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明阿的身世来由,绝不是孤证,也不是重复引证、互相转录。除《清史稿》及张江裁编纂的《袁督师遗事汇辑》外,在不同地区的地方志以及当时人笔记中,都有着差不多的记载。记载富明阿身世的地方志,至少有一北一南两种,如光绪年重修的《吉林通志》和康熙年间广东编修的《东挽(莞)县志》,其他笔记如杨钟羲的《雪桥诗话余集》,魏毓兰的《龙城旧闻》,还有黑龙江省至今尚在的《江宁将军富明阿去思碑》、缪荃荪《艺风堂文集外篇》中《吉林将军富明阿碑》、缪荃荪辑《续碑传集》中屠寄所撰的《袁富将军战略》、齐齐哈尔市的《御赐富将军碑》等碑文、拓片中,均记有此事。而这些天南海北的记载中,都一致说富明阿是袁督师的六世孙,来由也都说是出自督师遗腹子袁文弼。 另外,富明阿自己也曾亲口对在东莞为袁督师扫墓祭奠的同乡人陈国泰道:“余督师几世孙也,尔祀我祖,与兄弟何异?宜告乡人好为之!”并因此和陈国泰结拜为义兄弟。《东挽县志》:“新安陈国泰尝与人言,昔在江南军营时,参领富明阿问:‘新安与莞县邻,督师宗裔如何?’答以‘督师祖茔去敝乡不远,清明、重九,敝乡代为祭扫,盖无宗裔矣!’富闻之,次日,即与通谱,密语曰:‘余督师几世孙也,尔祀我祖,与兄弟何异?宜告乡人好为之!’” 通谱:即统谱,通常全称是“统宗世谱”,也叫“会通宗谱”、“大成谱”、“通谱”等。这种谱是将分布于各地的同族各宗统贯于一的谱牒,是一个始祖下各族各房家谱的集成。 此处所说的“通谱”,意指富明阿与陈国泰二人结拜为义兄弟。《清史稿》记富明阿身世曰:“富明阿……崇焕裔死,家流寓汝宁,有子文弼,从军有功,编入宁古塔汉军。五传至富明阿。”而富明阿、寿山、永山三人皆为当时的名将重臣,功名赫赫,此晚清时节,冒称督师后裔并不能沾到督师的光,且其与陈国泰所言还是“密语”,显见其并不欲声张,此亦可为一证。再者当时袁家传承自文弼起,也不过五世而已,富明阿之祖父、高祖,即可与袁文弼、富明阿两人分别相接于世,其在世时期完全可以幼拜袁文弼,老见富明阿,是以此一脉谱牒传承当无可疑,袁氏后裔入旗籍,当如《东挽县志》所载,为满人蓄包衣所致。 因此,可以说袁崇焕——袁文弼——(世福)富明阿的这一传承,基本确凿无疑。督师有后。 富明阿骁勇善战,颇具当年关宁铁骑之遗风,是清军中的一员悍将,《清史》载曰: 咸丰三年,从钦差大臣琦善军扬州,战于洞清铺,受枪伤,裹创奋斗,斩馘数十……五年,战虹桥,戒所部距贼二十步始发矢,射毙贼酋,分两翼搜伏贼,贼溃走……江北军不署统帅,命归和春节制,别选谋勇可当一面者,和春以富明阿荐,诏帮办和春军务。时六合、浦口皆未复,富明阿督军进攻,迭战百龙庙、李家营及六合城外。既而贼数万扑营,分股绕袭后路,遂大挫。富明阿身被十二创,诏许开缺回旗医治,伤已成残,命以原品休致,食全俸。 同治元年(1862年),富明阿以残废之身,授正红旗汉军都统,率领神机营和抗法名将冯子材一起剿捻,后来率精锐与僧格林沁联手进剿苗沛霖,苗沛霖被杀。 三年春,富明阿被授江宁将军,统管八旗兵协助湘军,攻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也就是著名的“克复江宁”之役,此战对清廷意义极为重大。富明阿因此被授骑都尉世职,并督所部水陆诸军留防江北。 五年,授吉林将军,督剿吉林马贼,富明阿不顾残疾亲自进山挥军力战,数月之间肃清马贼。然后在当地开田达数万顷之多,此后不到十年,他所开垦的地方便开建郡县。富明阿最后以伤病归家,光绪八年卒,优恤,谥威勤。 由于富明阿为政颇有佳绩,所以吉林、扬州两地百姓分别请为富明阿建祠,并立《去思碑》纪念。至今在黑龙江省尚保存有《江宁将军富明阿去思碑》,《艺风堂文集外篇》则附录有《吉林将军富明阿碑》碑文,另据报道,在齐齐哈尔市一位私人收藏者手中,还藏有一《御赐富将军碑》的拓片。 而富明阿的两个儿子寿山和永山事迹,比之乃父则更有过之。这两兄弟分别在中日甲午战争和辽东抗击沙俄的战事中以身殉国,极具袁督师遗风。其人其事,令人无法不想起当年叱咤风云威震辽东的关宁铁骑之绝世雄风。 寿山,字眉峰,袭骑都尉世职,迁郎中。 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战争起,日军自朝鲜越鸭绿江进犯奉天。当时在北京任官的寿山,闻讯投笔而起,自请抗敌,单骑奔赴辽东前线。 在到达奉天后,他开始在当地招收义军,短短的十几天时间,就成功募集了两营兵力,寿山被命为步队统领,其弟永山任马队统领,率领两营士兵开赴抗日前线。 两兄弟在与日军战斗中激战连场,连战连克,一路恢复草河岭,克连山关,进逼凤凰城。据《寿将军家传》曰,寿山于草河岭一役中“怒马当先,披坚执锐”,“绕山越涧,披荆力战”,“在南路山脊冲锋陷阵,戈什哈伤亡几尽,犹统率所部猛攻”,击毙日军步兵大尉斋腾正起,伤炮兵大尉泄田纲平、炮兵中尉关谷豁等。随后寿山和永山分别率马、步队“由崔家房、白水寺、谢家堡转战而前”,“在四颗树大获一胜”,日军抵敌不住,败退凤凰城。 其后清军统帅依克唐阿和聂士成准备分兵两路,收复凤凰。其中一路由依克唐阿、夏青云率领,另一路则由寿山、永山两兄弟率领马步队各一队,进攻凤凰城东北。 是役,寿山、永山率军“肉搏风城,恒玉(镇边军步队营官)率其所部攻入东门,已就得手。讵城内伏兵突起,城外援贼大至,将我军四十余名截断城中,悉殁于阵,统领三等侍卫永山身先士卒,率队策应,连受枪伤,洞胸阵亡,兵力不支,伤亡几半。幸经寿山等各营分投径援,贼始稍却,我军亦即收队”。《清史》则载此役道,“永山独为殿,遇伏,连受枪伤,洞胸踣,复强起督战,大呼杀贼而逝”,并将其与邓世昌等人并为一传,评曰: 中东之战,陆军皆遁,宝贵独死平壤;海军皆降,世昌独死东沟。中外传其壮节,并称“双忠”。及日兵入奉,永山独死凤城,敌遂长驱进矣。旅、大既失,威海势孤,步蟾、宗骞皆先后誓死。士气如此,岂遂不可一战?此主兵者之责。五人虽败,犹有荣焉! 此后,中日双方在摩天岭地区展开了多次激战,根据依克唐阿的奏报,寿山每战“无不登山越洞,身先士卒。综计前后该员头冠戎服,迭经洞穿,迄未受伤,其身旁亲兵伤亡不下十余名”,并曰其“谋勇兼优,洵属不可多得”。 次年,清军克复海城,寿山领七十骑外出侦察敌情,在汤冈子遭遇日军,遂与之搏战。《寿将军家传》道,“正酣战间,忽中飞弹,自右腹入,左臀出”,寿山“屹立不为动,战愈猛,敌即却。跨马三十里回营。衣袴淋漓,血厚盈指。一时江淮诸宿将,作壁上观者,皆舌挢不能下”。如此悍勇,与古之猛将不罔多让也。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寿山任镇边军统领,驻瑷珲。 二十五年任瑷珲副都统,帮办黑龙江边防和军务。明年署黑龙江将军。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沙俄部队数千人扬言要去保护哈尔滨的铁轨,纷集海兰泡,前来向寿山借道。 《清史》记载,当时寿山大怒道:“敌偪我都,我假敌道,如大义何!”遂拒绝其要求。又传檄瑷珲副都统凤翔道:“如俄兵过境,宜迎头痛击,勿令下驶!”同时以呼伦贝尔副都统依兴阿守西路,通肯副都统庆祺守东路,警告俄军不要进兵,由清军负责护路。随即闻听俄军已经分道并进的消息,寿山遂下令:“保铁路,护难民,全睦谊,违者杀无赦!” 但俄军不宣而战,突然炮击瑷珲卡伦山,之后又制造了屠杀我江东六十四屯百姓之大惨案,我百姓被驱赶赴水淹死者,遮蔽江面,而呼伦贝尔等地也纷纷告警,哈尔滨沦陷。 寿山闻讯,“千绕室,夜愤恚垂绝”,他一面电告吉林将军长顺,要求其前来会攻哈尔滨,一面通告俄军,谓若罢兵,愿以全家为人质,勿得侵凌我国百姓。 七月下旬,寿山所部清军和义军配合,向被沙俄占领的哈尔滨发动进攻,很快攻入城内,并将俄军压缩在新市街松花江车站一带。在瑷珲前线,清军与义军固守待援,和俄军对峙不下。但由于东路的吉林清军按兵不动,贻误战机,而沙俄则不断增兵,最后兵力达到了十几万之多,致使寿山孤军奋战,哈尔滨之战终于遭挫。 面对十几万沙俄部队,清军寡不敌众,又无增援,八月十五日瑷珲也终于失守,固守此城的凤翔死战殉国。随后,齐齐哈尔门户北大岭被攻陷,北路统领崇玉,营官德春、瑞昌,西路统领保全,东路营官保林等人全部战死,俄军进逼齐齐哈尔省城。 八月二十一日,俄军致函寿山,要求商议停战。 寿山派程德全前往商谈和议,而自己却以古有“军覆则死”之义,又“疆土不保,负罪甚深”,穿戴整齐后于棺材中吞金自杀,不死,呼其属下来枪击,属下不忍,手发抖第一发打偏,中寿山左肋,不死,又命其击小腹,仍不死,于是厉声命令再击,乃气绝。 如此一位忠勇之士,可清廷对他,却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清廷先是下诏责备他挑起边境冲突,后又剥夺其世袭职位,最后还是由于总督徐世昌屡请复官,才在六年后授予骑都尉兼云骑尉世职,准其附祀富明阿祠。 寿山还有一位族孙也于此役战死沙场,他就是在黑河与统领崇玉一起战死的那个北路营官瑞昌。 袁督师这一门,是真正的英雄。而读寿山、永山、瑞昌事迹,不能不使人想起袁督师,这位尽毕生之力保家卫国,最后反被他保护的那些人们摧至真正粉身碎骨的英雄,他在临死前,在即将对他千刀万剐的刑场上口占了一首绝命诗,诗曰: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果然,在袁督师死后,他的后代们或于乱世造福辽东百姓,或死于守卫辽东的边事,真的无愧于督师“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的遗言。关宁铁骑的后裔雄风不绝,在袁督师英灵的注视下,依然守卫着督师曾经浴血奋战过的辽东大地,他们是真正的好男儿。 有后若此,袁督师可以含笑九泉矣。只是先贤如此,后来者又需要以怎样的姿态和作为,才能去面对督师以及他后裔们的忠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