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临终时的压力会更大。除了少数作恶多端兼浑不吝的,几乎都顾虑身后的历史评价问题。中国人信死者为大,但是死者要过盖棺论定这一关。自周代就有严格的谥法,有恶谥善谥之分。不像我们今天读讣告,只要没双规,都是“久经考验的……” 对皇上的谥法还是比较客气的,有的朝代还禁止恶谥。秦始皇则干脆拒绝被评价,下旨废除了谥法。按照规矩,凡是滥杀、暴虐,都可以称之为“厉”,本来中国的皇帝至少有十分之一够个“厉”字,但真被这么称呼的,除了出名的周厉王,可能就是前秦的苻生,连极品恶棍高洋都捞到了一顶“文宣帝”的帽子。类似的坏字恶谥,像隐、幽、哀等,都是即便亡国也不一定被用到,因为胜利者大多宽容。 所以对负面评价,多数采用隐晦的嘲弄。汉朝以孝治天下,皇帝谥号中都有个“孝”字,“叹息痛恨于桓灵”的孝灵皇帝刘宏,活了三十几岁,孝倒是挺孝,拿太监赵忠、张让当亲爹,将危如累卵的后汉推到了最后崩溃,后世将其称为“灵”,意思相当于“神神叨叨”(谥法说:极知鬼神曰灵)。《后汉书》的评价是“灵帝之为灵也优哉”,等于说:好宝贝儿,你可真够灵的。 “神宗”也不是好话。“民无能名曰神”,有点儿像常说的“真叫人没法夸你”。宋神宗有很大抱负,曾问王安石“唐太宗如何”,颇有试比高的心意,但他似乎也吃了变法的亏,文人当然都更喜欢王安石的对立面。标榜“大历史观”的《万历十五年》刻画了一个比较立体丰满的明神宗,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才干在明朝皇帝里也是中上,但毕竟创造出三四十年不上朝这种空前绝后的记录,正史定论“明之亡,实亡于神宗”,送他一个“神”字,是非常客气了。 对大臣的谥号,就没这么多顾虑了。尽管士大夫们修身齐家,一心想博得个类似“文正”、“忠武”这样的好谥号,但要经过若干正规程序,皇帝将其作为对臣下的最后控制加以珍惜,批下来并不容易。在隋炀帝手下献媚、在唐朝则表现忠直闻名的裴矩得了善终,本来拟赐谥“恭”字,但有大臣以其生活骄奢淫逸为由提出异议,遂改谥“纵”字。 济慈的墓志铭是“此地长眠着一位名字写在水上的人”,他是诗人,不在五行中。柏杨说,中国有四大无聊,曰:正统、帝谥、年号和避讳,但这四样都是维系“体统”的法宝。对常人来说,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官职微末的,都恨不得刻上:“退休前系某局某处某处长,又及,该处长期无处长,故享受正处级待遇。”(贾行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