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年事是从杀猪开始的。褪了毛的猪被大家从热气腾腾的老瓮里拽出来,撂到石床上,杀猪把式用刀尖在猪后蹄上划一个口子,腮帮子一鼓一鼓,把猪吹胀,倒挂在架子上。那猪圆滚滚的,白花花的,在风中十分耀眼。杀猪把式给一村一院的人杀猪是不挣钱的,但要挣个猪尾巴,心轻的一刀子剜下的就是个猪尾巴,心重的则要在猪屁股蛋子上狠狠地割一块肉。 做年茶饭是陕北年事中的重头戏。女子们蒸黄馍馍要一鼓作气,一锅接着一锅蒸。灶火旁风箱吧嗒吧嗒响着,大铁锅里开水翻江倒海滚着,窑里雾气蒙蒙,一幅蒸蒸日上的景象。赶最后一锅出来时,簸箩里、簸箕里、盆子里、瓮盖上到处都是黄馍馍了,看着都喜兴。家家做油糕也是少不了的,做油糕有很多诀窍,碾米时箩子粗细要正好,拌面时洒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蒸糕时蒸汽强弱要正好,炸糕时火候大小要正好,这样做出来的油糕保证软绵绵、香喷喷。父母做卤水豆腐、手擀粉条时,我们弟兄几个总是眼巴巴地在锅台边守着,一出锅,一人端半碗。吃豆腐时,母亲不住地安顿,慢些吃。吃粉条时,母亲也安顿,慢些吃,操心把喉咽拴住了。 腊月廿三以后,挑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们把家里能搬动的东西全部搬到院子里,搬不动的箱子柜子用床单罩住,然后把扫帚绑在一根长长的打枣棍子上,把窑里每一个角落的蜘蛛网、烟灰、尘土都扫了,再把家当一件一件搬回家,擦拭干净安置好。紧接着,各家各户就开始打浆糊,贴年画,糊窗子。主妇要是有兴致,还会在小碗里倒点清油,用棉花团蘸着清油顺着窗格子把窗户纸涂一遍,这样阳光一照,窑里会格外亮堂。新门亮窗,当然不能少了窗花。只需一把剪刀、一张红纸,巧婆姨俊女子三下两下就能剪出龙飞凤舞,这儿一对小鱼儿,那儿一对喜鹊,往窗格子上一贴,平添几分喜气。 月尽这一天,先要贴对子,一架门窗两副,要双的。有的人家不会写,又嫌请人写麻烦,就拿碗瓜瓜蘸了墨汁在红纸上印几个圆坨子,尽管一个字也没有,但远远地照见,依旧红格艳艳。年夜饭要趁早吃,白面兔兔、白面雀雀和软油糕是少不了的美食,说是吃了面兔兔能像兔兔一样跳,吃了面雀雀能像雀雀一样飞,吃了软油糕步步高。等到天色麻乎乎时,就开始放鞭炮、点灯笼。灯笼多是老辈子人留下的,用上等的木料钉一个小巧玲珑的灯楼,古色古香,四周麻纸一糊,写上“明灯高照”四个大字,里面安一盏油灯,往当院一挂,灯光影影绰绰,朦朦胧胧。若是遇到下雪,就绝了,灯笼红红的,雪花飘飘的,大年三十雪打灯,瑞气临门。挂了灯笼,就该点香了,土地、门神,青龙、白虎,都要敬到,万万不敢漏了。腊月廿三送灶君,要从家里往出点,大年三十迎灶君,要往回点。点香时,猴娃娃要磕头,大人要作揖。 正月初一,鸡叫头遍,父亲就把门拉开一道缝,伸出一只胳膊在窗格子摸一个两响子炮,点了,脆脆地、亮亮地响了,谓之 “开门炮”。之后就和母亲盘腿坐在炕头捏扁食,一边捏着,一边陈芝麻烂谷子拉着家常,既像是总结去年的家事,又像是安排新年的生活。母亲会习惯性地往扁食里包些硬币,说谁吃出来谁的财运好,谁就来财呀! 正月初二,村上的人提了篮子,带上烧酒、祭食和纸钱,相跟着去祖坟烧纸。新买的烧纸要用纸钉打出铜钱的模样,否则就是心不诚,给先人送了假钱。正月廿三晚上,家家户户要打野火。圪针火一蹿两丈高,把院子里照得通红。火头渐低时,一家人一个接一个跳野火,跳过来跳过去,要跳三次,然后把被褥和枕头从炕上抱出来,在火堆上头燎三下。最后,把“枣山山”拿出来在圪针火上烤了,全家人掰开吃,吃了消灾免难,福寿双全。说是 “枣山山”,其实就是几根面带子缠了些大红枣儿,就像蛇盘九颗蛋,盘来盘去,盘成一座“山”,蒸熟了供在灶君名下,一直要供到正月廿三,好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正月廿三过了,陕北的年就算过完了。于是,拦羊的盼今年地肥草美,种地的盼今年风调雨顺,打短工的怀着希望别了妻儿,耍手艺的背着锤錾出了村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