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所列二十七条问答,凡与静功疗养有关的事项,皆已从各方面设想。而畅所欲言,惟实际工夫下手做法尚未详尽,再补充说明如后: 神经衰弱症,目前尚无良药可医,含磷质的药品虽号称补脑。亦嫌名实不符;其他一切兴奋剂,或镇静剂,只能收暂时的效用。药性过了,仍旧是衰弱,或更加严重。 使脑筋绝对安静,排除一切思想.这是下手工夫最要紧的原则,也是神经衰弱最有效的良方,但因人们思想习惯,由来已久,要它一旦停止不动,很难办到;为求达到这个目的,古人就立出许多法门,比较起来,以庄子“听息”法为最好。 所谓“听息”,就是听自己呼吸之气,初下手只用耳根,不用意识,并非以这个念头代替那个念头,更不是专心死守鼻窍或肺窍,也不是听鼻中有什么声音,只要自己觉得一呼一吸的下落,勿让它瞒过,这就算是对了;至于呼吸的快慢、粗细、浅深,皆任其自然变化,不用意思去支配它,听到后来,神气合一,杂念全无,连呼吸也忘记了,渐渐地入于睡乡,这才是神经由衰弱恢复健康的过程中最有效力的时候,就要乘这个机会熟睡一番,切不可勉强提起精神和睡意相抵抗;睡醒之后,可以从头再做听呼吸法,又能够安然入睡。若是在白昼间睡了几次不欲再睡时,不妨起来到外面稍为活动,或拣树木多、空气洁的地方,站在那里做几分钟吐纳工夫也好,或做柔软体操、练太极拳也好,但要适可而止,勿使身体感觉疲劳;回到房内,或坐或卧,仍旧做听呼吸的工夫,还可能入于熟睡的境界。 凡患神经衰弱的人,大半兼有失眠症,安眠药片不宜常服,只有听呼吸一法,可以根本解决问题,毫无流弊,而且与《黄帝内经》上所说阳入于阴的理论相合。(《灵枢·大惑论》;“卫气常留于阳,则阳气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 前人书中常有“心息相依”这一个专门术语,但未说明如何依法。苏东坡的工夫,是先用数息法,后用随息法;朱子《调息箴》的工夫,则用《楞严经》“观鼻端白”法。但数息要用意去数,不能纯然无念;观鼻要开眼去观,时候久了,眼神难免疲劳;只有《庄子》听呼吸法,心中不需要起念,久听也不觉疲劳,才真能合于“心息相依”这个轨辙。今将这三种方法列举如下,并加以浅释;好让学者自己去实验: (1)苏东坡养生说(见东坡《志林》卷一): 原文“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空时,即便入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惟在摄身,使如木偶。……又用佛语,及老聃语,视鼻端白,数出入息,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数至数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兀音屋),与虚空等,不烦禁制,自然不动;数至数千,或不能数,则有一法,其名曰随,与息俱出,复与俱入;或觉此息,从毛窍中,八万四千,云蒸雾散。无始以来,诸病自除,诸障渐灭,自然明僻: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时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考人言尽于此。” 浅释 注意养生的人,食物要有节制,必须等到腹中觉得饥饿时,才可以进食,尚未吃得十分饱满,就应当停止;每餐后宜到室外空旷地方自由自在的散步些时,使腹中的食物大部分都消化了,此时就回到房里去准备做静功;不论是白天或是夜晚,也不论用坐式或用卧式,听各人自便;只要管住自己身体不让它动摇,像木头人一样,就算合法。身体已经安置好了,即照佛家所说的法门和老子所讲的工夫合起来做,用两眼观看自己的鼻尖,并同时用意数鼻中呼吸出入的次数,要诀贵在勿忘与勿助,“勿忘”就是“绵绵若存”,“勿助”就是“用之不勤”。普通数息法,若数出息即不数入息,若数入息即不数出息,一呼一吸,只算一次,不能算两次。数到几百次以后,心中寂然如虛空。身体兀然如山石,不需要勉强去禁止和制伏它,身心二者自然都安静而不动了。数到几千次以后,或无力再数下去,此时另有一个法子应付,叫作“随”字诀,当息出时,心也随它同出,当息入时,心也随它同入;有时或感觉这个息似云雾蒸发散布于周身无数的毛孔中(原文“八万四千”是形容身上毛窍之多,不是实在的数字),不由鼻孔出入。工夫做到这样地步,久远以来的各种病苦和障碍,都能够逐渐灭除,心里也就自然明白而开悟了;譬如瞎子,此时忽然眼睛透亮.自己能够看见道路,用不着再要求他人指引了。 (2)朱子调息箴(《朱子全集》第八十五卷): 原文“鼻端有白,我其观之;随时随处,容与猗移(容与,闲暇舒适之义。猗音依,猗移,随顺之义)。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极而翕(翕音习),如百虫蛰。氤氳阖辟,其妙无穷。谁其尸之(“尸”字作“主”字解),不宰之功。”(后四句节略) 浅释 观鼻端白,原是佛教《楞严经》上二十五个圆通法门中,第十四个法门,苏东坡、朱晦庵两人都采用了这句话,但他们的说:法并不完全和《楞严经》相同。朱子的意思是说:做这个工夫,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身体总要安闲而舒畅,不要弄得周身难过;又要心平气和,顺其自然,不要勉强执着。气机静到极处,它自然要动,就像春天的鱼类,浮在水面嘘气;气机动到极处,它自然要静,就像冬天的虫类,伏在土里翕气(“翕”是聚敛收摄之义)。此时身中之气,交互团结,有天地氤氲之象;一动一静,有乾坤阖辟之机,妙处是说不尽的。若问是谁在那里做主?其实并无所谓主宰,而是自然的功能。 (3)庄子心斋法(《庄子·人间世》): 原文“颜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浅释 颜回是孔夫子的学生,仲尼是孔夫子的外号。颜回问“心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孔夫子说,你应该把心里的念头集中在一处,不要胡思乱想;等到念头归一之后,就用“听”字诀,但不是用耳听,是用心听;这还是粗浅的说法,就深一层工夫讲,也不是用心听,而是用气听;到了这样境界,耳听的作用早巳停止了,神和气两者合而为一,心也不起作用了。气的本质是虚的,它要等待一件东西来和它相集合,只有“道”这个东西常和太虚之气集合在一起,工夫如果做到心同太虚一样,就算是心斋。 以上是孔夫子告颜回所问心斋工夫的做法。这种工夫是一连串做下去的,中间本无所谓阶段,但为学者容易入门起见,不妨在整个工夫中划分几个步骤,再详细的加以说明: 第一步 “若一志”“若”字作“你”字解。“志”就是思想,也可以说是念头。当起首做工夫的时候,心中思想要专一,不要有许多杂念在里面打搅,杂念如果不扫除干净,工夫很难做得好。 第二步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等于“毋”,也可以作“勿”字解;“之”字是代名词,指所听的对象而言;“以”字作“用”字解。念头归一了,就开始做工夫,用“听”字诀。普通所谓听,本是用两个耳朵听各种声音;此处所谓听,决不是听声音。人们就要发生疑问了:既说是听,必有所听的对象,不听声音,又听什么?这个问题,在各家注解上都找不到明确的回答。今日特为指出,初下手就是听鼻中呼吸之气。凡呼吸系统正常而不发生障碍的人,鼻中气息都没有声音,所以说“勿用耳听”:虽是没有声音,但自己却能够知道鼻中气息一出一入,或快或慢,或粗或细,纵然是聋子,也会有这个感觉,所以说“听之以心”。 第三步 “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此处又引起问题了:心是有知觉的,还可以说得上一个“听”字;气是没有知觉的,如何也能够用它来听?心所听的对象是气,气所听的对象又是什么?若说用气来听气,这句话在理论上讲不通,究竟怎样解释才好?答曰:听息的工夫做得时间长久,心和气已经打成一片,分不开了,气不能作为心的对象了,不能再说用这个心,听那个气,所以说“无听之以心”。此时身中的神和气虽然团结在一起,尚未达到混沌境界,还稍为有点知觉,继续做下去,并不需要很多时间,自然就完全无知觉了。从有知觉到无知觉这一段暂时的过程中,与其说以心听气,使心和气相对立,不如说以气听气,使心和气二者之间泯去裂痕,所以说“听之以气”。此处虽仍旧说“听”,实际上就是不要再着意于“听”,成语所谓“听其自然”。“听之而已”,“听他去罢”,这几个“听”字是此处最好的解释。 第四步 “听止于耳心止于符”初下手做工夫,注重在“一”字诀;等到念头归一之后,就注重“听”字诀;假使长久的抱住一个“听”字不肯放松,也嫌过于执着,再后就要用“止”字诀了,所谓“听止于耳”,就是教人不要再着意于听。此时工夫已渐渐的入于混沌境界,身中是神气合一,心的知觉已不起作用,所以说“心止于符”(符即是符合之义)。这种神气合一的状态是无知无觉的,外表上看来和睡着了一样,但内部的情况是不相同的。 第五步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以前由浅而深的境界,一步一步的都经过了,最后到了“虚”的境界。这个“虚”是从无知无觉以后自然得到的,不是用意识制造出来的,如果做工夫时候,心里常常想着要虚,反而不能虚了。全部工夫原是由后天返还到先天,所以第五步工夫,应该就先天境界去体会。若问如何叫作先天,这件事已越出疗养法范围之外,此处不必深谈。普通用静功疗病;只要做到身中神气合一的境界(即心止于符),已足够了。 今将以上所列三种法门作一个总结:苏东坡是先数息,后不数;他所谓“随息出入”,就是随其自然,不要再去数它。朱晦庵是先观息,后不观;他所谓“不宰之功”,就是顺其自然,不要再去观它。庄子是先听息,后不听:他所谓“听止于耳”,就是任其自然,不要再去听它。三人下手的工夫虽然不同,后来都归到一条路上,学者可以参合而用之。 青年神经衰弱者,用此法三个月,可以愈十分之七八;中年神经衰弱者,用此法三个月,可以愈十分之五六。但病有轻重之别,此指病重者而言,病轻者差不多可以全愈。出疗养梡后,回到工作岗位时,每日早晚仍宜抽空做两次,勿使间断,才能继续维持巳得之效果,逐渐完成未了之余功。 作者:陈撄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