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钢,男,哲学学士、文学硕士和教育学博士学位。现任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院长、华东师范大学普教研究中心主任、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紫江学者计划特聘教授、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等。主要 研究领域:中国文化与教育、教育文化与社会、教师教育、课程与教学、教育叙事研究、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等。著、编出版著作10余种,在海内外以中英文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曾获“首届全国教育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霍英东教育基金会全国高校青年教师科研奖等,以及国务院学位办,国家教委“做出突出贡献的中国博士”和上海市教委“首届上海市高校优秀青年教师”等荣誉称号,并入选为“上海领军人才”。 □:丁钢教授,您好!教育叙事研究在实践中兴起后,许多老师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然而,不少老师也困惑,真正执笔在手的时候,往往高不成、低不就,总觉得读别人的东西有意思,一但自己去写的时候,仍是无法适从。丁教授,您是教育叙事研究的权威,请问从老师的实践立场来看,叙事研究应该采用怎样的写作方式? ■:你这个问题,我经常碰到。因为教育叙事写作这种呈现方式不同于以前的思辨方式,而是通过经验事实本身来呈现,这是对写作的巨大改变。 一篇文章,一定是由客观背景做铺垫,由此带出问题。有时,客观背景也可以穿插其间。因为叙事研究是一个开放性的研究,不是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不妨从以下几个角度来解析: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一种教育经验可以供我们参考些什么?文章最后的呈现还是在于理解的文字体现。当你的理解很深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会通过夹叙夹议的方式自然流露出来。其实叙事这种写法,是没有固定样式的,写作的精彩与否,就取决于理解的深度。 譬如,在中国教育叙事丛书中,张素玲《文化、性别与教育:1900-1930年代的中国女大学生》,一书中的理论想要表达的价值判断非常服帖地融合于叙述中,读者在阅读时就会发现其想要表达的意思,又不感觉生硬。当然要练出这样的功夫也是有一定难度的,必须对问题的把握了然于胸,对问题的理解不断深入。非常明白在什么地方可以诠释。诠释越深,体现方式越好;反之,就越容易生硬地分离。 此外,有一点非常重要,写作者对日常生活中的实践要非常敏锐。这种敏锐体现于很好的人文学科洞察力。对生活中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发现其价值,这也是一种研究能力,即对日常事物的穿透力。事实的东西大家都能看到,而背后隐含的意义和价值,就不那么一目了然了。所以,在研究的初期,多一些相互讨论、交流是有好处的,众人的智慧总是有益的。往往许多人的看法和交谈对于写作者的帮助是很大的。 □:您说叙事手法是以点见面,那么个性与共性的问题又如何把握?在写作中的学术性与艺术性又如何平衡? ■:我先从你后面的问题谈起。有一个观点是很清楚的,教育叙事研究绝不能虚构,要以真实为依归。因为虚构会影响教育实践的品质和研究价值。如果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虽文学上具有典型意义,但在教育中就不能做到是在真实经验下的专业分享。从写作手法方面来看,叙事肯定会借鉴文学手法,但叙事不能凭空而来。比如,在现场观察时,记录是多方面的,有录音机时,录音是一个方面,同时还需要观察其行为。 在课堂中人与人的交往是情感的交流,是有行为的交流方式。行为主义研究早有关于此的结论,认为言语行为是和学生的学业成就成正比关系的。可见,在课堂上,老师讲的是知识方面,但其对学生的态度和情感的交流,录音机无法记录。这时,行为就构成了话语环境下的情境。比如,记录教师的行为,观察行为中的细节,即使有一些文学性的描写,但这种描写是真实的,并非编造。这是必须坚守的事实。 至于个性与共性的关系,我认为,包括教育学的质的研究,是不追求规律性的东西。并不是通过一个事件或案例来推导出涵盖所有的一个规律。从逻辑学的角度来看,特称判断不能变成全称判断。特例无法变成普遍,特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放大。比如,从一个教师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教师群体怀有一致的信念的。广大教师从她身上看到自身的影子,产生共鸣,这是对教师的感染力最大的体现。叙事是从这样的一种角度将特征放大,而不是从话语或理论的角度放大。 □:还有一个问题。当素材很庞杂的时候,教师们该作何取舍呢? ■:叙事材料很多,我们必须要找关键事件。关键事件未必重大,可能是与其他方面的发展有很大的关系。对此,我们要有问题意识,要善于发现哪些事件影响最大,根据实际提供的经验材料来做判断,而不是预设。 为什么有些学术理论文章离教师的实际远,让人难以理解呢?问题就在于其不是从经验世界来理解,而是从理论世界来理解。 □:您的话对我的启发很大。通常我们都是从外部来看(资料),但作为进入现场的研究者,如何跳出自己的视野站到圈外来更客观地看这些事实? ■:汤普逊在《过去的声音:口述历史》中,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方式——交互分析。我在书中也谈到,所谓的前台与后台、主观与客观的问题。以往的思辨性的研究,把经验世界放在后台,客观世界放在前台。但事实上,思辨的文章中,将经验的材料置后,事实就没有了。叙事的方式则是倒过来,把主观的经验世界推在前面,客观事实世界放在后台,放在后台并不等于看不见,一定要看到,为什么呢?要把主观与客观统一起来,相互印证。 □:那么,教育叙事对于研究者价值何在? ■:我真正的野心,不是在于推行这种叙事的方法,而是在于改变教育研究本身。就像书的前言所说:“我们愿意把这种探究看作是一种教育研究的实验行动。”当然,这并不仅仅意味着对教育叙事的方法实验,更在意对于教育研究本身乃至教育学科发展的实验尝试。这也不单纯是对于教育叙事的行文风格和话语的兴趣,更多的是,我们实在难以抗拒蕴藏其中、对教育学本身意味深长的发展取向的诱惑。我认为,所谓言于此,意在彼,确是这种心情和意愿的真实写照。 所以,教育研究的话语方式要改变。对于理论的生长,我们希望它们是自然地从经验的土壤中生长出来。所以,叙事研究的目的会导致研究方法、理论取向和话语方式的改变,这才是我对于研究者所希望的方式。 □:叙事该如何定位?是一种研究的范式,还是一种理论取向? ■:我认为,叙事应作为一种理论的取向,或者说理论的方式。如果从理论的取向来说,应把注意力放在日常教育实践中,叙事一定要关注教育生活本身,而现实是我们对于教育作为生活的本质缺少关注。其实,是学校构成了这种生活的全部,教学、学校构成了教师与学生的生活方式。 作为理论方式,就必须涉及到话语的改变。如果是完全思辨的方式,就很难写叙事的东西,这里就是一个语言功夫的转化。这种话语方式要改变,关键是理论的视角要改变,即将主观世界推到前台,这完全迥异于以前的做法,需要采用交互的方式、交互穿插,从取向到方式融会变通地进行。在思辨文章中,我们必须要用最精确的所谓理论化语言来表达,这样,鲜活的东西是极容易泯灭的。而叙事反之,日常生活语言、常识等必须存在,这种常识和专业知识之间就构成了语言张力。凡是有张力的地方,也是最有趣的地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