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然没有外援,隋炀帝却并不在乎。高句丽蕞尔小国,隋倾全国之力,以大击小,必将势如破竹。隋炀帝对胜利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只要隋大军齐集,吓也会吓得高丽王屈膝投降。同时,隋炀帝也有意向包括东突厥、倭国等不驯服者在内的四夷显示力量。征辽之役与其说是征讨高句丽,不如说是杀鸡给猴子看,在击灭高句丽的同时,炀帝要一举威服四夷,建立大隋天子为中心的天下朝贡体制。 也正因为如此,隋炀帝进行了超乎寻常的军事调动。炀帝的期望值很高,试图通过充分显示大隋国力,调集庞大军力来威吓高丽王,“胁令入朝”,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高句丽王就范。大业七年(611)夏秋之际山东河南发生大水灾,漂没30余郡,但这并没有改变隋炀帝讨伐高句丽的决心,大规模集兵继续进行,炀帝并决定御驾亲征。 按照古礼,巡狩亲征有造庙致祭之礼,据《隋书·礼仪志三·军礼》记载:“大业七年(611)征辽东,炀帝遣诸将于蓟城南桑干河上,筑社稷二坛。设方墙,行宜社礼。帝斋于临朔宫怀荒殿,预告官及侍从,各斋于其所。十二卫士并斋,鄣衮冕玉辂,备法驾。礼毕,御金辂,服通天冠,还宫。又于宫南类上帝,积柴于燎坛,设高祖位于东方。帝服大裘以冕,乘玉辂,祭奠玉帛,并如宜社。诸军受胙毕,帝就位,观燎,乃出。又于蓟城北设坛,祭马祖于其上,亦有燎”。隋炀帝的御驾亲征大讲排场,军礼仪式如此隆重,各国使节及诸藩王驻足观看,其实就是向四夷发出警告,不向大隋天子低头是绝无好下场的。对于隋炀帝来讲,这场战争只能嬴不能输,也只会赢不会输,炀帝本人对取胜没有半点怀疑,所以不仅御驾亲征,而且带上各国使者前往观摩。 大业八年(612)正月辛巳(初一),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征讨大军齐集涿郡(治今北京市),总计达1133800人,号称200万。这么多军队在辽东一隅其实无法展开,也用不着,反倒徒然增加了后勤馈运的困难。馈运者“填咽于道,昼夜不绝”,供输军粮等物资,其数比军队还要多。隋炀帝亲征还带着后妃宫女、公卿百官及僧尼道士、仪卫鼓吹等,这架式那象是去打仗,简直是在演戏。炀帝只期望以大军压境而令高丽王胆寒,以求不战而胜[39],其实并没有认真从军事上仔细研讨战略出军战术。 也有人对如此兴师动众而又滑稽的征讨提出异议,出来谏止。如右尚方署监事耿询随车驾至涿郡时,即上书称:“辽东不可讨,师必无功”。炀帝得书大怒,要将耿询问斩,幸何稠苦谏才得免[40]。给事中许善心也上封事谏炀帝不必御戎东讨,结果也“忤旨免官”[41]。术士庾质被召到临渝宫(今河北抚宁县境)行在所,问以吉凶,炀帝问:“朕承先旨,亲事高丽,度其土地人民,才当我一郡,卿以为克不?”庾质回答:“以臣管窥,伐之可克,切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炀帝对庾质劝导不必御驾亲征很不高兴,板起脸孔说:“朕今总兵至此,岂可见贼而自退也!”庾质于是分析说:“陛下若行,虑损军威。臣犹愿安驾住此,命骁将勇士指授规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缓必无功”[42]。其所分折可谓切中时弊,很有道理,但头脑发热的炀帝根本听不进。 隋炀帝任命兵部尚书段文振为前敌总指挥,从军事指挥员的角度,段文振也同意庾质“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的战略思想,而不同意隋炀帝的耀武威吓战术。他在其后出师途中遇疾,上表炀帝分析征战的天时地利人和说: 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百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心怀背叛,诡伏多端,勿得便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余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又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43] 段文振的分析可谓极具远见,辽东地处塞外北方高寒地带,冬季严寒无法出兵,从时间上讲只有半年用兵时间,且夏季多雨,道路泥泞,行军住宿扎营很不便,加上路途遥远,以牛车人力车运送军需十分困难,军队越多后勤越困难,若不速战速决则自已就会陷于被动。开皇十八年(598)杨谅出师就因天时不利,“霖潦疾疫”,“馈运不继,六军乏食”,30万大军尚未接战即自行溃散,是为前车之鉴。对此,陈寅恪先生有独到分析:“中国东北方冀辽之间雨季在旧历六、七月间,而旧历八、九月又为寒冻之时期,故以关中远距离之武力而欲制服高丽攻取辽东之地,必在冻期已过雨季未临之短时间获得全胜而后可。否则,雨潦泥泞冰雪寒冻皆于军队士马之进攻糇粮之输运已甚感困难,苟遇一坚持久守之劲敌,必致无功或覆败之祸”[44]。由于天时地利不在隋一方,人海战术派不上用场,人再多也斗不过老天爷,所以段文振认为宜出奇兵,星驰速发,水陆俱进,直取平壤。可惜段文振在行军途中病故,未能肩负起前敌总指挥的责任,实际最高指挥者正是不顾天时地利人和头脑发昏的隋炀帝本人。 隋炀帝根本没有认真考虑战役的战术问题,在完成了一切调动之后,于大业八年(612)正月壬午(初二)正式下诏宣布讨伐高句丽,诏文直把高句丽王高元称之为“小丑”,轻蔑愤怒地声讨高元罪状,指斥高元不修职贡,无事君之心,无为臣之礼,掩匿怀奸,招纳亡叛,穿着靺鞨的衣服侵扰辽西,这些内容和开皇十八年(598)文帝诏责高元差不多。值得注意的是诏文后半部指责高元内政不修,法令苛酷,赋敛烦重,百姓愁苦,冤枉莫申,则和当年讨陈檄文差不多。暴虐者不堪为国主,炀帝于是有理由协从天意,拯民于水火,“取乱覆昏”,亲总六师进行讨伐[45]。这就把隋军变成了王者正义之师。隋炀帝甚至把自已比作商效问罪的周武王姬发,成文王之志灭商纣,圣王当然要承先帝之志灭高句丽,“二代承基,志包宇宙”[46]。 隋炀帝的诏文是写给高句丽看的,也是写给四夷各国看的。为了扬威张大声势,诏文甚至公开了用兵作战部署,隋百万大军分成左右两翼,每翼又分为12路军,共24路,各路军队都要“先奉庙略,骆驿引途,总集平壤”。诏文云:“今宜授律启行,三令五申,必胜而后战。左第一军可镂方道、第二军可长岑道,第三军可海冥道,第四军可盖马道,第五军可建安道,第六军可南苏道,第七军可辽东道,第八军可玄菟道,第九军可扶余道,第十军可朝鲜道,第十一军可沃沮道,第十二军可乐浪道。右第一军可黏蝉道,第二军可含资道,第三军可深弥道,第四军可临屯道,第五军可侯城道,第六军可提奚道,第七军可踏顿道,第八军可肃慎道,第九军可碣石道,第十军可东暆道,第十一军可带方道,第十二军可襄平道”。24路军全面展开,铺天盖地,但明眼人一看就知无法展开于24道上,各道相隔遥远,根本没有24条路可走,完全是纸上谈兵,虚张声势。诏文吹嘘隋大军为百战百胜之雄师,“顾眄则山岳倾颓,叱咤则风云腾郁”。且炀帝“躬驭元戎”,总其节度,控弦待发,摧枯拉朽,似乎一口就可将高句丽吞下肚子里。炀帝还要“解倒悬于避裔,问疾苦于遗黎”[47],建立圣王可汗的不朽功业。 诏文最后称:“王者之师,义存止杀,圣人之教,必也胜残”,“若高元泥首辕门,自归司寇,即宜解缚焚梓,引之以恩,其余臣民归朝奉顺,咸加慰抚,各安生业,隋才任用,无隔夷夏”。隋炀帝不是立足于打,而是立足于抚,百万大军首先考虑的不是进击歼敌,而是先考虑如何接受敌人投降。因为在隋炀帝看来,面对如此强大的“圣王之师”,高丽小丑根本不敢负隅顽抗,投降是高句丽的唯一出路。于是乎隋炀帝又要求各路隋军,“营垒所次,务在整肃,刍荛有禁,秋毫勿犯,布以恩宥,喻以祸福”,而“若其同恶相济,抗拒官军,国有常刑,俾无遗类,明加晓示,黎朕意焉”[48]。隋炀帝全盘公开军事部署,根本不关注也不讲究取胜的军事战略战术,而是强调义师形象。作为总指挥,隋炀帝导演了世界军事史上前所未有的出师仪式。 一月癸未(初三),隋征讨大军的第一军出发,隋炀帝根本不考虑快速进军,出其不意,而是大讲排场,要求步履齐整,“每天遣一军发,每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24天才使两翼24路军开跋干尽,结果是排成了一条长蛇阵,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战斗冲击力。隋各路军“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24路军之后又有“天子六军”次发,前后相置“又亘八十里,通诸道合三十军,亘一千四十里”。炀帝又令诸军以帛为带,长尺5十,阔2寸,题其军号为记。御营内者,合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并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亦各题其军号,不得自言台省。王公以下,至于兵丁厮隶,悉以帛为带,缀于衣领,名“军纪带”[49]。这样,光大军出发仪式就用了40天,百万大军,整齐划一,秩序井然,“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50]。然而,这那里是去打仗,简直就是武装大游行,是一次规模宏大的军事大检阅。 更有甚者,连绵千里的长蛇阵皆由隋炀帝“亲授节度”,每军设大将、亚将各1人。骑兵40队,每队百人置一纛,10队为团,团设偏将1人,并有仪仗队,“前部鼓吹一部,大鼓、小鼓及鼙、长鸣、中鸣等各十八具,棡鼓、金钲各二具。后部铙吹一部,铙二面,歌箫及笳各四具,节鼓一面,吴吹筚篥,横笛各四具,大角十八具”。[51]带这么多笨重的鼓吹乐器是干什么?当然不是为了打仗,这和隋炀帝即位之初下江南在江都制羽仪大陈文物,大业五年(609)炀帝西巡在河西大摆鱼龙漫延之乐,是同样意思同一招式,即要用中华礼乐文明感召威服东夷,征讨不如说是巡狩。 由于根本没有立足于打,隋炀帝没有设想这会是一场恶仗,不是费心思去考虑如何克敌致胜的战术,却十分注重礼仪排场,当大军行至望海楼(今辽宁辽西县境),炀帝又于秃黎山设坛,祀黄帝,行禡祭,设轩辕神座,炀帝与诸预祭臣侍侍诸军将,皆斋一宿[52]。由于轻敌,炀帝甚至允许主将宇文述以妇人“家累”自随[53]。苏威年老,上表乞骸骨,想退休,炀帝不许,让他以本官领左武卫大将军从征[54]。二月甲寅(初四),炀帝又下诏:“朕观风燕裔,问罪辽滨,文武协力,爪牙思奋,莫不执锐勤王,舍家从役”,表彰从征官兵,并令郡县存问从征士兵家,使行役无后顾之忧[55]。 三月癸巳(十四曰),隋炀帝来到前线,因怕军将贪功出击,令各路军主帅有事皆须禀报,诸将互相牵制,不设统帅,不许擅自挥师挺进。炀帝自以为高句丽臣民见到隋军盛大架式必将自动瓦解投降,因此在每军设“受降者一人,承诏慰抚,不受大将制,战时为监军”[56]。如左骁卫长史游元即为盖平道监军[57]。仗还没打,隋炀帝先把自已的军队捆住了手足。为防止百万大军中有人开小差,各军并发给幡旗数百,有事往回走者要执幡而行,无幡而擅离本军者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