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攻打新城,也许是白起首次作为主将,独立领兵作战。他毫无悬念地拿下新城,然后乘胜推进。因为这项军功,第二年他的爵位连升两级,成了左更。秦军虎视眈眈,韩国坐卧不安,他们立即派出使臣,赶往魏国,请求增援。秦国是共同的敌人,韩魏又有同盟关系,魏王并没有作壁上观。他立即下令,大将公孙喜点齐人马,前去助战。就这样,双方的军队,在伊阙附近相遇。 洛阳的龙门石窟,天下闻名。伊阙之战的战场,就在龙门一带。两山对峙,伊水从中间流过,地势十分险要,是韩国的门户。这里一旦失手,秦国的虎狼之师,便可以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虽然魏国同样要受到威胁,但说到底,这里离韩国的腹心地带更近,韩国的风险更大,所以联军以韩军为主力,但主帅是魏国将军公孙喜。公孙喜又叫犀武,是战国中后期,魏国重要的军事将领。 当时白起面对的形势,十分困难。敌强我弱:联军的数量,比秦军的一倍还多;地形不利:联军占据天险,且在本土作战,后勤补给线短。 双方僵持了很长时间。秦军远来,利在速战速决。怎么办呢?白起站在高地上,遥望两军绵延不断的营垒,苦思冥想。慢慢地,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右手握拳,暗击左掌,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回了营帐。 韩魏联军虽然人多,但心不齐。韩国将军畏敌如虎,一直不敢出战。白起回到大营,手下的将领已经全部到齐,等待主帅的将令。白起环顾左右,随即表明战役决心:派出一支人马,牵制韩军,他亲自带领主力,猛攻魏军,各个击破。 《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什么意思呢?十倍于敌,就包围歼灭它;五倍于敌,就攻击它;一倍于敌,得想法分散敌军的兵力,形成局部优势;兵力对等,可以与之交战;兵力处于劣势,要尽量脱离战斗,避其锋芒。当然,《孙子兵法》不是教条。这个规则只考虑了兵力,但没有考虑将略。不同的将军指挥,会有不同的战果。 白起目的很明确,分散敌军优势兵力,形成局部优势或者对等的形势,然后各个击破。当然,这个计划能够成功的前提,是担任牵制任务的那支偏师,能挡住韩军的进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秦军本来就没有兵力优势,派出偏师牵制联军的主力韩军,兵力对比更加悬殊,类似鸡蛋碰石头。如果这个计谋被韩军识破,他们拼死攻击,灭掉这支偏师,那么白起的境遇,可以想象。 每次作战行动都必须冒险。冒险能够成功,不成其为冒险,关键在于主将的判断。白起的将才,就体现在这里。他准确地判断韩军不敢出击,然后承担着这个判断的压力,果断行动。 秦军兵分两路,悄悄集结人马,展开队形。双方对峙到现在,魏军已经习惯了睡在火山口的日子,因此白起的攻击,取得了战术效果。他们的骑兵、步兵和战车协同作战,潮水一般朝魏军的大营扑去。魏军措手不及,顿时惊慌失措。 然而公孙喜并没有慌乱。他可不是毛头小子新兵蛋子,而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接到警报,他沉稳地发布几道命令,然后披挂整齐走出营帐,跨上战马,驰到高处指挥作战。 杜甫的《兵车行》里有句诗,况复秦兵耐苦战。秦军确实是虎狼之师。他们地处偏远的西部边陲,长期跟少数民族作战,养成了凶狠强悍的风格。而且秦军赏罚分明,奖励标准清楚,惩罚细则严酷,种种因素决定,他们一旦拿起刀枪上了战场,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群虎狼。为减轻重量方便作战,他们甚至连头盔都不戴。秦始皇兵马俑里的士兵,头上戴着小圆帽,据专家考证,那是麻布做的方巾。有些士兵干脆只盘着发髻。只有军官,头顶着牛皮的板状帽子。毫无疑问,这是勇敢者的游戏。 秦军不戴头盔,并非匹夫之勇,有着相当科学的依据。现代乃至当代的特种部队,也有不戴头盔的。蓝色贝雷帽这个字眼,人人耳熟能详。其中的海豹突击队,你何曾看见他们戴过头盔?综合考量,不戴头盔降低负重所能提供的灵活和方便,远远超过戴头盔减少头部被直接命中的概率所付出的代价。 然而秦军的对手,并不是豆腐渣。魏军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武率”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个个都是特种兵,单兵实力并不比秦军弱。 白起遇到的对手是当年吴起训练的“武率”。他们的抵抗非常顽强,战事一时呈现僵着状态。为了打破僵局,白起双手用力,将战鼓擂得响入云霄,为士兵助威。在戈矛沉闷的撞击声和嘶声呐喊中,秦军将士们听见战鼓,回头一看将军的身影,顿时豪情万丈。他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兵车驱驰,战马奔腾,魏军的阵势,被一道道击破。 如今在洛阳龙门桥的东边,还有一个平台,据说那里就是白起擂鼓的地方。白起擂鼓台有没有,或者到底在不在那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军击溃了魏军。公孙喜见势不妙,立即派出信使通报韩军,调集他们前来增援。指挥作战的韩国将军,在《史记》中是个无名之辈。也幸亏这样,否则,他会被司马迁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他接到报告,竟然拒绝执行统帅的将令。这个可怜虫,抗命不遵的理由非常充分:“我们也遭到了猛攻,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前去增援?” 除了拼死一战,再没有别的办法。公孙喜一声怒吼,跃上战马,带领身边的卫士,杀入敌阵。渐渐地,他身后的人马越来越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最终力不能支,被秦军俘虏。 消灭了魏军,剩下的韩军,只能是秦军的一盘菜。他们本来就没有接战的胆量,现在侧翼完全暴露,哪里还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只好匆匆败退。白起令旗一挥,渴望立下战功、多砍几个脑袋回去换取爵位的士兵,瞪着血红大眼,紧追不舍。最终,秦军全歼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人,攻占伊阙等五座城池。 当了俘虏的公孙喜,依然不乏血性。他仰天长叹道:“先王待我那么好,我却丧师辱国。即便能活下来,哪里还有脸面回去?就算大王能免去我的死罪,我心里的愧疚,又如何能安!”白起亲自劝降,也碰了钉子。公孙喜说:“魏国有百万兵马,即便今天战败,还有几十万勇士。况且魏王聪颖智慧,有许多良臣大将辅佐,你们这样的平庸之辈,哪里是对手?无知的小子,竟敢劝我投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史书上记载,“白起怒而起,杀犀武于新城。”我想,这是史官作为文人的想当然。他们不会理解白起的逻辑。白起下令杀掉犀武,实际上是给予了他将军的礼遇。他们是战场上的老对手。这样一位重要的将军打了那么大的败仗,既无颜见江东父老,又不能像秦国后来的樊於期那样畏罪潜逃,更不能像郑安平那样屈膝事敌,除了一死,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二十四万人的鲜血涌满一地,铺成白起前程的红地毯。战后,他荣升国尉。请注意,这里的国尉不再是爵位,而是官职,其地位在最高的军爵大上造——也就是后来改称的大良造——之下,只比将军低一级。根据《商君书·境内篇》中的说法,“将短兵四千人”,“国尉短兵千人”,短兵有卫队的性质,差不多相当于本部人马。 鄢郢之战:猛虎掏心 水淹鄢城 楚国的国都郢,后来还有个称呼,叫江陵,原址在今天湖北荆州市北面八公里的纪南城。这个地方,一定不会忘记三个人,两个侵略者,一位爱国者。这两个侵略者,都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第一个是伍子胥,他本来是楚国人,但楚平王无道,残杀了伍子胥的一家老小,伍子胥就逃到吴国,凭借出色的政治军事才能,获得吴王阖闾的重用,最终带领吴军,攻陷了郢都。这时,楚平王已经死去,伍子胥把他挖出来鞭尸。第二个侵略者,就是本文的主角,名将白起。公元前279年,他指挥大军,直奔东南,在郢都城上挂起了自己的帅旗。巧合的是,他也是楚人的后代,而且出自宗室。楚国老祖宗九泉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白起这次的行动,与一个词汇密切相关,合纵。因为楚国急于雪怀王客死秦国的耻辱,再度派出使者,准备合纵攻秦,秦国得到消息,决定先下手为强。 故事开始之前,“合纵”这个字眼必须掰扯清楚。它实际上有先后两个版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