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书仪》十卷重在家庭礼仪的程式,则《家范》十卷重在治家思想,卷一引《周易》、《大学》、《孝经》等文献,论述圣人之治,以“家行隆美”为尚,总述治家之要。卷二为祖,卷三为父母,卷四、卷五为子,卷六为女、孙、伯叔父、侄,卷七为兄弟、姑姊妹、夫,卷八、九为妻,卷十为舅甥、舅姑等。行文与《颜氏家训》相仿佛,谈古论今,并广引《曲礼》、《内则》仪节,以及经史所载圣贤修身齐家之语,夹叙夹议,以“轨物范世”、“遗泽后世”。 司马光将建立和谐的伦常关系看作是治国的不二法门,而礼是最好的工具。他说:“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治家莫如礼。” 司马光认为,处理伦常关系的核心,是要“以义方训其子,以礼法齐其家”,他批评许多做长辈的只考虑子孙的营生,千方百计从物质上加以满足,“今之为后世谋者,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田畴连阡陌,邸肆连坊曲,粟卖盈囤仓,金帛充箧笥,慊慊然求之犹未足也。施施然自以为自子孙孙累世用之莫能尽也”,“然则向之所以利后世者,适足以长子孙之恶,而为身祸也”,“子孙自幼及长,惟知有利,不知有义故也”。 司马光反复谈到父母如何爱子女的问题:“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逸,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古人有言曰:慈母败子。爱而不教,使沦于不肖,陷于大恶,入于刑辟,归于乱亡,非他人败之也,母败之也。”这些问题,颜之推大多已经涉及,而司马光的论述又更深一层,读者不妨取来一阅。 五、朱子《家礼》 朱熹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哲,是孔子之后最杰出的学者。朱熹之学博大精深,几乎无所不窥,但晚年好礼,认为礼是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每每与弟子讨论家乡、侯国、王朝之礼,希冀兴复三代之坠典,大有将礼学作为毕生学术的归宿之意。他从六十一岁起,开始编撰《仪礼经传通解》,希望将古今礼制打通,重新打造一个百代不废的典制。这一工作朱熹至死不辍。 朱熹认为,社会风气的不振,关键在于礼之不行,“士大夫幼而未尝习于身,是以长而无以行于家。长而无以行于家,是以进而无以议于朝廷、施于郡县;退而无以教于闾里,传之子孙,而莫或知其职之不修也。”朱熹对司马光的《书仪》非常赞赏,但又有些许不满。儒家之礼自古为贵族之礼,是所谓“礼不下庶人”。《大唐开元礼》、《政和五礼新仪》皆煌煌礼典,但多为皇族、品官之礼,庶民不得僭用。对于宋代庶民接受礼的知识水平和经济能力,司马光似乎没有清醒的估计,因此,他的《书仪》虽经删削,但节文依然比较复杂,堂室之广、仪物之盛,令人“未见习行而已有望风退怯之意”。因此,《书仪》尽管刊印流传,但“徒为箧笥之藏,未有能举而行之者也”,难以之通行于寻常百姓家。所以,朱熹打算在司马光《书仪》的基础上,参考诸家之说,裁订增损,“使览之者得提其要以及其详,而不惮其难行之者。虽贫且贱,亦得以具其大节,略其繁文,而不失其本意也。”(《跋三家礼范》)。朱熹在《仪礼经传通解》中设了“家礼”一门,打算撰写一部可以下于庶人的家庭礼仪。朱熹丁母忧时,曾潜心研究丧礼,并有所著述。但是,朱熹关于家礼的书稿被小孩偷走,不知去向。 朱熹死后,突然出现了一部题为《家礼》的著作,共五卷,卷一为“通礼”,说祠堂、深衣之制,后附《司马氏居家杂仪》。卷二为“冠礼”。卷三为“昏礼”。卷四为“丧礼”。卷五为“祭礼”。另有“附录”一卷。这部《家礼》以《书仪》为底本,再加删削,又离析仪文,分别节次,文字简洁,大纲明了。如冠礼仅存告于祠堂、戒宾、宿宾、陈冠服、三加、醮、字冠者、见尊长、礼宾等大节目,礼文仅一百五十字。婚礼,《书仪》本诸《仪礼》,犹存六礼的节目,《家礼》唯纳采、纳币、亲迎等三个仪节。丧礼,《书仪》简至卅七节,《家礼》再削为廿一节。朱熹的弟子黄干认为,此就是朱熹所作、而被孩童窃走的那部《家礼》,并予以高度评价。他为该书作了序,称赞此书“务从本实”,“切于人伦日用之常”“见之明,信之笃,守之固,礼教之行,庶乎有望矣”。从此,社会上每每称此书为《朱子家礼》。 《家礼》一反古代礼书的烦琐面貌,简便易行,因而备受欢迎,不断被翻刻印行。为之作注的有杨复的《家礼附注》、刘垓孙的《家礼增注》、刘璋的《家礼补注》、邱濬的《家礼仪节》等。此外还有各种插图本、汇辑本,如元代的《纂图集注文公家礼》,明代的《文公先生家礼》等。明朝政府曾将《家礼》编入《性理大全》,与《六经四书集注》并颁之天下,为后世学者所讲说尊尚。 到了清代,有一位名叫王懋竑的学者对《家礼》的作者问题提出质疑,他先后撰写了《家礼考》、《家礼后考》、《家礼考误》等文章,极论《家礼》非朱子之书,得到了包括四库棺臣在内的许多学者的首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王懋竑一生崇拜朱熹,对朱熹的学术相当精熟,绝非处处与朱熹立异的人物。王懋竑认定,在传世的朱子著作中,只有《家礼》及《易本义九图》绝非朱子手泽。《家礼》的作者究竟是谁,学术界至今仍有争议,无法确指。 六、《家礼》在朝鲜 《家礼》东传到朝鲜半岛,是在高丽末期。当时有一位叫安珦的高丽学者,曾两度出使元朝,到中国购求祭器、乐器、六经、诸子、史书等。安珦十分景慕朱熹,家里悬挂着朱熹的画像;因朱熹号晦庵,他自号“晦轩”。安珦在燕京看到了新刊刻的朱熹著作,知其为孔门正脉,遂逐一抄录,带回国内传播,《家礼》就是其中的一种。 高丽末期,盛行了数百年之久佛教渐入衰境,奸僧与滑吏沆瀣一气,操纵国政,兼并土地,出现了严重的社会危机。《家礼》传入朝鲜半岛后,为学者普遍推崇,他们身为天下先,希冀以此转移社会风俗。侍中郑梦周遭父丧,不用佛门丧礼,而是在庐墓之侧立家庙,依《家礼》行丧祭之礼,继而上书,请在全国推行《家礼》。朝鲜时代初,士林争相仿效郑梦周立庙祭祀。太宗初,命平壤府印刷《朱文公家礼》一百五十部,颁赐各司。其后不断被翻刻印行,在民间广为流传。由于政府的提倡、士林的拥护,以及朱熹在朝鲜的崇高声望,《家礼》被誉为“垂世大典”,“万世通行之制”。 研究《家礼》的论著相当之多,以致形成了《家礼》热。李德弘的《家礼注解》、宋翼弼的《家礼注说》、曹好益的《家礼考证》、金长生的《家礼辑览》、金榦的《答问礼疑》、俞棨的《家礼源流》、李喜朝的《家礼劄疑》、柳长源的《常变通考》、金隆《家礼讲录》、裴龙吉《家礼考义》等,都是很有影响的作品。 为了使《家礼》平民化,一些学者撰作了便于士庶切用的手本,金长生的《丧礼备要》是其中最享盛誉的一种,“继《家礼》而言礼者,在我东惟《丧礼备要》为最切,今士大夫皆遵之”。《丧礼备要》仅主于丧、祭,李縡乃以《家礼》为纲,而仿《丧礼备要》体例,又增加冠、婚二礼,题为《四礼便览》,也在民间广为流传。 朝鲜半岛本无文字,书面语言完全借用汉字表达。但除士大夫之外,一般民众都不通汉字。于是,世宗大王创制了一种简单明快的拼音文字,称为“谚文”。为了帮助不识汉字的朝鲜庶民,而有了宗英鸾、寿文叟的《丧礼谚解》和申湜的《家礼谚解》等,用俚语谚文解释《家礼》。 朝鲜虽然与中国毗连,但风俗相去甚远,及至高丽朝,随着佛教习俗的兴起,其风俗更是驳杂不一。《家礼》东传之后,成为朝鲜社会公认的仪轨,柳云龙《家戒》说:“文公《家礼》,固是吾东士夫所共遵行。”李退溪、李栗谷等著名学者还仿照《家礼》制定自家的礼仪规范,士林纷纷响应,蔚成一代风气。朝鲜学者以几个世纪的时间,坚持不懈地躬行实践、使朝鲜半岛儒风广被,《家礼》深深根植于社会。诚如朝鲜学者李植所说:“礼乐之兴,实自我朝百馀年间。大儒继出,遗文毕集,而后衿绅彬彬。乐节相益,习俗为之丕变。今虽兵戈创残,委巷治丧之家犹秉朱礼。鲁无君子,斯焉取斯(《疑礼问解跋》)。” 《家礼》的推行,从根本上改变了朝鲜的文化面貌,并深刻地影响着朝鲜社会的文化走向,显示了儒家文化移风易俗的伟大力量。 本文摘自《中国礼仪文明》作者:彭林 中华书局2004年1月北京第一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