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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中的大东沟海战(八)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北洋文库 佚名 参加讨论

    不沉的“定远”
    重创日本旗舰“松岛”的胜利未能抵消因左翼军舰“济远”、“广甲”逃离战场而给北洋舰队带来的巨大阴影,“济远”、“广甲”的奔逃使得北洋舰队的战斗形势立刻一发不可收拾,孤雁失群的“经远”舰以及右翼第3小队“靖远”、“来远”舰之后也相继离开战场,向大鹿岛方向的浅水区驶避,海战场上北洋舰队实际只剩下了由“定远”与“镇远”2艘铁甲舰组成的第一小队。战场态势几乎就在瞬间发生了急剧恶化,北洋舰队预先设定的作战队形基本崩溃,战局至此已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今人检讨这一悲惨的情况,一方面必须注意辨明“经远”、“靖远”、“来远”等军舰的行动与“济远”、“广甲”有着本质区别,前者只是暂时离开战场自救,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回到战场继续作战,而后者则是径直回航旅顺的逃跑行为,性质完全不同。同时也不容我们加以回避的是,血与火的战场上,除了军舰间的厮杀角斗外,实际也是中日两国海军军人精神和意志力的较量,在远比日军恶劣得多的作战环境下,中国军人所需要付出的勇气和需要承受的精神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这种情况下,己方阵营中出现逃兵,谁也无法肯定这不会对士气造成负面影响,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北洋舰队坚守了近3个小时的精神阵线,很可能就在“济远”等军舰的逃跑过程中发生了有如雪崩般的垮塌,“靖远”等军舰未能牢牢坚持在战场上的原因,除了军舰自身确实遭受创伤外,其中也不能排除这方面因素的影响。由此,清政府在战后追究“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牵乱队伍”的罪责,也就不难理解了。
    航速快捷、机动灵活的日本第一游击队立刻发现了北洋舰队中出现的溃逃情况,司令官坪井航三指挥一游4舰转舵向西北方向进行追击。坪井航三敏锐地判断,北洋舰队阵形的崩溃对联合舰队而言就是一举获得胜利的最好时机,可以采用优势兵力趁中国军舰溃散时加以分割歼灭:“我相信大胜的时机正在此时,遂命令注意水的深浅,随时增减速度,追击向大连湾方向逃跑的敌舰”(“常备舰队司令官海军少将坪井航三的报告”,《日清战史》。)大东沟海战从开始以来,无论是乘坐在“西京丸”上督战的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还是坐镇“吉野”舰指挥第一游击队的坪井航三,对一些战场形势的判断似乎都要高出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一着,而且在关键时刻居然还大都抛开伊东佑亨,直接自作主张升旗发令,伊东佑亨在海战中这些不佳的表现,使得他在日本海军史上并没有能获得多少重要的地位。
    西斜的阳光懒懒地注视着大东沟口这块血火交融的海战场,对于历时已经3个多小时的海战,它似乎也有些倦怠了。北洋舰队这时仅剩下了“定远”、“镇远”2艘同级的钢铁姊妹舰还坚守在战场上,她们面对的是“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扶桑”等5艘日本本队军舰。身遭重创的“松岛”显然不愿意放弃眼前过于诱人的目标,开始竭力使用未受太大损失的右舷火炮向“定远”、“镇远”射击,击沉“定远”、“镇远”对于日本而言,与其说是出于单纯的军事目的,不如认为这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卫国支柱的嫉恨,两艘铁甲舰已经成了大和民族心理上的阴影。虽然旗舰已经挂出了“不管”旗,日本本队后续的军舰大都仍然按照旗舰“松岛”前进的方向跟进,采用右舷炮高速射击。不过本队的航迹还是出现了一丝乱战的特点,位序在“松岛”之后的“千代田”舰,是装备有水线带装甲的装甲巡洋舰,生存力相对较强,舰长内田正敏海军大佐可能是为了提高火炮的命中率,大胆地下令掉转航向,脱离本队的序列后向“定远”、“镇远”接近,作抵近炮击。见到“千代田”自我行事的举动,本队第二个三舰分队的领队舰“桥立”也加以效仿,在舰长日高壮之丞海军大佐的指挥下脱离了本队的序列,进一步接近“定远”、“镇远”。包括“松岛”在内的这些日本军舰此时仿佛像是非洲大草原上嗜血的豺狗,努力围猎落单的2艘中国铁甲舰,“打沉‘定远’、‘镇远’”的口号,已经在日本军舰上喊得震天响了。
    “定远”、“镇远”同时遭到本队5艘日本军舰的围攻,意味着有多达近30门120毫米口径速射炮在不停地向她们射击,其中还夹杂有大量320毫米、240毫米等大口径火炮的攻击,这是这次海战以来2舰所遇到的最猛烈的炮火,“镇远”舰上服务的洋员马吉芬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本队忽又退回,再次将我包围,进行猛击,这是当天最猛烈的射击”。
    可是历史显得极为不公允的是,身处这段狭路相逢犹如决斗一般的战斗时,不仅双方的舰船数量不成对比,而且火力方面中国军舰也彻底居于下风。已经经历了3个多小时激烈战斗的“定远”、“镇远”,弹药供给出现匮乏:“‘镇远’六吋炮(150毫米口径火炮)的一百四十八发炮弹已经打光,剩下的只有十二吋炮(305毫米口径火炮)用的穿甲弹二十五发,榴弹则一发没有。‘定远’也陷于同一悲境。再过三十分钟,我们的弹药将全部用尽,只好被敌人制于死命。因为敌舰是能行驶十七节,而且操纵自如的块船。对此,要想以我迟缓的巨舰进行冲撞是不可能的。我们虽注意射击,但现在已无一枚榴弹,不能予敌以多大危害。”更为严重的是,二舰赖以克敌制胜的主要武器在长时间的战斗中也出现了损失,一直处在露天状态作战的305毫米主炮几乎都受了损伤,“定远”剩余3门可以继续发射,“镇远”则仅剩2门能够使用,“巨炮均经受伤,‘定远’只有三炮、‘镇远’只有两炮,尚能施放”(对于这一记载,中国一些著作长久以来错误地诠释为:“定远”主炮只有3颗炮弹、“镇远”只有2颗炮弹。史料中的“炮”实际意指的是火炮,而非炮弹。)。此外“定远”、“镇远”舰安装在军舰首尾的150毫米火炮也出现了一些损伤,马吉芬详细地描述了“镇远”舰舰首150火炮受损的经过:当完成第24发射击,正准备装填下一发炮弹时,可能是限位装置(阻劈螺丝或阻劈铁链)损坏,横楔式炮闩突然脱落,火炮作废无法使用,炮手们被命令补充到305炮台上作战,正当他们离开150毫米火炮炮塔时,一颗从日本军舰射来的大口径炮弹击中了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150炮塔内顿时充满飞散的破片……在弹药和炮位双重短缺的桎梏下,“定远”、“镇远”的射速变得极为迟缓。
    “定远”、“镇远”与日本本队5舰间的对抗,构成了一幅极不对称的画面。白色的日本军舰在不断地开火,唯恐射速还不够高,显得杀气腾腾;2艘龙旗铁甲舰则不断被击中起火,“药弹狂飞,不离左右”,却仍然势如泰山,岿然屹立,缓慢但有节奏地发炮进行还击,显得异常的坚强、执着。今天的我们已经不可能了解当时“定远”、“镇远”上中国军官的作战意图,但从2艘军舰始坚持向西南方向运动的情况来看,她们已经身处险境时,似乎还在努力把日本军舰往尽量远离大东沟的方向引导,然而这种为了完成护送陆军的使命而不顾自我安危的技术细节,长久以来却往往被忽视。
    在下濑火药炮弹密集疯狂的打击下,“定远”、“镇远”先后数度燃起大火,两艘铁甲巨舰互为依靠,一面救火,一面继续射击,没有流露丝毫怯色,最后“定远”、“镇远”几乎完全停止航行,静止了下来,与日本军舰抗衡,犹如滑铁卢之战中持刺猬阵以静制动,大败法兰西骑兵的英军一般,“定远”、“镇远”仿佛是一对北洋柱石,她们最终守住了北洋舰队在这次海战中的底线。“我本队舍其他各舰不顾,举全部五舰之力量合围两舰,在榴霰弹的倾注下,再三引起火灾。‘定远’甲板部位起火,烈焰汹腾,几乎延烧全舰。‘镇远’前甲板殆乎形成绝命大火,将领集合士兵救火,虽弹丸如雨,仍欣然从事,在九死一生中毅然将火扑灭……”(《日清战史》)日本联合舰队的官兵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2艘中国铁甲舰几乎都已遍体鳞伤,但没有一处弹痕的深度能够超过4英寸,除了不断使两艘中国军舰燃起大火外,对“定远”、“镇远”厚厚的装甲,日本本队5舰均束手无策,这毕竟是两艘一等铁甲舰,虽然她的炮火配置已显得落伍,但是防护力却是在场的中日军舰中最为强大的。原本不可一世,认为胜利唾手可得的日本官兵,在经历了1个多小时的反复炮击后,发现并没有能给“定远”、“镇远”造成多大伤害,两艘铁甲舰在弹雨中没有露出一点屈色,依然一副奉陪到底的无畏姿态,此时日本官兵大都有些无奈和绝望了,他们觉得面对的是2艘永远不可能沉没的神舰……
    “‘定远’舰怎么还打不沉啊!”
    “松岛”舰面目全非的火炮甲板内,腹部重伤的日本三等水兵三浦虎次郎发出了如此的浩叹。透过他身旁舷壁上的巨大破口向外望去,巍巍铁甲舰“定远”、“镇远”显得是那么的坚不可摧,恍如是海上的长城!著名的“永不沉没的‘定远’”称号即由此得来。
    关于“定远”、“镇远”舰在海战场上的价值,当时在远东观战的英国“中国舰队”司令菲利曼特尔有过高度评价:“(日军)不能全扫乎华军者,则以有铁甲舰巍巍两大艘也”。可以设想,当日如果“定远”、“镇远”未能坚持在战场上,而也随众退离,那么不仅大东沟内的运兵船可能会被日军发现进而屠戮,散离战场的北洋舰队军舰也可能被日本联合舰队各个击破,损失会更加严重,后果将不堪想象,从这种意义而言,“定远”、“镇远”不啻于是北洋舰队在这场海战中的中流砥柱。
    “经远”悲歌 
    距离炮声隆隆的黄海大东沟海战主战场不远,另外一场生死搏杀也在同步上演。日本第一游击队4艘新锐巡洋舰在告诉追击退离战场的中国军舰。
    当时向大鹿岛附近浅水区方向退离的中国军舰一共是“济远”、“广甲”、“经远”、“靖远”、“来远”等5艘。通过日方的目击记录,可以大致分析出5艘军舰的相对位置:“济远”、“广甲”由于最先逃离战场,因而离一游也最远,当时正在贴近海岸的浅水区狂奔,日本军舰还发现“济远”、“广甲”身后的尾迹中,夹带有大量的泥沙。在“济远”、“广甲”的左舷后方远处,是孤零零的“经远”舰,在“经远”之后不远则是“靖远”、“来远”二舰,其中“来远”舰尾因遭“赤城”炮击而燃起的大火还未熄灭,“‘来远’后部火势极大,舰体右倾”(《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此外据日本资料记载,当时“平远”、“广丙”以及部分鱼雷艇在大、小鹿岛附近的浅水区。
    除了逃得过远,已经无从追击的“济远”、“广甲”外,第一游击队对如何歼击“经远”、“靖远”、“来远”3舰还有些犹豫未决,如果一游4艘军舰分头追击,在1:1的战斗中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击沉中国军舰,如果集中力量以多胜少,从哪一艘先动手也是个问题。16时16分左右,第一游击队注意到中国军舰“靖远”的桅杆上挂出了一组旗语,同时原本朝向西北的航向也发生改变,舰首开始指向东北。很快,同队舰“来远”跟随队长舰一起转向,2舰向东北方的小鹿岛方向高速离去。装甲巡洋舰“经远”被抛弃在虎视眈眈的日本第一游击队的炮口前。
    “经远”舰,于刚刚随“靖远”离去的“来远”舰一样,属于同型舰,1887年建造于德国伏尔铿造船厂,设计者是该厂的总工程师鲁道夫·哈克。“经远”级军舰订造时,清政府要求在“济远”级穹甲巡洋舰的基础上进行优化设计,最终选定了加强防护的装甲巡洋舰方案,但是由于当时批拨的经费有限,这级军舰的排水量被限制在了2900吨。2900吨的军舰上,既要布置足够的武力,又要安装足够的装甲,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最后折中的结果是,“经远”级军舰的武力和防护都打了折扣。“经远”舰长82.4米,宽11.99米,最大吃水5.11米,主机功率4400马力,最大航速16节。这级军舰的武备是完全按照横阵船头对敌战术布置的,舰首安装有并列的2门21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船舷两侧的耳台上各装有1门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这四门可以同时转向舰首方向射击的火炮是“经远”的主要武器。可能是出于节省储备浮力的考虑,“经远”级军舰省去了中、大口径尾炮的设计,改以2门47毫米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2门37毫米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填补尾部的火力空白,必要时还可以再向这里加强2门75毫米舢板炮。这种不注重尾炮的设计,在以船头对敌战术为主流的那个年代,是各国舰船设计中的普遍现象。除此以外,“经远”的武器还包括安装在桅盘里的1门37毫米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以及分别布置在舰首水线下、军舰两舷和舰尾的4具鱼雷发射管。
    “经远”级军舰之所以能被称为铁甲舰,在于她的舰体中部被四面包裹的水线带装甲所保护,这种类似“定远”级军舰铁甲堡的设计,又使得“经远”有了小铁甲舰之称。然而“经远”中部的钢铁“围墙”相比“定远”,存在着2处足以致命的缺陷。首先是装甲带的拼接方式,“经远”的水线带装甲最厚处居然达到了非常可观的9.5英寸,显得防护力极强,但是这圈钢铁“围墙”却是分成上中下三层组合起来的,其中最上一层的厚度是9.5英寸,中下两层厚度均为5.2英寸,三层装甲的交接采用的是类似叠罗汉一般的累积方式,一旦交接拼缝处被击中,极容易造成装甲带开裂进水的可怕后果。另一处缺陷是装甲带的高度,为了保证军舰的造价不超额、军舰的吨位严格控制在中国方面要求的范围内,“经远”的水线带装甲做了简化,实际仅有5英尺11英寸,刚刚能够遮护狭长的水线带,防护面积相当有限。另外,“经远”级军舰在铁甲堡之外延伸向舰首、舰尾的方向还敷设了装甲甲板,但是厚度过于单薄。“经远”舰其他有装甲保护的部位还有炮台、司令塔等,“经远”级军舰的装甲司令塔护甲厚度虽然达到6英寸,但一处细小的不慎,给这个重要的心脏部位埋下了隐患。早期中国军舰上司令塔的观察窗,都是类似碉堡枪眼的开口,每个开口宽度不大,防护效果较好,但视野却不太理想。而“经远”级军舰的司令塔则改换了另一种样式的观察窗,司令塔的顶盖和塔壁通过几根安装在司令塔内侧的柱子相连接,顶盖和塔壁之间留出一定高度的空隙,这条隙缝便成了整通式的观察窗,除了几根直径不大的柱子外,横向再无其他阻隔,因而视野相对开阔得多。但这也意味着,很多稍小的弹片甚至小口径炮弹,很有可能就会顺利地飞入司令塔内部,而遇不到任何阻挡。
    
    “经远”舰管带林永升
    大东沟海战中,由林永升管带的“经远”与“致远”编在一队,曾与“定远”等军舰合击过日本军舰“比睿”、“赤城”,并因一度准备向“比睿”发起跳帮作战而闻名。与同队姊妹舰“致远”的管带邓世昌一样,福建侯官人林永升也异常刚烈,海战开始前即下令撤除各舱口木梯,以示誓死作战。“致远”舰沉没后不久,“经远”舰也曾主动出阵向日本第一游击队挑战,在激烈的交火中,司令塔观察口可能被击中,林永升头部中弹,不幸殉国,“突中炮弹、脑裂阵亡”。
    由于“济远”、“广甲”逃离战场,孤处左翼,舰体受创,且管带阵亡的“经远”舰,在帮带大副陈荣的指挥下也转舵退出战场,意在随众到浅水区自救,但是“济远”、“广甲”与“靖远”、“来远”等友舰的离去,使得单枪匹马的“经远”很快陷入了一场残酷程度极为罕见的恶战中。
    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追击“经远”的过程中,日本第一游击队居然又出现了编队混乱。不清楚第一游击队司令坪井航三和“吉野”舰舰长河原要一的具体用意为何,事实上“吉野”竟在16时30分突然自行将航速提高到15节,卖弄起她世界第一快舰的优势,甩开一游后续的“高千穗”等3舰,单枪匹马去挑战“经远”了。“高千穗”舰上,舰长野村贞海军大佐与大副二副们面面相觑,随即有点气极败坏地加大速度急追“吉野”,有些莫明其妙的“秋津洲”、“浪速”随即也加速跟上“高千穗”,第一游击队在“吉野”与后续三舰之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真空。“吉野”的高航速对于“经远”而言,几乎是无法超越脱离的,十几分钟后,16时48分,旗舰“吉野”已经从“经远”的左后方逼近,在3300至2500米的距离上连续射击,并不断修正诸元,装备有武式测距仪的“吉野”,在火炮测距上显然占有极大的优势。逼近到距离“经远”1800米时,“吉野”开始猛烈射击,因为距离很近,这一时段的火炮命中率应该相当之高。“‘吉野’于三千三百乃至二千五百米距离进行试射,此后逼近至一千八百米距离开始痛击”(《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丰岛海战的炮火中成长起来日本第一游击队可以说是当时日本联合舰队中装备最新,最富有战斗经验的单位,“秋津洲”舰舰长上村彦之丞、“浪速”舰舰长东乡平八狼也是日本海军中有名的骁将,这样的一个“杀手”群体与受创的“经远”显然在实力上不成对比。
    从16时48分至17时03分的15分钟时间内,“经远”舰可能遭到了仅次于与“定远”、“镇远”遭受到的高烈度打击,然而“经远”的防护力毕竟不及真正的铁甲舰,17时03分,灾难发生了。据坪井航三的参谋釜屋忠道海军大尉记载,在“吉野”疯狂的炮击中,“经远”左舷的水线带装甲被击中,中弹部位刚好在装甲带的拼合处,装甲带立刻发生破裂及至部分脱落,“吉野”舰上甚至可以看到了“经远”舰裸露出来的钢梁肋骨!很快下濑火药炮弹又在“经远”的主甲板上造成了2、3处火灾,全舰被大火围困,浓烟滚滚,海水从水线带装甲的裂口大量涌入“经远”舰内,舰体无可挽回地向左发生着倾斜。“经远”舰的大副陈荣、二副陈京莹都身先士卒,冲到敌弹萃集的主甲板上指挥救火抢险,一颗弹片击中了年仅32岁的陈京莹。
    闽江之畔的福州城内,有一双白发苍苍的老父母正在展读儿子寄来的一份家书,而他们的爱子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大东沟畔为国捐躯了。“父亲大人福安!敬禀者,兹接中堂来电,召全军明日下午一点赴高(高丽),未知何故。然总存一死而已。儿幼蒙朝廷造就,授以守备,今年大阅,又保补用都司,并赏戴花翎,沐国恩不可谓之不厚矣!兹际国家有事,理应尽忠,此固人臣之本分也,况大丈夫得死战场幸事而。父亲大人年将古稀,若遭此事,格外悲伤,儿固知之详矣。但尽忠不能尽孝,忠虽以移孝作忠为辞,而儿不孝之罪,总难逃于天壤矣……儿京莹又禀”
    眼看着势将不支的“经远”,“吉野”舰舰长河原要一竟然下达了鱼雷攻击的命令,在这次海战中这对日本海军而言无疑是破天荒的。河原要一为什么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击沉“经远”,原因就在他的身后,他要领先在一游其他三艘军舰到来前取得战果,不愿意将功绩与旁人分享。然后17时05分正当“吉野”舰鱼雷长村上格一海军大尉指挥准备鱼雷射击时,气喘吁吁的“高千穗”、“秋津洲”、“浪速”等军舰追赶了上来,立刻对“经远”发炮开火,此刻起,“经远”击沉的功劳就是一游而非“吉野”一舰了,从之后的情况看,河原要一似乎是有些懊丧地撤销了鱼雷攻击命令。有关第一游击队出现的这次编队混乱,战后坪井航三在海战报告中做了刻意的遮掩,以致于很多研究者产生了是一游在始终追击“经远”的印象,而没有注意到日本联合舰队内部为了抢功争先而出现的丑态。
    
    经远”号巡洋舰正在抵抗第一游击队的攻击。照片在“吉野”号巡洋舰上拍摄,照片的左边可以看见海岸山脉。
    一游四舰开始一刻不停地炮击,早已成了熊熊火海的“经远”舰不断地向左倾斜,高级军官或指挥御敌、或指挥救火,前仆后继,纷纷殉国。轮机舱里,已经没有任何生还希望的官兵们还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大副陈荣则在司令塔竭力驾驶自己的战舰往东北方向的浅水区运动自救,然而一切已经成了定局。17时25分,连续遭受了半个多小时饱和炮击的“经远”再也无法支撑,舰体向左侧不断倾斜,右侧舰底的螺旋桨渐渐露出了水面,军舰的侧倾逐渐到达可怕的90度,而日本军舰的炮火还在不断地倾注到“经远”上,舰首部位燃起了更大的火灾。4分钟后,“经远”向左侧翻转,倾覆到了海中……北洋海军此战损失了第四艘战舰。
    “不久,‘经远’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螺旋桨露出在空中旋转,红色的舰底一览无余,我军将士纷纷鼓掌,大喊‘万岁’……”(“釜屋司令官参谋黄海战记摘要”《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日本海军军人之所以如此的颠狂,因为他们认为“经远”属于铁甲舰,击沉一艘铁甲舰无疑有太大的成就感了。
    “经远”舰沉没后,全舰官兵仅16人获救,大幅陈荣在军舰沉没前的一刻蹈海自尽。大东沟海战中,“经远”舰阵亡官兵能够统计到姓名的记有:管带林永升、帮带大副陈荣、大副李联芬、二副陈京莹、韩锦、三副陈步瀛、李在汉、总管轮孙姜、大管轮卢金、陈金镛、二管轮陈应虞、刘昭亮、三管轮王举贤、高来、候补副枪炮教习孙海鳌、枪炮教习陈恩照、江友仁、正炮弁任齐德、陈书、炮弁万玉宾、万其昌、傅嘉山、副炮弁任升灿、水手总头目李在灿、水勇头目张绥、正头目朱国平、任金仁、鱼雷勇目张文藻、副头目任金荣、任新銮、舱面副头目任俤、管旗邵长振、管舱张阿森、一等水勇徐继昌、任成标、二等水勇任玉秋、三等水勇任勃、水勇邹允魁、吴世昌、张长胜、陈丕喜、邵发兴、张祥琛、张信、陈启植、袁福禄、黄新品、任信标、管油高木火、一等升火林瑞安、二等升火李在铨、升火邵黎、张祥安。
    收  队
    击沉“经远”后,意犹未尽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又开始转向东北,直指在大洋河口附近灭火修理的“靖远”、“来远”。
    “靖远”舰退离战场的原因是“水线为弹所伤,进水甚多”,而且舰上多处燃起火灾,此时正在一面向浅水区航行,一面组织人员灭火、堵漏、维修。同队舰“来远”的伤情更为严重,被“赤城”舰命中而燃起的大火一直到退出战场后才逐渐得到有效遏制,然而甲板上一切木制构件都已付之一炬,“舱内一切完全烧成灰烬,铁梁以及铁板等亦大都烧断或弯曲”。在“来远”遭受火灾困扰的时候,为了防止火势蔓延,所有通往机舱的梯道舱口和通风井都完全关闭,导致机舱内温度高达华氏200多度,烟气密闭,很多官兵被熏倒,不得不匍匐在机舱内避烟工作,但是车钟一响,官兵们又都奋勇争先站立起来,填煤炭、控制阀门,没有一丝的迟疑,正是这些官兵们可敬的工作,才使得“来远”的机舱没有在大火中受损,能够保证军舰运动自如。
    大东沟海战过去一百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著名文学家冰心回忆起了他父亲的故事。冰心的父亲谢葆璋当时任“来远”舰枪炮二副,海战初期时在炮位上指挥作战,“来远”困于大火后,谢葆璋又身先士卒指挥救火,是扑灭大火的功魁之一。谢葆璋后来曾向自己的女儿讲述过那场海战的残酷,一位同乡的水兵被炮弹击中,肠子飞到军舰的烟囱上,贴在那里挂着。战后掩埋尸体时,战友们才来得及把烟囱上已经烤干的肠子撕下,塞进他的肚子。
    “靖远”、“来远”忙碌着自救维修时,能够清楚地听到西南方向密集的炮火声,和最后“经远”沉没时发出的巨大爆炸声,此后不久,桅盘里的哨兵就发现了杀气腾腾的日本军舰从远处高速驶来。以二舰当时的状况,想要对抗强大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四舰,显然是极为艰巨的,不仅取胜的问题,甚至能否在一游密集的炮火下自保也是个问号,然而已经退无可退,二舰自然地选择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阵位,背依浅水、舰首对敌。“靖远”舰管带叶祖圭、“来远”舰管带邱宝仁都身处司令塔内坐镇指挥,甲板上,四处维修灭火的水兵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重新走上战位,含泪搬开战友们的遗体,备便所有能够使用火炮。9月17日如血的残阳下,同队舰“靖远”、“来远”互相依托,默默等待着恶战的到来,在他们的樯头,饱染战烟的黄龙旗在不屈地猎猎飘扬。
    17时45分,是这次海战中又一个极度富有戏剧性的时刻,在即将逼近“靖远”、“来远”的一刻,第一游击队的信号兵突然发现,远处海战主场上的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升起了一组旗语。宣布放弃指挥的旗舰“松岛”此时恢复了指挥,伊东佑亨考虑到夜幕即将降临,担心如果继续进入夜间交战,日本军舰在炮火使用和编队上将会出现混乱,同时深恐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借助夜色发起偷袭,为确保住既得的战果,于是决定结束战斗,而这一决定,使得伊东佑亨在日本海军史上备受争议。17时30分,“松岛”舰首先挂出“停止战斗”信号,随即伊东佑亨即率领本队向东南方向返航,之后又匆匆在桅杆上挂出远距离旗语信号:“返回本队”,显然这是给第一游击队下的命令。
    暮色中,“吉野”带领第一游击队转舵返航,追赶已经离开主战场的本队,并用旗语报告击沉“经远”的消息。“靖远”、“来远”与一场恶战擦肩而过,这场持续将近5个小时的海战进入尾声。离开战场时,“吉野”舰的弹药舱内还剩余150、120毫米炮弹1251枚、各种机关炮弹6095枚;“高千穗”剩余260毫米炮弹178枚、150毫米炮弹361枚、机关炮弹65947枚;“浪速”剩余260毫米炮弹167枚、150毫米炮弹299枚、机关炮弹65884枚;“秋津洲”剩余150、120毫米炮弹869枚、机关炮弹41978枚。弹药储备仍然非常充裕,与北洋舰队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9月17日18时左右,日本第一游击队与本队军舰会合,此前17时50分,战斗中退出的“赤城”舰也已自己找寻归队,让日本舰队担心不已,以为已经沉没了的“西京丸”、“比睿”则早已在返航回临时锚地的途中,早在16时40分时,因为身受重创而退出战场的“西京丸”、”“比睿”相遇,桦山资纪遂命令二等铁甲舰伴随“西京丸”首先返航。至此,日本联合舰队首先退出了战斗,这次海战日本海军无一艘军舰沉没,“松岛”、“比睿”、“赤城”、“西京丸”等四舰被重创,阵亡90人(不含伤后不治死亡的人数),负伤208人。
    入夜20时,在确认四周安全的情况下,伊东佑亨率领参谋长鲛岛员规海军大佐、参谋岛村速雄海军大尉等幕僚乘坐机动舢板转登“桥立”舰,由“桥立”代替“松岛”改任旗舰,身受重创的“松岛”则径直返回吴港修理。但是发生在入夜后20时的这一幕经常被中国的研究者莫明其妙地篡改提前到15时39分“松岛”舰被重创后的时段,宣称从那时起日本联合舰队就已经由“桥立”担任了旗舰,借此质疑北洋舰队在“定远”受创后为什么不转移旗舰,批评北洋舰队军官群体集体无用,不懂得事前设立代理旗舰云云。
    似乎是要为自己主动退出战场找个台阶,20时以后伊东佑亨又下令联合舰队转航向威海方向,号称要在第二天黎明时一举进攻威海,全歼剩余的北洋舰队舰只。不过这个看似有勇有谋的策略实际只是伊东佑亨的故作姿态而已,稍有常识的人都必然会明白,刚刚经历了大战的北洋舰队肯定是首先回维修基地旅顺进行维修、补给,联合舰队南辕北辙地朝向驻泊基地威海追击,不如说是一种巧妙的避战策略。
    回  航
    大东沟海战进行到下午16时以后,海战的主战场已经远离大东沟,到了大东沟西方的大鹿岛海域,而17时45分日本联合舰队退出战场时的大致方向恰好是东方,对于北洋舰队而言,日本舰队的主动离去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轻松感,反而让他们对战场东方的大东沟产生了一丝忧虑。北洋舰队此次的使命就是护卫陆军部队登陆,此时在直接回航旅顺和重新返回大东沟之间,他们必须作出艰难的抉择。
    17时45分以后,“靖远”、“来远”舰首先向主战场方向航行,在大副刘冠雄的提议下,管带叶祖圭下令在“靖远”舰桅杆之巅挂出一面将旗,号召离开战场的军舰一起返回。“平远”、“广丙”、“福龙”、“左一”等相继靠拢,重新汇聚在“定远”、“镇远”2艘铁甲舰身旁。紧接着,以“定远”、“镇远”小队为首,北洋舰队剩余的舰只重新排列成双鱼贯队形,向大东沟方向疾驶,倘若日本联合舰队真的在大东沟方向,那么这些身受重伤、弹药匮乏的龙旗军舰无异走上的将是一条不归路,然而她们的步伐没有一点迟疑,因为护航是他们此次必须完成的任务,“‘定’、‘镇’、‘经’、‘来’、‘平’、‘丙’六舰相距各八、九咪,鱼贯东行”。北洋舰队在黄海海战末期向东方航行的这一经过,以往的历史著作大都认为是尾追日舰,但经过对战场形势的分析,似乎巡查大东沟附近的可能性更大。
    茫茫夜色中,北洋舰队又回到了大东沟口外。
    舰队在大东沟附近海域并没有发现日本军舰的踪影,之后舰队主力与在大东港内负责守口的“镇南”、“镇中”2艘蚊子船会合,共同返航旅顺,“左一”等2艘鱼雷艇则被丁汝昌留在了大东沟内。这种安排的原因我们可以做大胆的推测:当时大东沟航道内运兵的驳船还在忙碌不已,陆军仍然没有登陆完毕,而北洋舰队的舰只大都身受重伤,弹药也出现匮乏,如果继续留在大东沟口守卫,难保日本联合舰队不会在天明以后重新来进攻(后来的事实表明,9月18日日本联合舰队确实又来到了大东沟口寻检战场,“千代田”用鱼雷将没有完全沉没的“扬威”彻底炸毁),于是丁汝昌率领大小军舰连夜回航旅顺修理。同时,为了确保陆军登陆的安全,丁汝昌留下了“左一”和另外一艘鱼雷艇入港保护,得到战事消息的“图南”、“利运”等5艘运兵船也很快离开大东港,乘着高潮时上溯驶入大东沟上游一处更为隐蔽的浅水港湾赵氏沟中。(大东沟内的登陆行动最后一直到9月19日才完成,除“利运”以外的4艘运兵商船在“左一”等鱼雷艇的护卫下于9月22日安全回到了旅顺,“利运”由于吃水较深坐困在浅水的赵氏沟内,一直到9月25日以后才乘大潮出口返回旅顺。)
    北洋舰队至此基本完成了护航任务,离开大东沟海战战场返回旅顺,相比日本联合舰队阵亡121人、受伤175人的情况,北洋舰队的损失显然惨重得多。此战,北洋舰队共损失“超勇”、“扬威”、“致远”、“经远”等4艘军舰,“定远”、“镇远”、“靖远”、“来远”等4艘遭到重创,阵亡提督衔记名总兵邓世昌以下官兵715人(其中4艘沉没的军舰达到660人),受伤122人。与今天的理解不很一样的是,在这次海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方面始终认为海战的结果是互有胜负,海战中途退出战场的日本军舰“西京丸”、“比睿”以及遭到重创的旗舰“松岛”都被北洋舰队误以为是已经击沉。此外,因为北洋舰队此行的目的是护送运兵船,铭军能够全部登陆,也是不小的战功,“……查兵船开仗,运船极险,幸日船被创颇甚,退去修理,铭军乃能乘间起岸。日内不致游弋截夺……”。
    黄海大东沟海战,是世界海军进入钢铁蒸汽化时代以后规模空前的一次海战,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海军发展的方向。日本联合舰队战胜中国的北洋舰队,并不单纯是两个国家海军间的胜利和失败,而是意味着以纵队队形、装备大量中小口径速射炮的战舰为具体表现形式的新海军战术的崛起,以横队队形、装备少量大口径火炮的军舰、依靠乱战、撞击为战斗形式的传统海军战术经过此战成为了历史,尽管直到这场战争爆发前,横队战术还是“仍然受到世界海军重视的战术”,而纵队战术还只是一个未经实战检验的新理论。从1894年9月17日这一天开始,世界海军史揭开了全新的一页,纵队、舷侧炮火配置、速射炮所带来的影响将一直持续到无畏舰的出现,并由之进一步革新发展。
    北洋舰队的技术装备大大落后于日本联合舰队,无疑是这次海战失利的重要因素,其中差距最为明显,对海战的结果影响也最大的是火炮装备,以下暂不论军舰新旧、航速等方面的问题,谨从火炮技术本身略作分析。19世纪后期的海战,火炮是赖以攻敌、自卫的主要武器,经过统计,北洋舰队装备的100毫米口径以上的火炮共58门(如果不计算后期加入战斗的“平远”、“广丙”,则北洋舰队接战时100毫米口径以上火炮仅有52门),日本联合舰队装备的则多达104门,几乎是北洋舰队的一倍,而在这数字中,北洋舰队装备的大多是射速缓慢的旧式架退炮,射速一般在4、5分钟1发,日本舰队则拥有67门120毫米、150毫米口径的速射炮,射速在1分钟4、5发,日本方面曾估计战时的火力超过中国三倍以上,联系到海战时日军多次集中火力攻击某几艘中国军舰,实际对抗中的火力优势更大。此外,在100毫米以下的火炮方面,日本联合舰队也占据数量优势,北洋舰队共装备163门(不计算后期加入的军舰,则为135门),日本联合舰队装备的数量为171门。根据日本海军战后统计的数字,海战中共发射大小炮弹20921发,以海战打满5小时计算,几乎没一艘中国军舰每分钟会遭到10发以上炮弹的攻击,这样的火力对比已经不是简单的差距二字就能概括的,日本联合舰队占有的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
    单纯的火力密度数字之外,还有更为严重的弹药质量问题。前文我们已经知道,日本的100毫米口径以上火炮完全使用了装填苦味酸炸药——下濑火药的新式爆破弹,击中中国军舰后不仅能造成人员杀伤,更为严重的是会引起可怕的火灾,这也就是海战中中国军舰屡屡起火的原因所在,然而这一点在中国以往的历史研究中,却被归结为是因为北洋舰队使用了快干油漆,由此证明这支舰队黑暗不堪,殊不知,海战之前日本联合舰队也使用是快干油漆应急涂装过军舰。与日本联合舰队截然不同的是,北洋舰队使用的弹药大部分是无法炸响的实心弹,除非击中敌舰的水线部位引起进水,否则击中目标以后至多造成少量的人员伤亡。北洋舰队中威力最大的弹药是开花弹,这种弹药当时主要依赖进口,然而户部禁止海军外购军火的命令使得北洋海军一度失去了这种弹药的供应来源,直到战前才应急由天津机器局仿制,但是仿制的弹药由于技术不过关,在弹药引信、弹箍加工等方面都存在质量问题,战时由于弹药需求孔急,才无奈之下将这些炮弹装运上舰,其可靠性可想而知。即使是这种北洋舰队内威力最大的炮弹,和日本联合舰队装备的爆破弹也存在质的差距,北洋舰队装备的开花弹弹头填充的还是黑火药,这种现代用于填充烟花爆竹的填充药,爆炸威力之小是可想而知的。不妨设想,残酷的大海战中,北洋舰队官兵操作旧式的火炮,采用原始的瞄准方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命中了日本军舰,但是紧接而来的可能是命中的炮弹根本不爆炸,或者爆炸产生的破坏效果完全低于期望,而完全相反的是,日本军舰发射的炮弹如雨点般袭来,一旦命中往往就燃起熊熊烈焰,这种情况下对士气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在这样的逆境下,坚持作战近5个小时的军人,具有的又是怎样一种精神。
    现代以来,由于海战的失利,一些研究者大都将责任归结为是军人素质太差,但是从火炮射击的另一个方面——操作熟练程度稍加对比,就能得到截然不同的印象。首先是大口径火炮的发射速度,北洋舰队“定远”舰4门305毫米火炮共发射120发,“镇远”舰4门则是97发,折合每门炮平均发射了30发和24发。而日本联合舰队“浪速”舰装备的2门260毫米火炮共发射33发,同级的“高千穗”舰发射22发,折合每门炮平均发射16发和11发。北洋舰队“定远”级军舰装备的305毫米火炮属于旧式的架退炮,而“浪速”级的260毫米火炮则为装备了原始复进机的火炮,再加之305毫米炮本身的装填和发射过程要比260毫米火炮麻烦、费力得多,因此,260毫米火炮的理论射速先天就比305毫米火炮快得多。但是在实际战斗中,北洋舰队的305毫米火炮面临着炮手大量减员,不断而来的破片和火灾干扰,以及火炮本身被打坏、弹药不足等诸多不利因素,而其实际射速竟然大大超过日本舰队的260毫米炮,不得不说是与北洋海军官兵平时的训练程度以及战时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分不开的。更何况,“浪速”级巡洋舰是联合舰队中较高龄的舰只,舰员的训练水平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高的,而新加入舰队的三景舰等舰的320毫米火炮的发射速率就更让人不敢恭维!
    其次可以对比两国海军相同型号火炮的发射速度。北洋舰队“镇远”舰2门150毫米克虏伯炮发射148发,平均每门发射74发;日本联合舰队“浪速”舰6门相同型号的火炮发射151发,“高千穗”舰6门同型炮发射89发,由于日本联合舰队军舰一般只有同一舷的3门火炮能够同时发射,因此折合每门炮平均发射50发和29发。与上述大口径火炮的对比情况类似,“镇远”舰与“浪速”级装备的150毫米火炮虽然同为德国克虏伯制造的1880式,但是制退方式却有差异,北洋舰队装备的完全是架退火炮,而“浪速”级装备的实际是采用1880式克虏伯炮管配合带有新式复进装置的炮架的混合体。因此,“浪速”级150毫米炮的理论射速要略高于“镇远”级装备的同型火炮。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镇远”舰的150毫米火炮在遇到种种困难的情况下,射速却高于“浪速”级的任何一艘。而且需要特别注意一个事实,即“镇远”舰舰首的150毫米火炮在战斗中遇到故障而不能发炮,后半阶段的战斗实际只使用了一门150毫米火炮,而且在战斗的最后阶段,150毫米炮弹已经告罄。所以综合这几方面因素,可以看出“镇远”舰的150mm炮的射速其实比“浪速”级高出很多。
    在近代海战中,火炮的射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官兵的熟练程度,参照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北洋海军官兵的战斗素养,尤其是两艘作为舰队主力的铁甲舰上的官兵的战斗素养,是大大地高于日本海军官兵的。(关于中日两国军舰火炮发射速度的对比,主要援引自中国海军史研究会张黎源先生编辑整理的《黄海海战炮术统计》资料集)
    明白了大东沟海战的胜利主要是一次新技术战胜旧技术的胜利后,关于北洋舰队海战失败的原因我们应当有更为深刻的理解。从1888年取得了亚洲第一的桂冠开始,就被迫默守成规的北洋舰队,当面临1892年崛起的新的亚洲第一——日本联合舰队时,在技术装备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而对于主要是以技术装备为载体,充满技术角逐色彩的近代化海战而言,这种差距是致命的,它意味在两国的军人即使是付出了同样努力和牺牲,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会完全不同。
    中国以往关于北洋海军、甲午海战的某些研究,由于无法从技术上解释失败,而一味地将北洋海军失败的原因笼统地归结为是海军军人的胆小无能,为了证明这一观点而去寻找各种负面材料,黑暗化这支军队,仿佛替换一名提督、几名舰长或者是换一批军人这场战斗就能够获胜一般。但是客观地了解到北洋舰队此战无论在军舰的样式、航速,火炮的数量、射速,炮弹的供应和效能,甚至煤炭的质量方面都完全落后于对手时,我们无法想象,换一个提督、换几名舰长、或者换一批军人,能对这次海战的结局发生质的影响。军人诚然生来应当为战胜,不过有些战斗是军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取得胜利的,这就是技术的差距,越是近现代化的战争,越是富含技术含量的战争,这一点表露地就越为明显。当祖鲁人成批成批地倒在加特林机关枪下、当僧格林沁的铁骑被摧折在英法联军的大炮前时,历史已经十分清楚地告诉我们,这不再是光凭着勇气就能赢得战争的时代,而在这种情况下,军人战败的责任又是谁的呢。
    尾  声
    月色如水,黄海海面上闪现出波光粼粼。北洋舰队在高速回航旅顺,军舰上除了轮机单调的工作声外,几乎是一片寂静,将士们都在默默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有关击沉3艘日本军舰的消息并没有让他们兴奋,他们在悼念倒下的战友、乡亲,悼念失去的“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海面上,还能够清楚地看到远处燃烧着的“扬威”舰所发出的冲天火光。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发生在大东沟口外的故事将震动整个世界。
    海军提督丁汝昌带着创伤坐在位于旗舰“定远”主甲板下的办公室内,这位忠厚长者心中可能充满着忧伤,经此一战,遭受重大损失的北洋舰队如何再来应对必然会出现的更大的挑战,丁汝昌可能正在灯下拟一份报告,这是他海军生涯中第一次亲历的海战:“昨日大东沟外,十二点与倭开仗,五点半停战,我军‘致远’沉,‘经远’火;或‘超勇’,或‘扬威’,一火,一驶山边,烟雾中望不分明。刻暂‘定远’、‘镇远’、‘靖远’、‘来远’、‘平远’、‘广甲’、‘广丙’、‘镇中’、‘镇南’并两雷艇回旅,尚有两艇未回,‘济远’亦回旅。当战时,我军先十船,因‘平’、‘丙’、‘中’、‘南’四船在港护运未赶上,后船均到助战。倭军十一船,各员均见击沉彼三船。倭船船,炮亦快且多。对阵时彼或夹攻,或围绕,其失火被沉者,皆由敌炮轰毁。我军各船伤亡并各船受伤轻重速查再电禀。”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内,李鸿章刚刚就委托北洋海军鱼雷教习福莱舍在德国购买鱼雷猎船一事与属下商讨,现在又在检视一份即将寄发总理衙门的电稿,“刘盛休本日电:乘轮,上午三点钟抵东沟,乘小火轮节节候潮,于七点钟到船局询问,共备百余只,拟仍上民船,由沙外径赴沙河子,至安东县登岸,恐在十日内辎重方能下清。明日仍回大轮料理云。鸿。”
    同一片星空下,京城东单二条胡同一座气派的府邸内,军机大臣翁同和例行在撰录今天的日记:“上至书房,发看昨日三点。戌刻一电,则平壤告不能守,云敌在高山架炮,俯击人马糜烂也。旋至枢,会看事件。高阳(军机大臣李鸿藻)抗论,谓合肥(李鸿章)有心贻误,南皮(军机大臣张之万)与争,他人皆不谓然。余左右其间曰‘高阳正论,合肥事事落后,不得谓非贻误’。乃定议两层:一严议,一拔三眼花翎、褫黄马褂,恭候择定,写奏片。寄谕叶志超,令与聂士成前后夹击,疏通后路。明发切责李鸿章二道。”
    让我们重新回到黄海之上,伤痕累累的“定远”舰上,洋员汉纳根与戴乐尔并肩而立于飞桥,手持香槟互相祝贺,用欧洲人的方式庆祝战斗的结束,在他们看来,能够在如此残酷的海战中坚持作战近5个小时,本身就是充满英雄色彩的传奇。迎着清冽的海风中,听着耳畔的轮机声,戴乐尔的脑海里竟然产生了如诗一般的画面:
    好船呐,你从意大利岸旁,载着我热爱的亚瑟遗骸,
    驶过广袤平静的洋和海,请张足翅膀,送他回故乡。
    送他给空为他哀伤的人;迅捷的船犁碎那倒影在
    水中的枪杆,驶过那大海,送回他灵柩,愿一路平稳。
    愿整夜里没有厉风搅乱,你疾驰的船身,直到晓星——
    晶莹得如我们爱的明净—— 照在曙色里沾露的甲板。
    把你的光洒遍昊昊苍穹,船前的长天哪,愿你安息;
    和风啊,愿你也像他安息—— 像我挚友,我亲爱的弟兄——
    ——Alfred Tennyson(丁尼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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