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焦循易学:《几何原本》世界构图的吸收与超越 焦循易学向我们描绘了这样的一幅关于宇宙整体的动态画面:它是由一系列简单的元素经过不断的有序的进化积累生成的,而且一直处在生生过程之中,它没有终结之时,它是一个开放的不断扩大自身的系统。这一系统有两个重要特征:生长性(进化与积累)与有序性(严格与规范)。一个系统,如果没有进化与生长,它就不够宏大,不符合儒家天地生生之道;但如果没有严格与规范,那么这个宏大也是一种假象,它就是堆砌在沙滩上的巨大建筑,布满缝隙与窟窿,一旦有了外来的冲击,它很快就会垮塌。受过晚明《几何原本》及其天算学洗礼的清儒比以往任何朝代的学人都更看重这一系统的严格性与规范性,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正是清代学术的基本特点,这也是为什么清代学术在经历时间冲刷磨蚀之后仍然屹立的奥秘所在。 保障焦循易学严格性与规范性的主要部件是焦循在易学中“发明”的变换规则。这些变换规则有两类:(1)天算型的,有旁通、相错、时行,有时合称“比例”;(2)音韵训诂型的,主要有“引申”,共12例。 这两种规则在易学中的作用也不相同。大体说,它们事关易学的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文字层。《易经》是一部书,它是由文字(包括短句)组成的,一切对于《易经》的解释必须经由文字这个中介,必须是针对一定文字所作的解释。(2)卦爻象层。正如英和所说的那样:“群经皆可理释(以文字解释),而惟《易》必由数推。”文字因其自身内蕴的模糊性与漂游性,使得它不可能很好地揭示一个严格而规范的世界,因此,只有在由数学符号组成的世界里,人们才能够发现这种严格性与规范性。 在焦循易学中,文字已经不再具有实质性的内涵。这些文字的功能已经发生了重要改变,除了标识某种量或数学空间位置,它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不妨想象一样,假如我们将一道比较复杂的几何题的英文符号都换成汉字,将它们编到一起,构成一篇文章,这样的文章就是焦循眼中的《易经》。 问题是,假定《易经》是由这种文字写成的一部著作,那么,文字的意义该如何界说呢?焦循认为,在几何学中间,孤立的一个点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有度量意义的至少是一个线段,它由两个点组成。在几何题之中,点的涵义是提示我们注意,它是属于哪一线段,哪一三角形等等。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想将《易经》想象成为一本几何书,那我们似乎稍有点简单。在焦循看来,应将这些文字看成是天象图的组成部分,每个字指示一个星体,这个字所在卦爻象就相当于星体所在空间位置。因此,一个字除了它自身的指示作用以外,还应看一看这个字处于哪个卦的位置上。因此,“字”的意义在于它的运行轨迹,但“字”怎么才能运动起来呢?孤零零的一个字本身当然无所谓运动。要理解这种运动,还须要回到天算学计算中。设想一下,我们用“乾”来标示天象运动的某个位置(不妨想象成英文字母A)。作为一个点,“乾”只有一个,但在一道算术题中,“乾”(A)可以出现很多次,例如,它可以组成线段(AB,AC,AD,等等),它还可以成为三角形的一部分。此外,在计算过程中,“乾”还会多次出现,正如在AB+CD,AB·CD中都会出现“A”一样。同一个“乾”出现于不同的运算式之中,这就意味着,这个字在运算式的空间中运动了起来。我们找到了这一运算式及其运算方法,就意味着我们发现了这个字的意义。在此我们又回到了对于实学哲学的一个例证。在数学中,数学符号的意义存在于运算过程之中。对实学来说,意义即在于行事之中,义理即在于运行之中。对数学来说,情况的确如此。在这个意义上,再没有一个领域,比数学的义理更贴近于实学的义理观了。 采用天算学思路的优点还在于,可以对《易经》中的每一个词都给出严格而规范的解释。如果我们将《易经》看成是一个宇宙的话,这个宇宙中的一切都将笼罩在数学的光芒之下,再没有任何玄奥神秘的保留地带。英和在为焦循易学著作写序时为此兴奋不已,称赞焦循的易学“元本经文,疏通引证,使全易无一剩句残言。”在焦循眼中,《易经》实际上已经成为一部天算学类型的著作了,在一定意义上,这种认知主义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我们个人是否同意这个时代的易学视野,则是另一个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