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朝 商末周初年间,农业技术或生产都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显出其差别。新石器时代的技术继续存在;农民的工具差不多都是用石头、骨头和木头制作,农作物也由较早时的粟及粗杂菜蔬组成。社会组织显然仍是颇不发达的封建制。张光直(1977a)指出,这一时期社会体系的复杂化和财富的增加,并不是由大量的技术进步所带来:财富是由牺牲穷人的利益而积累起来的。 豆类似乎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传入中国,但直到东周初期才推广开来(何炳棣,1975年);豆类似乎出自汉人在北方及西北的邻居——羌人,他们可能是通古斯人或阿尔泰山人,抑或是红山人的亲戚或后裔。栽培的大豆Gly- cine max,是从野生的G.max var.ussuriensis进化而来的,原产于北京及其西部与西南部丘陵一直到满洲的中国东北部。 铸铁好像在东周后不久就问世了;锻铁则出现得稍晚[巴纳德和佐滕保(音译),1975年]。铁促进了农耕革命,这场革命虽类似于所有真正的革命,却是缓慢渐进的过程。早在周亡以前,铁已被广泛应用,虽说很少用在农具上。这一新技术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一方面,高级农具的产生赋予了生产力的新变化,中国的人口得以增加。另一方面,政府可以通过控制铁的交易以及利用真正的致命武器来装备大批军队以更彻底地控制民众(青铜太贵,不适合广泛应用,且又太脆,不适宜制造工具和武器,所以较早的军队是用相当原始的材料作战的)。 周朝后半期的开创性作用在伦理学及政治哲学领域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至少就中国的未来而言,最重要的是儒家学派。孔夫子(拉丁文为Confu- cius,“子”的意思是“先生”)生活于前551—前479年,其身世仍有点模糊不清。我们对他的了解主要是根据《论语》这样一本有关其逸事与语录的简短文集,而非依据其任何一本前后连贯的著作。未经证实的传说称,他编纂了《书经》(我们所掌握的全部大量和丰富的神话传说)、《易经》、《诗经》、《礼记》,以及其故邦鲁国的编年史《春秋》。《诗经》包括了300多首在周朝口头流传的诗歌,其中数百次地提到了食物类目,因此相当完整地描绘了该时代的农业图景。这些诗歌似乎是农民创作的,但在不少情况下又被宫廷诗人加工过,有些诗歌可能是模仿民间形式的宫廷作品。它们大体上反映了公元前6世纪及更早时期的社会。 耕作似乎同较早时一样集中在肥沃的洼地,但正扩大到所有的聚居地。《诗经》提及清除艾(艾蒿、苦艾、蒿子)、蓟及别的杂草类植物的次数大大超过木本植物,所以大部分良田肯定被开垦出来了;农民通常宁可改造旧有的休耕地,也不愿开拓处女地。也有可能扩大到了干旱的高地,但在《诗经》中,这些土地却总是与休耕地里的杂草相联系。《诗经》常将国(城市)与野(田地)、山与泽做对比。后两个名词通常译成“mountains and marshes”,显然有点像是指“荒芜的高地和荒芜的洼地”。德克·博德(1981年)指出,许多泽是干的,而不是湿的。这种在所有土壤类型中最肥沃的土壤,在周朝中期大都仍是荒地,这表明人口对土地的压力较小。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仍在那里生存,尤其是鹿(在休耕地里繁衍生长),但狩猎已成了富人的一项运动,而不是穷人的生存方式。根据《诗经》中几首诗的评论,野生动物仍是农作物的主要危害动物。耕作区显然人口众多,而荒野地区则人烟稀少,但人口绝不像汉朝和汉以后那样密集。 纤维作物是丝、麻和葛[耿宣(音译),1974年;李蕙林,1974年]。主食无疑是粟。到这时,Setaria和Panicum的很多品种已被栽培。有些是“粘性的”。有几种(特别是一些粘性品种)尤其适于酿酒。另一些粟种可能也已种植。大麦和小麦无足轻重;但稻却非常重要——鉴于周朝本土气候干旱,这令人称奇。各种豆也被视为主食。广大范围内的蔬菜、水果及其他植物性食物被利用;很多可能是采集的野生植物。 《诗经》至少提到了44种确定的或可能的食物性植物;相形之下,《圣经》只指出了29种。《诗经》提到了几种鱼,还提到了所有通常驯养的动物及野生的可猎动物。同今天一样,对鱼的鉴赏能力使人们偏爱某些来源的鱼;周洪祥(音译)(人物集注)挑出了《诗经》第138首,在这首诗里,特殊河流中的鲂鱼(通常译成“bream’’)和鲤鱼受到偏爱。 在《诗经》中提到的确定的或可能的食物性植物名单,根据耿宣的著作 (1974年)改编如下: 谷 物 黍和稷(Panicum miliaceum)。 大麦(Hordeum vulgare)和小麦(Triticum aestivum)。耿宣怀疑小麦的存在,但在周朝它已完全被移植。 稻(Oryza sativa)。 粟和粱(Setaria italica)。 蔬 菜 葛(Pueraria lobata)。在较老的文学作品中译成“dolichos”。真正的扁豆属这时可能已存在于华南,但有一个不同的中国名字。耿宣将葛列为纤维植物,但他指出其芽、叶和块根都可以吃,因此无疑也是一种食物。普通百姓以葛的纤维织布做衣。葛履在《诗经》中有质地优良之意。 麻(Cannabis sativa)。主要也是一种纤维植物,但种子被食用。它作为一种药物的用途未在《诗经》里提及,但到汉朝(也可能在周朝)已被知晓,在中国它从来不太被重视。 葑(Brassica spp.)。耿宣声称,芜菁B.rapa是已知的品种。这肯定有误。白菜以其各种形式(或许还有别的品种)被食用。萝卜(Raphanus sativus)几乎肯定被包括在一些附注中,尽管耿宣没有提到。 韭(Allium tuberosum)。被耿宣误称成另一种韭(A.odorum)。 谖和谖草(Hemerocallis flava)。现称黄花菜,是来源不明、遗传复杂的栽培品种,可能到周朝已开发。 芹(Oenanthe javanica)。也可能是Cryptotaenia annadensis。 瓠(Legenaria siceraria)。正像其名称所示,这主要是一种经济植物,但嫩果食用广泛。 瓜(Cucumis melo,可能是var.conomon)。别的甜瓜这时还未被了解。 菽(Glycine max)。 荷(Nelumbo nucifera)。在《诗经》中并未当作食物性植物而确切提到、但以后常用、周朝几乎肯定食用的蔬菜: 蓍(Achillea sibirica和/或A.millefolium)。最初是药用;这可能恰好导致了用作通灵植物。在以后的时代,它回复为一种药。其苗偶被食用,尽管并不被认为非常可口。 蘩(Artemisia vulgaris)。嫩苗被食用,今日朝鲜用做调味的香草。 蓷(Leonurus sibiricus)。一种非常普通的路边草,用做一种药,且至今还被视为能治百病。 葵(Malva verticillata)。显然是周朝的一种主要食物;李蕙林(1969年)认为这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蔬菜。白菜应已成为其强大的对手;与李蕙林的断言相反,烹调白菜不必用油;现在通常是煮或蒸着吃。 芄兰(Metaplexis stauntoni)。 芣苢(Plantago major var.asiatica)。另一种主要的药用植物,近代少量食用,可能周朝亦然。 葍(Phytolacca acinosa var.esculenta)。 藿(Rhynchosia volubilis)。 荠(Sonchus oleraceu~)。休耕地及其他耕作地里的一种草;《诗经》非常普遍地提到这一点。它显然也被广泛食用。 苍耳(Xanthium strumarium)。嫩芽在今日广泛食用,在周朝无疑也吃它。 蒲(Acorus gramineus)。可能包括香蒲(Typha latifolia)。 藚(Alisma plantago)。 茆(Brasenia schreberi)。周朝文献把它当做食物频繁提及,特别是在有关著名美味莼菜羹的前后文中。 萍(Marsilea quadrifolia)。 荇菜(Nymphoides peltatum)。 榆(Ulmus spp.)。嫩叶、树皮与种子在后世(大概也在周朝)被食用。 竹(Bambusa spp.及其旁属)。竹笋在《诗经》中被当成普通的风味食品提及。 水果与坚果 桃(Prunus persica)。原产于中国;其他本地的品种大概也被食用。 李(Prumus salicina)。这是中国的土生品种,不同于欧洲的品种,《诗经》常提到。 梅(Prunus mume)。中国画家和诗人最喜爱的植物,《诗经》里是重要的结果植物。西方文学作品几乎千篇一律地误译成“plum”或“prune”。它是杏的一个品种,与西方的P.armeniaca是近亲。耿宣认为后者(杏)也可能在中国找到,但在《诗经》中未提及。 枣和棘(Ziziphus jujuba和Z.spinosa)。华北最普通和流传最广的果实,为废弃的田野与其他高低不平、开阔干旱、难以成活的自然环境区中最常见的木本植物。从新石器时代至今格外流行,与别的果实一起在《诗经》里被提到。 枸(Hovenia dulcis)。因其果串而被栽培,其梗茎而非果实被食用;味道像非常好吃的无核葡萄干。 榛(Corylus heterophylla)。 栗(Castanea mollissima)。曾在4首诗中与别的林木或坚果树一起提及,从上下文可以看出它是一种重要的食物。 桑(Morus alba)。主要用来养蚕,但其果实显然也被食用。 松(Pinus spp.)。作为一种林木被提到;其坚果可能被食用。 栎(Quercus spp.)。也是一种林木,其种子被食用。 椒(Zanthoxylum piperitum,同为Z.simulans的植物及其他)。《诗经》里提到的主要香料,显然极广泛地用于为食物添加香料和薰香居室等等。其果实看上去像黑胡椒子,但该植物与黑胡椒和辣椒并无亲本关系。在《诗经》中主要出现在隐喻的情节里:小果实成双成对地长在短梗茎上,整个看上去像是微型的男性生殖器;因而它在《诗经》及其他中国早期诗歌里是男性器官的标准比喻。[“spicy”(香料)的双重含义可能为全世界共知。] 木瓜(Chaenomeles japonica)。 《诗经》的佚名作者是优秀的生态学家,他们注意到了黄蜂捉毛虫喂幼蜂、露水浓重与香蒿长势相关这类情况(《诗经》第173首;我以为这是能吸吮露水的品种之一,同那些在加利福尼亚南部的品种一样)。他们也是最杰出的诗人。《诗经》中壮观而丰富的生态学藻饰华丽而夸张。在《诗经》中有已知最早的四重读音节的四行诗范例,头两行描写一些生物现象(通常是植物的),次两行则用诗人强烈的情感关切——通常是浪漫的并每每是性爱的——与之对应。葛兰言(1930年、1932年)令人信服地论证了这种形式源于已到婚龄之年轻人的节日:姑娘们用四行诗揶揄小伙子,小伙子们则以他们自己的诗回应。这种风俗——连四行诗一起——在现在的华南及东南亚继续存在。它也残存在边远及保守的客家人中,他们的“山歌”全都是这种风格。它也存在于越南人中间,而在马来人中间,现在则以一种被宗教上极端拘谨的伊斯兰教修改过的形式——“盘头诗”的形式存在。 在长诗中,又包括了出身神话的颂诗。其中一首叙述了周朝世系的始祖后稷的传说。他不仅“种之黄茂……维秬维秠,维糜维芑”(高本汉,1950年,第201页),还“蓺之荏菽”。这表明到周朝中期时,大豆已很古老,包含在神话起源中;看来周初可能正是大豆传入的最晚时限。这些长诗中有许多处把旱灾说成是最糟的灾祸。在《诗经》第265首里,这类“於乎哀哉”在一切时代的文献中都能见到,高贵者的掠夺成性被比做旱灾。 很多植物在《诗经》里成对出现,以平行的两行对仗,并在一行中并列:竹与松、葛与藤、小麦与大麦(这一点意义重大,因为它们是冬季栽培的外传谷物)、粟与稻(夏季栽培的本地谷物)、枣与梅(两者都是长在高地的多刺果树——它们又各自与桑配对)、野兔与雉等。别的物质和非食物性植物也配成一对,如金属与玉、白杨与柳树。栎树、松树、栗树这类树木常与山区连在一起被提及。《诗经》最常提起的是艾。很多不同的品种都被命名;显然艾这个物种除了富于诗意以外,在生态学上也很突出,这种印象经由对中国新石器时代及早期王朝的花粉研究而被证实(何炳棣,1975年;段义夫,1969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