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小孩子不要一開始就教他怎麼格物、致知,那他是搞不清楚的,這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教他灑掃、應對、進退,這即是「脩身」啊!等到差不多十五歲以後,身心慢慢發展到一個地步,才能夠跟他講「格致誠正」之理啊!那他才聽得懂嘛!那時候才有能力進一步去調理理論歷程裡頭的本末,調理那邏輯先後所說的本末。但真正的「實踐」是就整個發生歷程來說的,是從「脩身」做。用工夫就在「身」上用,並不是掛空的想從那裡下手。經由這個工夫回過頭來做省察涵養,才會回到「心」、才會回到「意」、才會回到「格物」,才會回到「致知」,這是兩個不同的層級。這兩個不同層級所分的先後很重要,這一點一旦能點出、點明了,那《大學》一書很多疑點,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我認為朱夫子在這裡不清楚,王陽明一樣也不很清楚,因為他們在談「先後」的時候,沒有把「本末」與「終始」區隔清楚,沒有把「理論的歷程、邏輯的先後」以及「時間的歷程、發生的先後」區隔清楚。因為沒有說清楚,沒有分析清楚,攪和在一塊,那就爭議很多了。 其實,整個儒學所強調的是「身」,由「調身而正心」,道家道教依然強調的是「身」。像《老子》書中所說「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註20)「腹、骨」都是「身」啊!所以儒、道兩家不會說出「心靜自然涼」這樣的話,它會說出「假使我們的自然能夠調解的涼一點,我們的心跟它合而為一,也就靜了」。至於「心靜自然涼」這個話,是因為外在你的生活情境沒有辦法改善,所以只好往內體驗。這也就是說,「儒、道」兩家原來所要處理的問題是「心境不二」,或者說「心靈意識」與你的「存在情境」合在一起;而很看重整個情境的一個調適、調整、調合,強調與心靈搭配合一,整個的這樣自由開展的過程。它強調的並不是要「以心控身」,「以心控境」這個方式。 為什麼後來會整個走向「心」上來說?是因為那個「境」的改造,發生困難,這個「境」的調節發生困難。什麼時候,發生困難呢?大体來說,專制越強的時候,發生的困難越強烈,所以越專制的年代,越強調心的重要性。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可以從整個文化史看得出來。專制的時代往往要禁錮「身」,比較開放的年代,身則要解放。唐朝沒有宋朝專制,所以唐朝所繪的仕女圖多半很豐腴,整個身體常是豐腴而裸露的,它強調的是一種自然之美。宋代起就不是這樣子,仕女圖常是纖細的,並且裹著衣服,它與唐代仕女的衣服是放開來的不太一樣。 整個的中國民族、整個中國文化的精神,從唐末以來,逐漸禁錮而弱化,五代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以後,整個格局就變小了、壓縮了。壓縮以後,整個精神看起來內斂,其實是約束很多,因而整個生命就不暢達。整個哲學從「身心融合為一」,後來變成強調「以心控身」,連帶地,「以男控女」的不平等方式也加深了,以語言文字符號控制這外在世界也加深了;這個加深,加深到明代中葉以後王陽明出來才再度打開了。 特別是王陽明所開展出來的兩個派別裡面,其中有一派,很強調人當下的那個「本心」與你的「身體」活動完全融合為一,它本身就有一個具體的存在真實感,就懂得應該去做好、成就一個好人,而不須要通過什麼經典學習的,這股力量很強。這一股力量後來就成為讓整個原來社會上很僵化的體制動搖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一個精神資源。(註21)但是一到了清朝,它急速的、遏殺這個力量,因為這個力量不遏殺的話,它的整個體制就會出問題。滿清回過頭去,重新發揚朱子學,並且把朱子學從原來強調「道統、天理」的朱子學轉成強調以「國君」為主,「專制之理」的御用朱子學。這時候,整個中國民族受牽制就更嚴重了。(註22) 延續到鴉片戰爭才被外國勢力重新打開、打出了一個新的東西來;然而,這是一個帶有悲情的方式。整個中國現在會落到這地步是經過這個過程來的。經過鴉片戰爭以後,再經過一百多年,現在又重新慢慢再凸顯出來;而這時候則是靠著最原始的生命力,因而給人感覺很野蠻,這是可以論斷的。當前中國大陸所顯現的蠻性,基本上是有它的歷史原因的,這個蠻性至少要再二十年、三十年才能回返到經常之道。我以為台、海兩岸這個看起來不清不楚的狀況,能夠再拖個二、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就沒有問題了,問題也就不解自解了。整個中國文化現在才慢慢的在中華大地慢慢重新生長,而這些生長至少還要生長個二三十年,所以現在台海這個危機只停留在目前這個方式的危機就好了,不能在跨一步,再跨一不那就是兩岸的不幸,也是全中國民族的不幸。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