟你在声色货利场当中、在必然的环节当中的眼光就很不一样。它放出来的光,它说出来的声音,你听到的,你看到的,都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我们解读的经,不同于一个广告,一个说明书。我讲的就这些。 (作者叶秀山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郑任钊整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