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度在千年的运行中,不仅成了中国社会政治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儒家思想在中国传统社会文化中包含着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在思想层面上的儒家经学化,使得它从一种普通的学说变成了圣典;二是在制度层面上,科举考试的启用,并以儒家知识为内容,最直接有力地保证了儒家意识形态的霸权地位。科举从而彻底地成为儒家制度化、权力化、真理化的一个有效形式。 千年古制,十年改废。1905年成为中国文化史上最重要的分水岭,它划分了传统和现代两个决裂的时代。“废科举,立新学。”废科举启动了现代政治,也开启了现代教育。 然而,100年来,科举废止引发的回响至今仍绵延不绝。今天,中国文化的现代进程正羁绊着诸多的争端,同样纠缠着争端的还有中国当今的现代教育机制。 在废除科举百年之祭时,现代中国正处在世纪转身的路口,我们将从此为契机,通过学者、专家、甚至普通百姓,通过不同的角度,来解析传统,反思当下。 为此,在“1905—2005中国废除科举制度一百年”第一期访谈中本报记者专访了知名文化学者、华东师范大学汉字研究与应用中心主任臧克和教授。 东方早报:今年是废除科举制度100周年,以前,人们对于科举制度的认识是“范进式”的脸谱化的。今天,又该怎样认识科举制度? 臧克和:在过去的整整一个世纪里,人们在谈论到中国古代科举的时候,应该说普遍存在两个倾向:一个是认识上的盲目性,一个是方法上的简单化。事实上,一个世纪来还能真正了解科举考试程式和内容的,并没有多少人。这种基本估计,甚至可以包括专门研究中国教育史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关于科举制度,符合历史实际的认识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时隔一个世纪之后,参照当下的教育情况,也许可以对于历史上长期存在过的科举制度认识的客观一些。比如,作为一种文化教育体制,在不同历史时段内,对于文化的传承发展文化的繁荣鼎盛,到底曾经发挥过什么样的作用?对于现实的教育,到底还有多少值得对照反观的必要?既然是文化传播功能的视角,除了一般人文时间的角度,还应包含文化地理的角度,等等。 东方早报:有人认为,科举制度对中国传统文化实际上起着重要的传承作用,它是中国文明历经千年而最稳定的运行载体。那么,从文化的角度,今天你怎么样认为? 臧克和:我一向以为,一种文化传承发展的载体可以多元多样,但载体的核心则是贯穿其中的某种文化体制。废科举,倡新学,制度转换之阶,实质是文化学术的转型。科举产生并发展于隋唐,与盛唐气象的出现,从新旧两《唐书》即可看出其间的宛密关联。少数民族一旦入主中原,也往往赶紧将科举的旗子接过来,从历史上看,这无论对于本民族文化发展还是汉民族文化传播,其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 东方早报:在废除科举的这100年里,中国的人才选拔制度发生了变革,建立了现代教育与考试制度,那么今天回过头来,我们的教育制度应该从科举制度里面获得怎样的传统? 臧克和:科举考试到了明清之际,内容上形式上都趋于僵死。我们往往会立即联系到徐文长、蒲松龄这些不羁之才,长期困于场屋。但是,这只能说明科考的内容形式,应当“与时消息”的关系,而不可能导致出对整个考试制度的否定性结论。事实上,作为文化制度形态的考试,至今也没有被否定得了。人类只要需要选拔,就仍然需要遵守一定的考试形式。只要是考试,就是“戴了枷锁跳舞”,也就是今天所说共同遵守“游戏规则”。现实中的教育考试招生制度,特别是像语文一类科目的考试内容和形式,人们的指责,似乎也不比被废除的科举受到的非议少到哪里去。人们阅读《儒林外史》的心理大抵是:既无情嘲讽范进之类为科举制度所异化扭曲,又同情那班跳出科举束缚之外的才子们的漂泊无依。 东方早报:最近恢复国学等呼声很高,从目前的教育及考试机制来看,你认为用现代教育机制“复兴国学”会遭遇困难吗? 臧克和:宇宙无穷,盈虚有数。称之为“国学”的因素,自然是相对于舶来的而言,也就是那种可以称为“民族文化基因”的东西,否则,“国学”作为一个概念提出来,还有什么必要?照理说,作为具有这样特质的一种传统学术,需要大家提出“恢复”了,那只有说明这种学术,气数已尽,天难补,地难填,人为建筑,总属枉然。而作为民族文化基因,则是跟整个民族的兴亡相始终的。对于国学发展的认识,反思到教育,同样涉及到科举制度的认识。看上去属于“形式”范畴的,其实决定了“内容”。文言体可废,但古典书面语作为传统文化的基本语言结构,怎样废弃得了?骈偶体不必是,但对偶作为思维的表现形式,未必不是,又乌得废弃得了? 作者:赵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