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唐五代城市和宫廷使用翻车的情况,农村和民间的情况如何呢? 虽然早在秦汉之际已有翻车存在于民间的迹象,但在秦汉到魏晋南北朝的好几个世纪中,从文献中迄未看到乡村和民间使用翻车的直接证据。那是因为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活动被忽视,上层活动更容易吸引史官和文人的眼球;再者,乡村和民间使用翻车主要在南方稻区,而南方长时期处于全国经济政治重心之外。实际上,翻车在乡村和民间、尤其是在南方的使用和改进,始终默默无闻地行进,到了晩唐,已经发展到相当普遍和不容忽视的地步,突然进入人们的眼帘,成为连皇帝也不得不借重的力量。 治史者经常提到唐朝中央政府在关中推广翻车的事件。《旧唐书·文宗本纪上》载太和二年“闰三月丙戌朔,内出水车样,令京兆府造水车,散给缘郑白渠百姓,以溉水田”。《册府元龟》卷497《邦计部·河渠》记同一事称:“时郑白渠既役,又命江南征造水军匠,帝于禁中亲指准,乃分赐畿内诸县,令依样制造,以广溉种。”文中“水车”应是翻车,而“水军匠”当为“水车匠”之误。这些记载起码说明三个问题: 一、所谓“水车样”,应该包括样图和样品,这可以作为唐代宫廷使用翻车的一个旁证。 二、在这以前,北方民间,起码是关中地区,很少使用翻车,也不会制造,所以需要皇帝出面予以推广[16]。 三、唐朝政府在关中推广翻车时,从江南征发水车匠来制作水车,这说明唐代江南使用翻车已有相当普遍,因为只有在这基础上,才能培育出精于制作水车的工匠[17]。 这一事件反映了水车使用和推进过程中,宫廷与民间、南方与北方的互动,也标志着民间(主要是南方)使用翻车从默默无闻到显露头角的转变,的确是研究水车史不能绕过的重要材料。 那么,唐代江南民间使用水车是否有直接的证据?现在介绍几条材料,其中有些是人们比较熟悉的,有些则是以前不大为人注意的。 先介绍唐五代人的有关记载。 其一,贯休的两首诗。贯休是唐末五代著名的画僧、诗僧,他在《富贵曲二首》之二中说: 如神若仙,似兰同雪。乐戒于极,胡不知辍。只欲更缀上落花,恨不能把住明月。太山肉尽,东海酒竭,佳人醉唱,敲玉钗折。宁知耘田车水翁,日日日炙背欲裂。[18] 面对穷奢极欲的富豪们,可敬的诗人愤怒地质问:你们知道不知道,为你们提供衣食的老农们,天天辛勤地耘田车水,脊背被日头晒得要开裂了!这一“警世之问”披露了这样一个事实:车水和耘田一样,已经是唐五代农民主要的工作。贯休原籍浙江兰溪,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尤其是晚年云游,走遍长江下游(吴越)、中游(荆州)和上游(巴蜀)。诗中所言,非实指某地,但在南方稻作区应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普遍性。 贯休的另一首诗《宿深村》云: 行行一宿深村里,鸡犬丰年闹如市。黄昏见客合家喜,月下取鱼戽塘水。[19] 根据上文的分析,所谓“戽塘水”就是用翻车车塘水。 其二,李蠙的《请自出律钱收赎善权寺事奏》。李蠙晩唐人,原籍陇西,历仕武宗、宣宗、懿宗三朝,官至司空。大和中曾侨寓江苏宜兴,在善权寺借榻读书,对寺内的一切包括所属善卷洞知深情笃。善权寺于唐武宗“会昌灭佛”中毁废,寺产被他人买得,后来变成了坟地。李蠙对此痛心疾首,于懿宗咸通八年(867)上奏,提出要用自己的俸禄收赎善权寺产。他在奏折中说: ……寺在县南五十里离墨山,是齐时建立。……寺内有洞府三所,号为干洞者石室……洞门直下,便临大水洞,潺湲宛转,湍濑实繁,于山腹内漫流入小水洞。小水洞亦是一石室。室内水泉无底,大旱不竭。……寺前良田极多,皆是此水灌溉。时旱水小,百姓将水车于洞中取水,车声才发,雨即旋降。[20] 上述善卷水洞,我于2009年11月曾去看过,果然壮观。文中提到可以“将”来“将”去的水车,无疑是翻车。老百姓是在“时旱水小”的情况下进洞车水,而被李蠙看到的,平常日子,李蠙没有看到的,老百姓使用翻车应该更加经常。另外,李蠙看到的是太和年间的事,但当地老百姓使用翻车决不是这时才开始。善权寺是南朝“齐时建立”的,而善卷水洞在该寺建立以前应已存在。虽然我们不能提出一个确定的日期,但宜兴人民使用翻车的历史应从太和年间往前追溯相当长的时期则是无疑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