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郑鄤不肯为他继母的哥哥--也就是他舅舅吴宗达--的儿子科考出力,吴舅舅觉得这个名人外侄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免恼羞成怒,就写了一封揭发信寄给温体仁。温体仁瞌睡时遇到了枕头,马上把举报信整理成奏章,向崇祯上书。这封由首相亲自署名的奏章中,温体仁给郑鄤罗列了三条耸人听闻的罪名:杖母、奸媳、奸妹。在以孝悌治国的古代中国,三条罪名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致郑鄤于死地。然而,究其实,这三条罪名虽然不算莫须有,但都是人为的曲解和夸张。 以杖母为例。郑鄤的继母经常殴打奴婢,郑鄤为了让继母痛改前非,利用继母迷信的性格,串通巫婆设坛作法。作法中,巫婆宣称被殴至死的奴婢已到阴间起诉,继母将为此遭受报应。这个迷信的老太太吓得瑟瑟发抖,郑鄤一再向巫婆求情,于是以击杖二十了结。个中原由,原本是郑鄤同情奴婢,想让他那个凶恶的继母有所收敛,所谓击杖二十,也只是轻轻拍打了二十下。但温体仁的奏章就像一切奸滑官僚别有用心的报告一样,只有结果没有原因。至于奸媳和奸妹,则只是与郑鄤不满的士绅们传播的谣言。然而,三人成虎,何况当朝首相的白纸黑字呢? 崇祯接到奏章极为震怒,下令逮郑鄤下狱,由刑部负责审理。刑部尚书冯英审问之后,认为事情并非如温体仁所言,而且郑鄤本人颇有才名,是个著名作家,因而语气近乎回护。温体仁见冯英不肯按他的意思严办,借故将冯革职,郑鄤则被转移到锦衣卫镇抚司。但即便是以诏狱著称的锦衣卫,也觉得郑鄤当了冤大头,一直不予结案。这样,著名作家郑鄤就不明不白地关在大牢里。不过,他的狱中生活倒也充实:住的是单间,吃的是小灶,还在狱中为仰慕他的士子们搞讲座,收取可观的讲课费。 郑鄤在牢中关了四年后,凌迟噩耗终于来临。崇祯十一年,京师遭遇百年不遇大旱,在相信天人感应的时代,当局认为这是冤狱所致。但当锦衣卫同知吴孟明把郑鄤当作冤案上报时,却遭到了崇祯出乎意料的过激反应:他不仅不承认郑鄤有冤,反而认为郑鄤死有余辜,下令“将郑鄤脔割处死”。 凌迟郑鄤是在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当时,史学家谈迁亲往刑场观看,并留下了翔实记录。谈迁说,当郑鄤押进场时,看到一根有横丫的木头立在牌坊下,那本是凌迟用的,郑鄤居然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干啥的?到中午,凌迟结束,天色暗惨。回家途中,谈迁看到许多人购买郑鄤的肉,据说是用来炼制治痔疮的药--一个多年来名满天下的著名作家,竟然一刀一刀地零割了给人作痔疮药材。计六奇感叹说:“二十年前之文章气节,功名显宦,竟与参术甘皮同奏微功,亦大奇矣。” 崇祯之所以要置郑鄤于死地,在于此时的大明已经有如鼎沸:这一年,原本已投降的张献忠和罗汝才揭竿再起,追剿的官军大败而还;虎视关外的清军深入山东,攻陷重镇济南。崇祯无可奈何,他得找一个出气筒。恰好,郑鄤就是最佳人选--在杖母、奸媳和奸妹三桩大罪下,崇祯对郑鄤的处罚越严厉,也就越能表明自己在道德上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优越感。至于日非的国事,似乎也会因这种虚拟的道德优越感而注入一剂强心针。更何况,严惩郑鄤还既可以转移民众视线,又能诏示圣朝以孝悌治天下的既定方针呢? 这个故事说明,可怕的政治斗争具有匪夷所思的威力,能够把一个著名作家变成一堆痔疮良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