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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卷上)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中国谋略网 佚名 参加讨论
卷  上
    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之,如何?」
    靖曰:「探知盖苏文自恃知兵,谓中国无能讨,故违命。臣请师三万,擒之。」
    太宗曰:「兵少地遥,以何术临之?」
    靖曰:「臣以正兵。」
    太宗曰:「卿平突厥,用奇兵,今言正兵,何也?」
    靖曰:「诸葛亮七擒孟获,无他道也,正兵而已矣。」
    太宗曰:「晋马隆讨凉州,亦是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用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於车上,且战且前。信乎!正兵古人所重也。」
    靖曰:「臣讨突厥,西行数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远?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则治力,一则前拒,一则束部,三者迭相为用,斯马隆所得古法深矣!」
    太宗曰:「朕破宋老生,初交锋,义师少却。朕亲以铁骑自南原驰下,横突之。老生兵断後,大溃,遂擒之。此正兵乎?奇兵乎?」
    靖曰:「陛下天纵圣武,非学而能。臣按兵法,自黄帝以来,先正而後奇,先仁义而後权谲。且霍邑之战,师以义举者,正也;建成坠马,右军少却者,奇也。」
    太宗曰:「彼时少却,几败大事,曷谓之奇耶?」
    靖曰:「凡兵以前向为正,後却为奇。且右军不却,则老生安致之来哉?法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老生不知兵,恃勇急进,不意断後,见擒於陛下。此所谓以奇为正也。」
    太宗曰:「霍去病暗与孙、吴合,诚有是夫?当右军之却也,高祖失色;及朕奋击,反为我利,孙、吴暗合,卿实知言。」
    太宗曰:「凡兵却,皆可谓之奇乎?」
    靖曰:「不然。夫兵却:旗参差而不齐,鼓大小而不应,令喧嚣而不一,此真败却也,非奇也;若旗齐鼓应,号令如一,纷纷纭纭,虽退走,非败也,必有奇也。法曰:『佯北勿追。』又曰:『能而示之不能。』皆奇之谓也。」
    太宗曰:「霍邑之战,右军少却,其天乎?老生被擒,其人乎?」
    靖曰:「若非正兵变为奇,奇兵变为正,则安能胜哉?故善用兵者,奇正在人而已。变而神之,所以推乎天也。」太宗俯首。
    太宗曰:「奇正素分之欤?临时制之欤?」
    靖曰:「按曹公《新书》曰:『己二而敌一,则一术为正,一术为奇;己五而敌一,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此言大略耳。唯孙武云:『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斯得之矣,安有素分之耶?若士卒未习吾法,偏裨未熟吾令,则必为之二术。教战时,各认旗鼓,迭相分合,故曰:分合为变,此教战之术耳。教阅既成,众知吾法,然後如驱群羊,由将所指,孰分奇正之别哉?孙武所谓『形人而我无形』,此乃奇正之极致。是以,素分者,教阅也;临时制变者,不可胜穷也。」
    太宗曰:「深乎!深乎!曹公必知之矣!但《新书》所以授诸将而已,非奇正本法。」
    太宗曰:「曹公云:『奇兵旁击。』,卿谓若何?」
    靖曰:「臣按曹公注《孙子》曰:『先出合战为正,後出为奇。』此与旁击之说异焉。臣愚谓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出为奇,乌有先後旁击之拘哉?」
    太宗曰:「吾之正,使敌视以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以为正。斯所谓『形人』者欤?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莫测。斯所谓『无形』者欤?」
    靖再拜曰:「陛下神圣,迥出古人,非臣所及。」
    太宗曰:「分合为变者,奇正安在?」
    靖曰:「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三军之士,止知其胜,莫知其所以胜,非变而能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惟孙武能之,吴起而下,莫可及焉。」
    太宗曰:「吴术若何?」
    靖曰:「臣请略言之。魏武侯问吴起两军相向,起曰:『使贱而勇者前击,锋始交而北,北而勿罚。观敌进取,一坐一起,奔北不追,则敌有谋矣;若悉众追北,行止纵横,此敌人不才,击之勿疑。』臣谓吴术大率多类此,非孙武所谓以正合也。」
    太宗曰:「卿舅韩擒虎,尝言卿可与论孙、吴,亦奇正之谓乎?」
    靖曰:「擒虎安知奇正之极,但以奇为奇,以正为正耳!曾未知奇正相变,循环无穷者也。」
    太宗曰:「古人临阵出奇,攻人不意,斯亦相变之法乎?」
    靖曰:「前代战斗,多是以小术而胜无术,以片善而胜无善,斯安足以论兵法也!若谢玄之破苻坚,非谢玄之善也,盖苻坚之不善也。」
    太宗顾侍臣,检〈谢玄传〉阅之,曰:「苻坚甚处是不善?」
    靖曰:「臣观《苻坚载记》曰:『秦诸军皆溃败,惟慕容垂一军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子宝劝垂杀坚,不果。』此有以见秦军之乱,慕容垂独全,盖坚为垂所陷,明矣。夫为人所陷而欲胜敌,不亦难乎?臣固曰:无术焉,苻坚之类是也。」
    太宗曰:「《孙子》谓『多算胜少算』,有以知少算胜无算。凡事皆然。」
    太宗曰:「黄帝兵法,世传《握奇文》,或谓为《握机文》,何谓也?」
    靖曰:「奇音机,故或传为机,其义则一。考其词云:『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机。』奇,余零也,因此谓机。臣愚谓兵无不是机,安在乎握而言也?当为余奇则是。夫正受之於君,奇兵将所自出者也。法曰:『令素行以教其民者,则民服。』此受之於君者也。又曰『兵不豫言,君命有所不受。』此将所自出者也。凡将,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是故握奇、握机,本无二法,在学者兼通而已。」
    太宗曰:「阵数有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面八向,皆取准焉。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後,以後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数起於五,而终於八,此何谓也?」
    靖曰:「诸葛亮以石纵横,布为八行,方阵之法即此图也。臣尝教阅,必先此阵。世所传《握机文》,盖得其粗也。」
    太宗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斯八阵何义也?」
    靖曰:「传之者,误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诡设八名耳。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旛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後世误传,诡设物象,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数起於五,而终於八,则非设象,实古制也。卿试陈之。」
    靖曰:「臣按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五为阵法,四为间地,此所谓起於五也。虚其中,大将居之,环其四面,诸部连绕,此所谓终於八也。及乎变化制敌,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混混沌沌,形圆而势不散,此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者也。」
    太宗曰:「深乎!黄帝之制兵也。後世虽有天智神略,莫能出其阃阈,降此,孰有继之者乎?」
    靖曰:「周之始兴,则太公实缮其法。始於岐都,以建井亩;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以立军制;六步七步,六伐七伐,以教战法。陈师牧野,太公以百夫制师,以成武功,以四万五千人,胜纣七十万众。周《司马法》,本太公者也。太公既没,齐人得其遗法。至桓公霸天下,任管仲,复修太公法,谓之节制之师,诸侯毕服。」
    太宗曰:「儒者多言管仲霸臣而已,殊不知兵法乃本於王制也。诸葛亮王佐之才,自比管、乐,以此知管仲亦王佐也。但周衰时,王不能用,故假齐兴师尔。」
    靖再拜曰:「陛下神圣,知人如此,老臣虽死,无媿昔贤也。臣靖言管仲制齐之法:三分齐国以为三军。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十轨无里,故五十人为小戎;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五乡为师,故万人为军。亦由《司马法》『一师五旅,一旅五卒』之义焉。其实皆得太公之遗法。」
    太宗曰:「《司马法》,人言穰苴所述,是欤?否也?」
    靖曰:「按〈史记.穰苴传〉,齐景公时,穰苴善用兵,败燕、晋之师,景公尊为司马之官,由是称为司马穰苴,子孙号司马氏。至齐威王,追论古司马法,又述穰苴所学,遂有《司马穰苴书》数十篇。今世所传兵家者流,又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种,皆出司马法也。」
    太宗曰:「汉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着三十五家。今失其传,何也?」
    靖曰:「张良所学,太公《六韬》、《三略》是也;韩信所学,穰苴、孙武是也。然大体不出三门、四种而已。」
    太宗曰:「何谓三门?」
    靖曰:「臣按《太公谋》八十一篇,所谓阴谋不可以言穷;《太公言》七十一篇,不可以兵穷;《太公兵》八十五篇,不可以财穷。此三门也。」
    太宗曰:「何谓四种?」
    靖曰:「汉任宏所论是也。凡兵家者流,权谋为一种,形势为一种,及阴阳、技巧二种,此四种也。」
    太宗曰:「《司马法》首序蒐狩,何也?」
    靖曰:「顺其时,而要之以神,重其事也。周礼最为大政,成有岐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此天子之事也。及周衰,齐桓有昭陵之会,晋文有践士之盟,此诸侯奉行天子之事也。其实用九伐之法,以威不恪,假之以朝会,因之以巡狩,训之以甲兵;言无事兵不妄举,必於农隙,不忘武备也。故首序蒐狩,不其深乎?」
    太宗曰:「春秋楚子二广之法云:『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此亦得周制欤?」
    靖曰:「按左氏说:楚子乘广三十乘,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军行,右辕,以辕为法,故挟辕而战,皆周制也。臣谓百人曰卒,五十人曰两,此是每车一乘,用士百五十人,比周制差多耳。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泽之国,车少而人多,分为三队,则与周制同矣。」
    太宗曰:「春秋荀吴伐狄,毁车为行,亦正兵欤?奇兵欤?」
    靖曰:「荀吴用车法耳,虽舍车而法在其中焉。一为左角,一为右角,一为前拒,分为三队,此一乘法也,千万乘皆然。臣按曹公《新书》云:『攻车七十五人,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守车一队,炊子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百人。兴兵十万,用车千乘,轻重二千。』此大率孙、吴之旧法也。又观汉魏之间军制:五车为队,仆射一人;十车为师,率长一人;凡车千乘,将吏二人。多多仿此。臣以今法参用之,则跳荡,骑兵也;战锋队,步骑相半也;驻队,兼车乘而出也。臣西讨突厥,越险数千里,此制未尝敢易。盖古法节制,信可重也。」
    太宗幸灵州,回,召靖赐坐,曰:「朕命道宗及阿史那社尔等讨薛延陀,而铁勒诸部乞置汉官,朕皆从其请。延陀西走,恐为後患,故遣李积讨之。今荒方悉平,然诸部蕃汉杂处,以何道经久,使得两全安之?」
    靖曰:「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纥部落,凡置驿六十六处,以通斥候,斯已得策矣。然臣愚以为汉戍宜自为一法,番落宜自为一法,教习各异,勿使混同。或遇寇至,则密敕主将,临时变号易服,出奇击之。」
    太宗曰:「何道也?」
    靖曰:「此所谓『多方以误之』之术也。番而示之汉,汉而示之番,彼不知番汉之别,则莫能测我攻守之计矣。善用兵者,先为不可测,则敌乖其所之也。」
    太宗曰:「正合朕意。卿可密教边将,只以此番汉,便见奇正之法矣。」
    靖再拜曰:「圣虑天纵,闻一知十,臣安能极其说哉?」
    太宗曰:「诸葛亮言:『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朕疑此谈非极致之论。」
    靖曰:「武侯有所激云耳。臣按《孙子》有曰:『教习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自古乱军引胜,不可胜纪。夫教道不明者,言教阅无古法也;吏卒无常者,言将臣权任无久职也;乱军引胜者,言己自溃败,非敌胜之也。是以武侯言:兵卒有制,虽庸将未败;若兵卒自乱,虽贤将危之,又何疑焉?」
    太宗曰:「教阅之法,信不可忽。」
    靖曰:「教得其道,则士乐为用;教不得法,虽朝督暮责,无益於事矣。臣所以区区古制,皆纂以图者,庶乎成有制之兵也。」
    太宗曰:「卿为我择古阵法,悉图以上。」
    太宗曰:「番兵惟劲马奔冲,此奇兵欤?汉兵惟强弩犄角,此正兵欤?」
    靖曰:「按《孙子》云:『善用兵者,求之於势,不责於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番汉所长而战也。番长於马,马利乎速斗;汉长於弩,弩利乎缓战。此自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臣前曾述番汉必变号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术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何常之有哉?」
    太宗曰:「卿更细言其术。」
    靖曰:「先形之,使敌从之,是其术也。」
    太宗曰:「朕悟之矣。《孙子》曰:『形兵之极,至於无形。』又曰:『因形而措胜於众,众不能知。』其此之谓乎!」
    靖曰:「深乎!陛下圣虑,已思过半矣。」
    太宗曰:「近契丹、奚皆内属,置松漠、饶乐二都督,统於安北都护,朕用薛万彻,如何?」
    靖曰:「万彻不如阿史那社尔及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此皆番臣之知兵者也。臣尝与之言松漠、饶乐山川道路,番情逆顺,远至於西域部落十数种,历历可信。臣教之以阵法,无不点头服义。望陛下任之无疑。若万彻,则勇而无谋,难以独任。」
    太宗笑曰:「番人皆为卿役使。古人云:『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势也。』卿得之矣。」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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