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OS:天堂里的蝙蝠 ……在他们的面前打开 一个通往黑暗的亲切世界 (波德莱尔:《流浪的波希米亚人》) 刚刚通过《品位》和《格调》学会了“小资”生活的白领人士,如今又有了新课本——大卫•布鲁克斯《天堂里的布波族》(Bobos in Paradise)。中国新兴的小布尔乔亚活着可真不容易。他们的时尚生活如同Intel(英特尔)公司的产品,隔一段时间就要升级一次,否则就将面临被淘汰的命运。这种被时尚牵着鼻子不停奔走的姿态,看上去倒真像是终年疲于奔命的波希米亚人。 “布波族”的鼻祖、19世纪的诗人波德莱尔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波希米亚人,赞赏他们的流浪天性,并由此联想到诗人在世俗世界的境遇。“流浪感”和“颓废”气质,是“布波族”必不可少的精神属性。古代的中国诗人也爱好云游四方,但中国没有波希米亚族。在中国,相似的部族是客家人。不过,绝不会有什么“布客族”。 对于“布波族”而言,流浪感并非其天性使然,它只是一种时尚而已。“布波族”甚至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天性”的族群,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假定的部族,一个虚拟的群落,一个不存在的阶层。说他们“不存在”,并非说没有“布波族”这么一群人,而是说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的“布波族”本身是不真实的,是被流行文化所刻意“虚构”出来的,是一种外部感染的文化。它随时可能消失,正如它的突如其来。 昔日彼此冲突的布尔乔亚精神与波希米亚精神,在“布波族”那里得到了看上去恰如其分的调和,这使得“布波族”显示出特殊的蝙蝠品质:既是布尔乔亚,又是波希米亚。在波希米亚群体中要展示出布尔乔亚的优雅,在布尔乔亚族中则标榜波希米亚式的浪漫气质。 然而“布波族”很清楚,这种矫饰过的波希米亚精神是个好东西。通过融入大自然或对田园时代的生活的模仿,可以缓解激烈商业竞争的精神压力,使精神暂时变得轻松些,这样有利于身心健康。另一方面,波希米亚精神还是“小资”和中产阶级重要的赎罪手段。对于金钱的无限制的占有欲,在无意识深处难免会带有负罪感。利用田园山野清新的空气,可以一洗灵魂深处的铜臭。 一旦透过色彩斑斓的波希米亚外衣,“布波族”的真实面目则昭然若揭。“布波族”,至少是中国的“布波族”,究其本质仍然是“小布尔乔亚”,一种用波希米亚精神所粉饰过的“小资”情调。他们是能够进行更充分的“文化”消费的高一级的“小资”,或者说是有文化的中产阶级。流浪感也是他们消费的对象之一。 如同“小资”一样,“布波族”在文化上的属性依然是一种消费性的文化。在高度工业化和信息化的新时代,要消费波希米亚情调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了能够消费自由意志和生态文化,“布波族”必须拥有更多的金钱。而所谓“流浪”,无非是特殊形式的、规格更高的郊游。这样才实现了“布波族”的物质享乐主义的价值观。据此,我们可以考量当下的中产阶级在文化上的消费能力。 “布波族”喜欢混迹于底层民众当中,与他们打成一片。同时对波希米亚式的生活进行精致化的改造,使之变成一种可以消费的、有品位和有情调的生活。用布尔乔亚的钱,去消费波希米亚的情调,这是布尔乔亚的胜利,是波希米亚的失败。波希米亚式的生活情调化了,真正的波希米亚一族反而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底层波希米亚式的生活被虚拟化了,成了一种消费品。在“布波族”耀眼的“情调”光环照耀下,真正的波希米亚的生活反而显得不真实。“布波族”的出现,再一次和更加强烈地显示出金钱的威力:只有布尔乔亚,才能真正享有波希米亚式的生活。 “布波族”是布尔乔亚阶层“三级跳”中的重要一跳。从矫情的“小资”到从容不迫的“布波族”,仿佛毛毛虫蜕变成飞蛾。布尔乔亚成熟了。再一跳就直通“天堂”。 至此,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观:一群形象暧昧的成功人士,揣着布尔乔亚的钞票,搭乘波希米亚的大篷车,在通往“布波—天堂”的大道上一路狂奔。与真正的波希米亚人不同的是,“布波族”的“流浪”之路通往的不是“黑暗的亲切世界”,而是明丽的享乐主义的“天堂”。 (本文摘自《欲望号街车:流行文化符号批判》 作者:张闳 出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