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侗族歌谣中,这样的比喻、比拟、借代等俯拾遍是。就是堪称侗族“村规民约”的《约款歌》,款词也常常不是用直接表述或直接议论的表达方式,而是大量使用比喻或象征。如“胆大如葫芦,气大如雷吼”、“恶如虎、狡如龙”。如“高山已经辟成了良田,草坡已种上了高梁”(喻男女青年未婚已经发生了两性关系),如“缸里已经长出了竹子,桶里已经长出了蕨菜”(喻女子已经身怀有孕),如“人人都筑起挖不平的田埂”(喻矛盾双方已经结下了冤仇),如“牛死留有角,虎死留有皮”(象征古老的传统代代相传)。神话思维产生的幻象文化心理,是侗族美学的重要基因。 4、幻象型人格。心理学家认为:在现代人类文化心理结构中,幻象心理以食欲、性欲、防卫和美欲等本能活动以及对外部世界的自由想象为主要功能。幻象型人格,表现为心理活动的单纯性、直观性、多变性、摇摆性、幻想性和本能性。这种人格对未来、人生、社会和自然界,惯于通过想象进行解释和预见而不惯于用规范和秩序束缚和指挥自己,也不惯于运用分析、概括和推理去进行独立的判断。缺乏紧韧、顽强、持久和专一的理性思维能力,经常以一个直觉对象转移到另一个直觉对象,从一种心境转变为另一种心情。他们热情、真挚、有活力,但往往变化无常。他们对于新事物、新事业、新实验、新改革积极支持、热情鼓励,但是也容易有挫折面前半途而废。⑨心理学家对现代人类心理结构中的幻象型人格特点的论述,比较适合侗族人民的文化性格。比如,侗族人民对外部世界的自由想象就十分惊人。我们知道,侗乡几乎是一个歌谣的海洋。侗族人民无论男女老少,不分地域南北,都能随口成歌,唱歌几乎贯穿于侗族人民的一切生活环节和民俗之中。而侗族歌谣所表现出来的对外部世界的想象力,表现出来的幻象型人格的“热情、真挚、有活力”,达到了美仑美奂的程度。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大戊梁精歌》。在一年一度的戊歌节,三省边界的男女青年和千里迢迢而来的远客,在梨花似锦、春风柔软的山坡云集,自由地对歌,谈情说爱。一曲曲情歌把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都是幻象型人格一个侧面的充分表现。 (二)意象文化心理 人类的意象文化心理,是指奴隶制产生时期形成的文化心理状态,以客体对象的浓厚感情色彩和主体模糊理性作用为功能特征。 在人类文化心理的发展历史上,经历了从崇拜动植物神祗到崇拜人兽同体的神的阶段,人类所崇拜的对象有了人的意志、欲望和性格,是人类文化心理进步的表现。在中国,人兽同体的神不多,这一神话时期也较为短暂。侗族神话里“棉婆孵蛋”中的棉婆可视为“人兽同体”。此外,松恩松桑开亲,生下兄妹12人有动物也有人,似乎也可以视为人兽同体的变形。中国人神同体的神话很快转化为人神转化的神话,人神转化的神话中的神已经是人,但经世间的人圣洁、英勇、超群。尔后在漫长的历史中,祖宗、帝王,现实中的英雄人物也在传说中转化为神。这些神具有圣洁的伦理精神,如侗族神话中的祖婆、王素、张良张妹等,他们积淀为自己民族文化心理中的意象原型,成为后世的楷模。再者,由于仅仅依靠这些,人神转化的神的威力已经远远不够,于是在仁政、专政的双重熏陶与统治下,经过漫长的历史积淀又形成了中国意象文化心理的核心,往往成为人们的心理内容与判断事物的标准,成为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社会潜意识。它使人们有时不用理性思维去分析判断事物,而是用具有浓厚感情色彩的意象去比类事物。中国文化心理主要是意象文化心理,侗族意象文化心理是中国意象文化心理的一支。主要表现有: 1、前喻文化。前喻文化即“老年文化”,指晚辈主要向长辈学习,老一辈不仅要把基本的生存技能传喻给晚辈,而且要把他们祖先的事业,对生活的理解、公认的生活方式以及简单的是非观念传喻给晚辈,年轻一代的全部社会化几乎都是在老一代的控制下进行的,并且基本沿袭长辈的生活道路,是长辈肉体和精神的继续。当代侗族社会前喻文化的运行机制,除了寨佬制(推举德高望重、能言善辩、办事公道、腿脚灵便的老人为寨佬,管理村寨),活路头(某村寨从事某项农活的带头人),补拉组织等外,都是靠一人接一代地灌输本民族的神话与传说,激励民族文化精神。比如,补拉组织的一项经常性的重要活动就是由老年人“说古”。“说古”在侗族是一种十分庄严的仪式,积淀在侗族文化心理中的意,往往就是通过“说古”等一系列文化活动传承下来。“前喻文化”实质上是意象文化心理的表现。 2、女性文化与母亲原型意象。有学者认为,侗族文化是一种“绿色文化”。⑩这种文化不具扩张色彩,具有“人间的,自我满足的宁殂,这种宁静具有一种庄重的、超自然的无穷奥妙。”(康定斯基语)还有学者认为侗族文化是“月亮文化”(11)。具有“月亮”那样的团圆宁静、和谐与智慧。两种说法虽异,但都反映了侗族文化的共同点。这两种文化都可以归于“女性文化”之中。 女性文化的价值取向,首先是生命性价值。女性从产生生命、热爱生命的本能出发,潜藏着用生命文化来取代物质文化的基因。它排斥现代文明对生命(推而广之对自然)的损害。其次是情感性价值,排斥男性文化的功利性和社会理性的冰冷性。再次是协调性价值,从家庭和睦推及社会“家庭”的和谐。女性文化的这些主要的价值取向在侗族文化中都比较显而易见。侗族女性文化的形成,其渊源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早在神话时期,侗族先民就把母系氏族时期的女性先祖萨岁叫做“萨”(大祖母),尽管北部侗族地区与南部侗族地区对这位女先祖和称呼有异,但对女性远祖的信奉都是一致的。侗族最早的大祖母是以太阳神的面目再现,但神话中姜良的通天弓箭,早已“射”落了文化中的日神精神,尔后“月亮”、“绿色”、“女性”成为这个民族文化的象征。侗族认为大祖母是万物的母亲和主宰,世世代代敬奉她。如兴建鼓楼这样很普遍很神圣庄严的事情,都一律要唱祭祀女性先祖的侗歌。在文化学意义上,“祖母”与“母亲”是同义语,“母亲”在侗族文化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女性文化的价值取向,使得侗族文学艺术抹上了浓厚的情感色彩。主要体现在侗族情歌上。侗族情歌是侗族民间文学的主体,充满着热爱生命的活力,它散发着女性的温馨和淡淡的哀愁,它又荡漾着故园的亲情与和谐。主要是情感而不是理性的美学特点传承到了当代侗族文学中,比如,以张泽忠的《我们寨的小木桥》的风格为代表的一批侗族当代文学作品,以滕树嵩的《侗家人》中的龙三娘为代表的侗家当代女性形象,都承载着厚重的女性文化价值取向的内质。 女性文化的世界则宁静、和平、安全和充满受抚的世界,洋溢着谐和、融乐、温馨。它是对男性文化世界由动荡、冒险、失败、奋斗带来的烦恼、焦虑、孤独、寂寞的反弹。当代侗族社会,以原始古朴的人道主义为价值的补拉文化,就是“女性文化”的体现,它追求人与大自然的友好相处,人与人的社会性的和谐。同时,侗族“女性文化”的保守性、封闭性,又如同沉寂的侗乡大山。局囿着侗民族远观现代文明发展的视野。 3、意象型人格。在现代人类社会,意象型人格,表现为心理活动的封闭性、保守性、复旧性、规范性和压抑性。家乡观念、等级观念,正统观念束缚着人们。以意象文化为主体的中国,家园意象原型、神帝意象原型、人伦意象原型、天命意象原型和刑治意象原型在潜意识里产生着巨大的心理活动能量。以意象文化心理为主的侗族也不例外。他们崇尚本民族神话传说中一系列具有古朴伦理道德的人与神,把先祖的言行作为后世人言行的楷模,他们较满足于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活,他们对“补拉”组织、“款”组织的习惯法等比较绝对地服从。这种文化心理的正面功效是传承着本民族的精神,维系着本民族的紧密团结;其负面效应是阻碍着这个民族从大山深处走向市场经济的海洋。从美学上来看,这使得侗民族的艺术在审美风格上阴柔多于阳刚,感性重于理性。 注释: ①茅盾《中国神话研究初探》 ②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③茅盾《神话研究》 ④⑤卡西尔《人论》 ⑥⑦卡西尔《语言与神话》 ⑧杨堃《民族学概论》 ⑨温德夫《中国文化心理结构、原型、意结》 ⑩吴浩、张泽忠《侗族歌谣研究》 (11)廖开顺、石佳能《侗族“月亮文化”的语言诠释》1994年《民族文学研究》NO.2 (本文原载《贵州民族研究》1995年03期) (责任编辑:admin) |