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写了好些污浊的文人,而作者自己的眼睛是清的,才看那些人不好,表明吴敬梓对制度虽无信心,对人性尚有信心。《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意在谴责,而非指污浊为世界应有之貌。兰陵笑笑生是边缘的犬儒,我们在《金瓶梅》里读到的是污秽的生活,丑恶的人,一个蝇营狗苟的世界,这种丑恶,并非衬出于某种美好的背景,事实上,它更像鲍鱼之肆里养的一盆黑花。 明代后来的社会堕落,人或归咎于政治,或归咎于王学及其他。其实,名教何须罪人。古老的天人合一世界观内部就包含着道德责任的豁免。人在世界里没有什么特殊的独立地位,没有使命,没有目的,对个人来说,那还管什么?顺时应势就是了。西门庆说的“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只是“拯救后世”的一途。兰陵笑笑生阅尽人世百态,看到的只是三毒,对三教都失去了信心,多半觉得物质的堕落,是对精神桎梏的一种反抗呢。他对改变社会已毫无兴趣,毫无端倪,这种态度和他的前辈,先秦至汉唐诸子的康健作风,有多么大的距离,而他正是他们的嫡系后代。 ——刀尔登:《恶之华》,《新世纪周刊》2010年第16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